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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一部真正的小說——回憶錄》
2025/06/09 0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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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一部真正的小說——回憶錄》
書名：一部真正的小說——回憶錄
Un vrai roman, Mémoires
作者：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
譯者：段慧敏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09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188393
內容簡介
索萊爾斯將自己的回憶錄稱為「一部真正的小說」，一方面，作者承認這是他親自講述的自己的一生，作者本人一直如電影主角一樣置身於每一個場景，會給人一種閱讀美國小說一樣的存在感。
另一方面，雖然回憶錄裡提及了自己的出生、家庭以及幾乎一筆帶過的婚姻，但是作者關注更多的，是更深層次的思想歷程。
可以說這是作者對本人思想經驗與文學創作經驗的回顧，甚至我們可以通過這本回憶錄而瞭解到整個法國二十世紀思想與文學的變遷。
【Excerpt】
〈“隱士”〉(« Ermite »)
您對社會有什麼要求呢？要求社會永遠地否定您。請您依賴於這種否定，並且繼續追尋。
(Que vous demande la société ? De vous nier en permanence. Prenez appui sur cette négation, poursuivez.)
“列為聖地”這一術語不僅僅是宗教術語，同時也是軍事術語。我曾經花費一定的時間去將自己的生活和活動地點列為聖地。《原樣》、《無限》在這一意義上來說，曾是“聖地”（在出版許可的控制之下）。一位毫無偏見的歷史學家將只會觀察到這一點。沒有極端的虛榮，在出版界的權力中心，我認為應該這樣做。沒有吸收作用，也沒有邊緣化。
這就是白居易（829）所謂的“中隱”：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閒。
不勞心與力，又免飢與寒。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
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
午後，在法國最大的出版社的一間舒適的小辦公室；一本沒有任何廣告的季刊；每年同一套叢書裡六七本精彩的書；來自出版社的王子兼我的主要合作夥伴的友誼；一間工作室；海島上一個海景視野不會被遮擋的地方；很大的活動自由和執行自由；精力充沛的新人們苛刻的意見；一直存在的女性的幫助，其他還有很多——還能要求什麼呢？
白居易，在他所處的天空下，和許多其他的中國人一樣都會贊同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長期以來，唯一痛苦的時刻，是您的書變成商品，開始出售，如拉康所說的“垃圾桶化”。寫作是一件使人得到休憩的事，而出版是一件令人精疲力竭的事。這時需要一個木偶操縱者的聲音，因為您自己就是那個木偶，卻同樣嘗試著去拉木偶的繩子。
我懂得一個新人對報刊上的一篇小文章都非常在意，並且焦躁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形象（在當今亦即他的真實）能夠或多或少地被人知曉。開始的陶醉有其魅力，但是職業性的重複是一條有十字路口的路，不得不帶著嘲弄的心情去走。我們被召見，我們到那裡去，我們幾乎說著同樣的話，記者們匆匆忙忙，他們每個人都有同樣的簡明的卡片，生活就在出租車裡、工作室裡度過，接著又是出租車，又是工作室。您認為您可以避免這些避世而居，卻不會惹怒出版商麼？對於那些有著“自動道德簽證”的人來說，或許是的，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應該重新為自己解釋為自己辯護，因為很顯然我是一個“煽動者”和一個被寬容了的搗亂分子。
……
書賣出去了？一點？不錯？不夠多？在這些問題金字塔的頂端，是法蘭克福的“垃圾桶化”的冷眼看著您（“我喜歡法蘭克福，”那位狂喜的辦事員對我說，“那才是生意！”）。請保持冷靜：一本書不是一部電影，它應該流傳下來，並且將會流傳下來，即便上面覆蓋了幾噸寫滿廢話的紙張。說實話，請您注意，它會自己閱讀自己，他不斷地從自身內部的原子結構發射和傳遞信息。讀者是不必要的，即便他是受歡迎的。
於是，出租車，火車，飛機，外省，照片（多麼浪費時間），木偶戲。我知道如何去做，我已經做過許多次，還會繼續去做。此外，這還會很有趣，很令人吃驚，很放鬆。我們自我展現，我們說話，我們帶著好脾氣忍受著訪問中的同伴的愚蠢，他們只會考慮到自己，人們用手勢示意那位真正的愛好者，出於原則，這位愛好者總會是一位陌生人，人們希望這本書會隨之而來，而這本書也總是會或多或少地隨之出現。您會組織一場誤會，這是您必須做的，因為出於您的曖昧的名聲您沒有“預售”（請您承認，這是您的錯）。
我再說一遍，您有您的竅門：您對儀器說話，攝像機，麥克風，就像是它們也知道一切，並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比到場的聽眾更為清楚一切。技術是您的同盟者也是您的對手。您又上了一輛出租車，您要去睡覺，友好的空虛與您匯合，書頁在等待著您，只有它才是真實的。我知道在寫下這個句子的時候，我不會令任何人信服。沒有任何人會因一個句子而被說服。給我講一個故事，句子有什麼用！然而，句子們開始運作，只有它們。
(Je répète que vous avez votre truc : vous parlez aux appareils, caméras, micros, comme s’ils étaient au courant, et, en un sens, ils le sont advantage que les corps présents. La technique est votre alliée, pas votre adversaire. Vous reprenez encore un taxi, vous allez dormir, le vide amical vous rejoint, la page vous attend, et elle seule est réelle. Je sais que je ne convainc personne en écrivant cette phrase. Personne n’est convaincu par une phrase. Racontez-moi une histoire, qu’importent les phrases ! Et pourtant, elles tournent, il n’y a que ça.)
在此期間，還需要回答無數荒誕的問題，例如“您與七宗罪之間的關係？”
——貪婪？
——我揮霍了一切。
——暴怒？
——我喜歡神聖的暴怒。
——嫉妒？
——我有時候會嫉妒自己。
——饕餮？
——在文學方面、繪畫方面、音樂方面，此外無他。
——奢侈？
——是的，但是我不會列出奢侈品的名稱。
——傲慢？
——是的，是的，依然如此。
——懶惰？
——啊，不。
或者，是經典的“普魯斯特問卷”。我的答案如下：
1. 我性格中的主要特點：個性。
2. 我在一個男人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3. 我在一個女人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4. 我在我的朋友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5. 我最大的缺點：個性。
6. 我最喜歡的工作：無所事事。
7. 我對幸福的夢想：無所事事。
8. 什麼將會讓我感到最大的不幸：成為另一個人。
9. 我想成為的人：我自己。
10. 我喜歡生活的國家：我生活的那個國家。
11. 我最喜歡的顏色：藍色。
12. 我喜歡的花朵：牡丹。
13. 我喜歡的鳥兒：海鷗。
14. 我喜歡的散文作家：莊子、洛特阿蒙、尼采、塞利納。
15. 我喜歡的詩人：荷馬、但丁、莎士比亞、荷爾德林、蘭波。
16. 我喜歡的虛構人物：史蒂芬·迪達勒斯（喬伊斯，《尤利西斯》）。
17. 我喜歡的作曲家：蒙特威爾第、維瓦爾第、巴赫、海頓、莫扎特。
18. 我喜歡的畫家：提埃波羅、弗拉戈納爾、馬奈、畢加索。
19. 我在現實生活中的英雄：沒有英雄。
20. 我現實生活中的女英雄：沒有女英雄。
21. 我最討厭的事：惡毒、粗俗、愚蠢。
22. 我討厭的歷史人物：斯大林、希特勒。
23. 我最喜歡的軍事事件：1944年6月。
24. 我最喜歡的改革：取消死刑。
25. 我想要擁有的自然天賦：射箭。
26. 我期望什麼時候死去：毫不期望。
27. 我目前的精神狀態：精力集中。
28. 最能讓我寬容的錯誤：我自己的錯誤。
29. 我的座右銘：無所悖逆。
我在這裡所說的“無所事事”，是中文中的“無為而治”，如果我回答了“寫作”，那麼會給工作賦予一層沈重而虛假的意義。
《工作室》是我在1995–1996年間寫作的一本小說（出版於1997年）。它是這樣開始的：
“我極少如此孤單。但是我喜歡這樣，而且越來越喜歡。”
閱讀下去，我們會讀到這樣的內容：
“事實上，普遍的執念是，有一個原因，無論是何種原因：天意的，家庭的，社會的，宇宙的，生理的，倫理的，經濟的。需要有一種因果關係懸垂在餘下的事物之上，並且對其進行解釋，需要有一種普遍性來涵括特殊性。您，在那裡卻正相反，您有一個‘不知為何’，一個竅門，一種表達方法，一個光環，一種空氣，一個姿勢，一種味道，一個軟骨組織，一副皮毛，一個幾乎無法觸知的東西，但是您蠻橫無理，這一點將使人們對原因產生懷疑。這並不是一個美與醜的問題，雖然在這一點上，極醜和極美相互聚合在了一起。物質上的質詢並不是物質本身的問題。那是您無意識中將相關事物具體化的方式，您的在場正存在於您的不在場之中。您形成細胞、形成血液、形成染色體的方式，您呼吸、消化的方式，您鳴響和傾聽的方式，您睡覺和歡笑的方式，您退卻和前進的方式，您搖頭的方式、凝望的方式、講話的方式、寫作的方式、移動的方式、靜止的方式、做夢的方式。尤其是，您的睡眠是可疑的，就好像您生來就有很多次生命。蘭波：‘每一個生命，對我來說似乎都有很多另外的生命持續著。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的這位先生，他是天使。這個家庭是一窩狗。在很多人面前，有那麼一刻我大聲談論著他們的其他的生命。這樣，我曾經愛過一頭豬。’(“A chaque être, plusieurs autres vies me semblaient dues. Ce monsieur ne sait ce qu’il fait, il est un ange. Cette famille est une nichée de chiens. Devant plusieurs hommes, je causai tout haut avec un moment de leurs autres vies. Ainsi, j’ai aimé un porc.”)”
“其他的生命，是的，不僅僅是在時空當中，而是立刻，當場，就在那一分鐘，有不同的生命統一起來，被編目索引，成為層狀，完全密封，和諧一致。我也一樣曾經喜歡母馬、母狗、鯉魚、雌兔、母豬。音樂，就像是我們自己身上有一個樂隊。仍然是蘭波：‘我見證了自己思想的誕生：我聽著它，看著它；我彈了一下琴弓：和弦在深處發出噪音，或是一下子跳上舞台。’ ( “J’assiste à l’éclosion de ma pensée : je la regarde, je l’écoute ; je lance un coup d’archet : la symphonie fait son remuement dans les profondeurs, ou vient d’un bond sur la scène.”) 沒什麼比這個更好了。”
“蘭波，和荷爾德林、洛特阿蒙一樣，有一天彈起了鋼琴，那是1875年。我應該去問問梵尚偶爾在彈奏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他是否會告訴我呢？不。”
“其他人清楚地感覺到您身上的這些不同。他們甚至會在您意識到這些不同之前就發現了一切。他們的指責、他們的壞脾氣和他們的尖酸刻薄讓人覺得驚訝，您為他們指出了一條路。同時，他們卻會弄錯您正想渴望或想做的事情，從數學方面來確認這一點會非常精彩。總之，是您的基本語調把他們激怒到極點，但是這種語調在您之前便已經存在，與您相比，它來自更遠的地方，它穿過了您，它創造了您，孕育了您，給了您一個主題，一些目的，一場生死，一個世界。您在那裡沒有任何意義，您是不被認知的：請不要在某天因為自己不出名而抱怨。” (Bref, c’est votre ton fondamental qui les irrite au plus haut point, mais ce ton est là avant vous, il vient de plus loin que vous, il passe à travers vous, il vous crée, vous enfante, vous donne un sujet, des objets, une vie, une mort, un monde. Vous n’y êtes pour rien, vous êtes méconnaissable : n’allez pas vous plaindre, un jour, d’être méconnu. »)
書名：一部真正的小說——回憶錄
Un vrai roman, Mémoires
作者：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
譯者：段慧敏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09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188393
內容簡介
索萊爾斯將自己的回憶錄稱為「一部真正的小說」，一方面，作者承認這是他親自講述的自己的一生，作者本人一直如電影主角一樣置身於每一個場景，會給人一種閱讀美國小說一樣的存在感。
另一方面，雖然回憶錄裡提及了自己的出生、家庭以及幾乎一筆帶過的婚姻，但是作者關注更多的，是更深層次的思想歷程。
可以說這是作者對本人思想經驗與文學創作經驗的回顧，甚至我們可以通過這本回憶錄而瞭解到整個法國二十世紀思想與文學的變遷。
【Excerpt】
〈“隱士”〉(« Ermite »)
您對社會有什麼要求呢？要求社會永遠地否定您。請您依賴於這種否定，並且繼續追尋。
(Que vous demande la société ? De vous nier en permanence. Prenez appui sur cette négation, poursuivez.)
“列為聖地”這一術語不僅僅是宗教術語，同時也是軍事術語。我曾經花費一定的時間去將自己的生活和活動地點列為聖地。《原樣》、《無限》在這一意義上來說，曾是“聖地”（在出版許可的控制之下）。一位毫無偏見的歷史學家將只會觀察到這一點。沒有極端的虛榮，在出版界的權力中心，我認為應該這樣做。沒有吸收作用，也沒有邊緣化。
這就是白居易（829）所謂的“中隱”：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閒。
不勞心與力，又免飢與寒。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
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
午後，在法國最大的出版社的一間舒適的小辦公室；一本沒有任何廣告的季刊；每年同一套叢書裡六七本精彩的書；來自出版社的王子兼我的主要合作夥伴的友誼；一間工作室；海島上一個海景視野不會被遮擋的地方；很大的活動自由和執行自由；精力充沛的新人們苛刻的意見；一直存在的女性的幫助，其他還有很多——還能要求什麼呢？
白居易，在他所處的天空下，和許多其他的中國人一樣都會贊同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長期以來，唯一痛苦的時刻，是您的書變成商品，開始出售，如拉康所說的“垃圾桶化”。寫作是一件使人得到休憩的事，而出版是一件令人精疲力竭的事。這時需要一個木偶操縱者的聲音，因為您自己就是那個木偶，卻同樣嘗試著去拉木偶的繩子。
我懂得一個新人對報刊上的一篇小文章都非常在意，並且焦躁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形象（在當今亦即他的真實）能夠或多或少地被人知曉。開始的陶醉有其魅力，但是職業性的重複是一條有十字路口的路，不得不帶著嘲弄的心情去走。我們被召見，我們到那裡去，我們幾乎說著同樣的話，記者們匆匆忙忙，他們每個人都有同樣的簡明的卡片，生活就在出租車裡、工作室裡度過，接著又是出租車，又是工作室。您認為您可以避免這些避世而居，卻不會惹怒出版商麼？對於那些有著“自動道德簽證”的人來說，或許是的，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應該重新為自己解釋為自己辯護，因為很顯然我是一個“煽動者”和一個被寬容了的搗亂分子。
……
書賣出去了？一點？不錯？不夠多？在這些問題金字塔的頂端，是法蘭克福的“垃圾桶化”的冷眼看著您（“我喜歡法蘭克福，”那位狂喜的辦事員對我說，“那才是生意！”）。請保持冷靜：一本書不是一部電影，它應該流傳下來，並且將會流傳下來，即便上面覆蓋了幾噸寫滿廢話的紙張。說實話，請您注意，它會自己閱讀自己，他不斷地從自身內部的原子結構發射和傳遞信息。讀者是不必要的，即便他是受歡迎的。
於是，出租車，火車，飛機，外省，照片（多麼浪費時間），木偶戲。我知道如何去做，我已經做過許多次，還會繼續去做。此外，這還會很有趣，很令人吃驚，很放鬆。我們自我展現，我們說話，我們帶著好脾氣忍受著訪問中的同伴的愚蠢，他們只會考慮到自己，人們用手勢示意那位真正的愛好者，出於原則，這位愛好者總會是一位陌生人，人們希望這本書會隨之而來，而這本書也總是會或多或少地隨之出現。您會組織一場誤會，這是您必須做的，因為出於您的曖昧的名聲您沒有“預售”（請您承認，這是您的錯）。
我再說一遍，您有您的竅門：您對儀器說話，攝像機，麥克風，就像是它們也知道一切，並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比到場的聽眾更為清楚一切。技術是您的同盟者也是您的對手。您又上了一輛出租車，您要去睡覺，友好的空虛與您匯合，書頁在等待著您，只有它才是真實的。我知道在寫下這個句子的時候，我不會令任何人信服。沒有任何人會因一個句子而被說服。給我講一個故事，句子有什麼用！然而，句子們開始運作，只有它們。
(Je répète que vous avez votre truc : vous parlez aux appareils, caméras, micros, comme s’ils étaient au courant, et, en un sens, ils le sont advantage que les corps présents. La technique est votre alliée, pas votre adversaire. Vous reprenez encore un taxi, vous allez dormir, le vide amical vous rejoint, la page vous attend, et elle seule est réelle. Je sais que je ne convainc personne en écrivant cette phrase. Personne n’est convaincu par une phrase. Racontez-moi une histoire, qu’importent les phrases ! Et pourtant, elles tournent, il n’y a que ça.)
在此期間，還需要回答無數荒誕的問題，例如“您與七宗罪之間的關係？”
——貪婪？
——我揮霍了一切。
——暴怒？
——我喜歡神聖的暴怒。
——嫉妒？
——我有時候會嫉妒自己。
——饕餮？
——在文學方面、繪畫方面、音樂方面，此外無他。
——奢侈？
——是的，但是我不會列出奢侈品的名稱。
——傲慢？
——是的，是的，依然如此。
——懶惰？
——啊，不。
或者，是經典的“普魯斯特問卷”。我的答案如下：
1. 我性格中的主要特點：個性。
2. 我在一個男人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3. 我在一個女人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4. 我在我的朋友身上所欣賞的優點：個性。
5. 我最大的缺點：個性。
6. 我最喜歡的工作：無所事事。
7. 我對幸福的夢想：無所事事。
8. 什麼將會讓我感到最大的不幸：成為另一個人。
9. 我想成為的人：我自己。
10. 我喜歡生活的國家：我生活的那個國家。
11. 我最喜歡的顏色：藍色。
12. 我喜歡的花朵：牡丹。
13. 我喜歡的鳥兒：海鷗。
14. 我喜歡的散文作家：莊子、洛特阿蒙、尼采、塞利納。
15. 我喜歡的詩人：荷馬、但丁、莎士比亞、荷爾德林、蘭波。
16. 我喜歡的虛構人物：史蒂芬·迪達勒斯（喬伊斯，《尤利西斯》）。
17. 我喜歡的作曲家：蒙特威爾第、維瓦爾第、巴赫、海頓、莫扎特。
18. 我喜歡的畫家：提埃波羅、弗拉戈納爾、馬奈、畢加索。
19. 我在現實生活中的英雄：沒有英雄。
20. 我現實生活中的女英雄：沒有女英雄。
21. 我最討厭的事：惡毒、粗俗、愚蠢。
22. 我討厭的歷史人物：斯大林、希特勒。
23. 我最喜歡的軍事事件：1944年6月。
24. 我最喜歡的改革：取消死刑。
25. 我想要擁有的自然天賦：射箭。
26. 我期望什麼時候死去：毫不期望。
27. 我目前的精神狀態：精力集中。
28. 最能讓我寬容的錯誤：我自己的錯誤。
29. 我的座右銘：無所悖逆。
我在這裡所說的“無所事事”，是中文中的“無為而治”，如果我回答了“寫作”，那麼會給工作賦予一層沈重而虛假的意義。
《工作室》是我在1995–1996年間寫作的一本小說（出版於1997年）。它是這樣開始的：
“我極少如此孤單。但是我喜歡這樣，而且越來越喜歡。”
閱讀下去，我們會讀到這樣的內容：
“事實上，普遍的執念是，有一個原因，無論是何種原因：天意的，家庭的，社會的，宇宙的，生理的，倫理的，經濟的。需要有一種因果關係懸垂在餘下的事物之上，並且對其進行解釋，需要有一種普遍性來涵括特殊性。您，在那裡卻正相反，您有一個‘不知為何’，一個竅門，一種表達方法，一個光環，一種空氣，一個姿勢，一種味道，一個軟骨組織，一副皮毛，一個幾乎無法觸知的東西，但是您蠻橫無理，這一點將使人們對原因產生懷疑。這並不是一個美與醜的問題，雖然在這一點上，極醜和極美相互聚合在了一起。物質上的質詢並不是物質本身的問題。那是您無意識中將相關事物具體化的方式，您的在場正存在於您的不在場之中。您形成細胞、形成血液、形成染色體的方式，您呼吸、消化的方式，您鳴響和傾聽的方式，您睡覺和歡笑的方式，您退卻和前進的方式，您搖頭的方式、凝望的方式、講話的方式、寫作的方式、移動的方式、靜止的方式、做夢的方式。尤其是，您的睡眠是可疑的，就好像您生來就有很多次生命。蘭波：‘每一個生命，對我來說似乎都有很多另外的生命持續著。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的這位先生，他是天使。這個家庭是一窩狗。在很多人面前，有那麼一刻我大聲談論著他們的其他的生命。這樣，我曾經愛過一頭豬。’(“A chaque être, plusieurs autres vies me semblaient dues. Ce monsieur ne sait ce qu’il fait, il est un ange. Cette famille est une nichée de chiens. Devant plusieurs hommes, je causai tout haut avec un moment de leurs autres vies. Ainsi, j’ai aimé un porc.”)”
“其他的生命，是的，不僅僅是在時空當中，而是立刻，當場，就在那一分鐘，有不同的生命統一起來，被編目索引，成為層狀，完全密封，和諧一致。我也一樣曾經喜歡母馬、母狗、鯉魚、雌兔、母豬。音樂，就像是我們自己身上有一個樂隊。仍然是蘭波：‘我見證了自己思想的誕生：我聽著它，看著它；我彈了一下琴弓：和弦在深處發出噪音，或是一下子跳上舞台。’ ( “J’assiste à l’éclosion de ma pensée : je la regarde, je l’écoute ; je lance un coup d’archet : la symphonie fait son remuement dans les profondeurs, ou vient d’un bond sur la scène.”) 沒什麼比這個更好了。”
“蘭波，和荷爾德林、洛特阿蒙一樣，有一天彈起了鋼琴，那是1875年。我應該去問問梵尚偶爾在彈奏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他是否會告訴我呢？不。”
“其他人清楚地感覺到您身上的這些不同。他們甚至會在您意識到這些不同之前就發現了一切。他們的指責、他們的壞脾氣和他們的尖酸刻薄讓人覺得驚訝，您為他們指出了一條路。同時，他們卻會弄錯您正想渴望或想做的事情，從數學方面來確認這一點會非常精彩。總之，是您的基本語調把他們激怒到極點，但是這種語調在您之前便已經存在，與您相比，它來自更遠的地方，它穿過了您，它創造了您，孕育了您，給了您一個主題，一些目的，一場生死，一個世界。您在那裡沒有任何意義，您是不被認知的：請不要在某天因為自己不出名而抱怨。” (Bref, c’est votre ton fondamental qui les irrite au plus haut point, mais ce ton est là avant vous, il vient de plus loin que vous, il passe à travers vous, il vous crée, vous enfante, vous donne un sujet, des objets, une vie, une mort, un monde. Vous n’y êtes pour rien, vous êtes méconnaissable : n’allez pas vous plaindre, un jour, d’être méconn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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