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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李達達的《小路昨夜對我說：機車騎士的奇想漫遊》
2025/06/12 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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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李達達的《小路昨夜對我說：機車騎士的奇想漫遊》
如果說小說或是詩歌的技藝總是有人會擔心失傳而無以為繼，那麼散文何嘗不是如此？
從本書或許可以感受到散文創作題材的新鮮感，但我也期待李達達能走出機車騎士的視角，引領我們看見更寬闊的散文世界，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小路昨夜對我說：機車騎士的奇想漫遊
作者：李達達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24/07
像是一封寫給凱魯亞克的溫柔情書，李達達的《小路昨夜對我說》是正宗的公路電影，召喚了如《逍遙騎士》式的不羈情懷，讓《巴黎德州》的失語之人終於得以發聲。如果你在地圖上找不到你想要抵達的地方，那或許是因為你還沒出發；或發燙的背包中，還沒有這本如何在城市生存的一百種指南。──音樂與鄉愁的murmur患者 瓦力
【Excerpt】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點亮車燈，空氣中浮游的生物其實是雨，騎士像一隻鯨魚那樣把小雨攔在身上，它們還來不及降落地面就被蒸發掉了。這樣算不算雨天呢？
但今天確實是個冷天，同路的騎士們穿戴口罩、手套或雨衣，這些道具能抵擋風寒，讓身體保暖，卻也造成某些不便。口鼻呼出的溼氣會順著口罩的縫隙流出，凝結在安全帽鏡片上遮蔽視野。厚重的手套則影響操縱，必須握得更緊才能抓住油門。冬季永遠晾不乾的雨衣持續發臭，外型也醜，穿上就會變成一袋活生生的垃圾。我不要。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要體面一點才行。
等紅燈的時候，右側來了輛上氣不接下氣快要熄火的老機車。它的騎士是一位瓜皮帽男子，上身穿羽絨衣，下身短褲配夾腳拖。也許只是出門買個麵而已。他沒戴手套，左手塞口袋裡保暖，讓抓油門的右手受凍。若這人有妻，他大概一到家就會把凍僵的右手往妻子的頸子貼，換來一聲慘叫和笑鬧吧。希望他沒忘記買什麼，否則一定會被太太踢出門再跑一趟。我也得買點什麼。炸雞總會有人帶，沙拉太自命清高，萬惡的洋芋片好了，必須是派對分享包。分享的意思是你一片，我一片，他一片，剩下都是我的。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想像著那幾個即將見到的人。有可愛的，有不熟的，不熟的當中還有一個尖酸的。尖酸的那個會帶什麼交換禮物去呢？想知道但不想抽到。我準備送出一盞電池小夜燈，象徵意義大過於實用價值，但解釋起來很麻煩，會被笑的，如果我能抽到自己就好了……呃，這樣好像錯了，派對的本質是參與，要輕閉雙眼，要笑容可掬，要放鬆界線，要相信收到禮物的人大概會懂並且開心。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分心了。安全島上的菩提樹在派對，高架橋下的鴿子們在派對，窄巷裡的街貓們也在派對。啊，分身好了，去參加世界上所有好玩的派對。
手機響起，是可愛的那個打來。靠路邊停，把手機從側臉塞進安全帽裡接聽。那頭問怎麼還沒到，我說還在騎車，再五分鐘。同時間路的另一岸有名女子忽然探頭招手，一輛計程車立刻右轉靠邊，它後方一輛披薩外送機車急煞，輪胎摩擦出尖銳的聲響，所有必須趁熱趕去參加派對的起司、火腿、蘑菇和餅皮都在紙盒裡跟著尖叫。那乾瘦的外送員及時伸出腳，大力踏地，穩住了機車和所有驚魂未定的披薩。他沒叫罵，繞過計程車的時候瞪了司機一眼，就再度上路。不曉得今晚還有多少派對在等著他，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人邀他坐下來吃片披薩再走。
我掛掉電話，雨勢忽然轉大，雖然只有五分鐘而已，但不穿雨衣會全身溼透的。在前往派對的路上要認命一點才行。
〈騎新車的伊卡洛斯〉
最近一次去車行換機油，我趁我灰濛濛的老車正在接受技師保養，跑去摸摸店門口的待售新車。最新款型號搭載最新式引擎，車殼烤漆光潔如鏡，新車頭上的閃亮燈具像年輕鳥兒的新眼睛，眼睛們擠在小窩裡盼望著牠們即將馳騁的公路。
好新，真羨慕。
同時，車行老闆正在對店門口的三個人說話。那是一對中年夫妻，昂帶著他們二十歲左右的兒子來買車。兒子已經跨坐在新車上，頭戴白色安全帽的爸爸向身穿藍襯衫的老闆問話，長腿的媽媽在一旁聽著。
爸爸問：「有什麼問題，牽回來修就好了嗎？」「不會有問題的。」老闆笑著說。牽了新車的兒子頭低低凝視著儀表板，像個抱著幼犬的男孩，正在用無言的方式為愛車命名。
「等一下要跟好喔。」爸爸一句話把兒子輕輕喚回現實，然後跨上另一輛白色的破舊機車，媽媽則俐落地跟著跳上舊車後座。夫妻倆背對著兒子將機車騎下坡道。
兒子發動機車的瞬間，引擎震動通過他的全身，他對這股全新的力量感到畏懼且興奮。他雙手掐著煞車，緊握龍頭，彷彿一催油機車就會飛起來。這時爸爸偏頭看了一眼後照鏡，確認兒子還在身後，一面擔心兒子不會飛，一面又怕兒子飛太高，簡直像希臘神話中的戴達羅斯。
新車上的兒子伊卡洛斯，全身上下都是新的。新外套，新球鞋，新安全帽，嶄新即是脆弱。只要一滴雨就會汙損，只要一刮傷就會流淚，只要一靠近太陽，他用蠟和羽毛做的新翅膀就會融化。車行老闆察覺伊卡洛斯的不安，提醒他：「新輪胎有一層胎蠟，過彎放慢，肩膀放鬆騎就好。」
爸爸騎下斜坡，遲遲不上路。為了讓兒子安全跟上，他觀望車流，直到紅燈亮起，路口淨空他才緩緩起步。
騎新車的伊卡洛斯雙腳撐在地上，搖晃了一下才抓到平衡。爸爸戴達羅斯看著後照鏡，車行老闆也注視著這孩子，連我這旁觀的客人都在捏冷汗。這新手騎士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為每一次的起步、過彎、煞車、加速、停止，做出安全正確的決定嗎？
沒人知道。
希臘神話中的戴達羅斯，為了帶兒子伊卡洛斯逃離迷宮監獄，用蠟和羽毛製作了兩對翅膀，一對給兒子一對給自己。起飛前他告誠兒子別飛太高，否則蠟被太陽融化他就會墜落；也別飛太低，羽毛被海水打溼也會很慘。兒子跨上自己的機車，騎上自己的路，必須開始為自己的自由負責。希望今日的伊卡洛斯能記得父親的話，這樣他們應該可以共騎一段長路吧，或許還能一起環島也說不定呢。
啊，牽新車真好啊。
回頭我才發現自己的老車已經保養完畢，它蒙上眼翳的車燈正在瞪著我。它說得對，那種翅膀一不小心就會融化的時期，一生一次就夠了。
如果說小說或是詩歌的技藝總是有人會擔心失傳而無以為繼，那麼散文何嘗不是如此？
從本書或許可以感受到散文創作題材的新鮮感，但我也期待李達達能走出機車騎士的視角，引領我們看見更寬闊的散文世界，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小路昨夜對我說：機車騎士的奇想漫遊
作者：李達達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24/07
像是一封寫給凱魯亞克的溫柔情書，李達達的《小路昨夜對我說》是正宗的公路電影，召喚了如《逍遙騎士》式的不羈情懷，讓《巴黎德州》的失語之人終於得以發聲。如果你在地圖上找不到你想要抵達的地方，那或許是因為你還沒出發；或發燙的背包中，還沒有這本如何在城市生存的一百種指南。──音樂與鄉愁的murmur患者 瓦力
【Excerpt】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點亮車燈，空氣中浮游的生物其實是雨，騎士像一隻鯨魚那樣把小雨攔在身上，它們還來不及降落地面就被蒸發掉了。這樣算不算雨天呢？
但今天確實是個冷天，同路的騎士們穿戴口罩、手套或雨衣，這些道具能抵擋風寒，讓身體保暖，卻也造成某些不便。口鼻呼出的溼氣會順著口罩的縫隙流出，凝結在安全帽鏡片上遮蔽視野。厚重的手套則影響操縱，必須握得更緊才能抓住油門。冬季永遠晾不乾的雨衣持續發臭，外型也醜，穿上就會變成一袋活生生的垃圾。我不要。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要體面一點才行。
等紅燈的時候，右側來了輛上氣不接下氣快要熄火的老機車。它的騎士是一位瓜皮帽男子，上身穿羽絨衣，下身短褲配夾腳拖。也許只是出門買個麵而已。他沒戴手套，左手塞口袋裡保暖，讓抓油門的右手受凍。若這人有妻，他大概一到家就會把凍僵的右手往妻子的頸子貼，換來一聲慘叫和笑鬧吧。希望他沒忘記買什麼，否則一定會被太太踢出門再跑一趟。我也得買點什麼。炸雞總會有人帶，沙拉太自命清高，萬惡的洋芋片好了，必須是派對分享包。分享的意思是你一片，我一片，他一片，剩下都是我的。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想像著那幾個即將見到的人。有可愛的，有不熟的，不熟的當中還有一個尖酸的。尖酸的那個會帶什麼交換禮物去呢？想知道但不想抽到。我準備送出一盞電池小夜燈，象徵意義大過於實用價值，但解釋起來很麻煩，會被笑的，如果我能抽到自己就好了……呃，這樣好像錯了，派對的本質是參與，要輕閉雙眼，要笑容可掬，要放鬆界線，要相信收到禮物的人大概會懂並且開心。
在前往派對的路上我分心了。安全島上的菩提樹在派對，高架橋下的鴿子們在派對，窄巷裡的街貓們也在派對。啊，分身好了，去參加世界上所有好玩的派對。
手機響起，是可愛的那個打來。靠路邊停，把手機從側臉塞進安全帽裡接聽。那頭問怎麼還沒到，我說還在騎車，再五分鐘。同時間路的另一岸有名女子忽然探頭招手，一輛計程車立刻右轉靠邊，它後方一輛披薩外送機車急煞，輪胎摩擦出尖銳的聲響，所有必須趁熱趕去參加派對的起司、火腿、蘑菇和餅皮都在紙盒裡跟著尖叫。那乾瘦的外送員及時伸出腳，大力踏地，穩住了機車和所有驚魂未定的披薩。他沒叫罵，繞過計程車的時候瞪了司機一眼，就再度上路。不曉得今晚還有多少派對在等著他，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人邀他坐下來吃片披薩再走。
我掛掉電話，雨勢忽然轉大，雖然只有五分鐘而已，但不穿雨衣會全身溼透的。在前往派對的路上要認命一點才行。
〈騎新車的伊卡洛斯〉
最近一次去車行換機油，我趁我灰濛濛的老車正在接受技師保養，跑去摸摸店門口的待售新車。最新款型號搭載最新式引擎，車殼烤漆光潔如鏡，新車頭上的閃亮燈具像年輕鳥兒的新眼睛，眼睛們擠在小窩裡盼望著牠們即將馳騁的公路。
好新，真羨慕。
同時，車行老闆正在對店門口的三個人說話。那是一對中年夫妻，昂帶著他們二十歲左右的兒子來買車。兒子已經跨坐在新車上，頭戴白色安全帽的爸爸向身穿藍襯衫的老闆問話，長腿的媽媽在一旁聽著。
爸爸問：「有什麼問題，牽回來修就好了嗎？」「不會有問題的。」老闆笑著說。牽了新車的兒子頭低低凝視著儀表板，像個抱著幼犬的男孩，正在用無言的方式為愛車命名。
「等一下要跟好喔。」爸爸一句話把兒子輕輕喚回現實，然後跨上另一輛白色的破舊機車，媽媽則俐落地跟著跳上舊車後座。夫妻倆背對著兒子將機車騎下坡道。
兒子發動機車的瞬間，引擎震動通過他的全身，他對這股全新的力量感到畏懼且興奮。他雙手掐著煞車，緊握龍頭，彷彿一催油機車就會飛起來。這時爸爸偏頭看了一眼後照鏡，確認兒子還在身後，一面擔心兒子不會飛，一面又怕兒子飛太高，簡直像希臘神話中的戴達羅斯。
新車上的兒子伊卡洛斯，全身上下都是新的。新外套，新球鞋，新安全帽，嶄新即是脆弱。只要一滴雨就會汙損，只要一刮傷就會流淚，只要一靠近太陽，他用蠟和羽毛做的新翅膀就會融化。車行老闆察覺伊卡洛斯的不安，提醒他：「新輪胎有一層胎蠟，過彎放慢，肩膀放鬆騎就好。」
爸爸騎下斜坡，遲遲不上路。為了讓兒子安全跟上，他觀望車流，直到紅燈亮起，路口淨空他才緩緩起步。
騎新車的伊卡洛斯雙腳撐在地上，搖晃了一下才抓到平衡。爸爸戴達羅斯看著後照鏡，車行老闆也注視著這孩子，連我這旁觀的客人都在捏冷汗。這新手騎士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為每一次的起步、過彎、煞車、加速、停止，做出安全正確的決定嗎？
沒人知道。
希臘神話中的戴達羅斯，為了帶兒子伊卡洛斯逃離迷宮監獄，用蠟和羽毛製作了兩對翅膀，一對給兒子一對給自己。起飛前他告誠兒子別飛太高，否則蠟被太陽融化他就會墜落；也別飛太低，羽毛被海水打溼也會很慘。兒子跨上自己的機車，騎上自己的路，必須開始為自己的自由負責。希望今日的伊卡洛斯能記得父親的話，這樣他們應該可以共騎一段長路吧，或許還能一起環島也說不定呢。
啊，牽新車真好啊。
回頭我才發現自己的老車已經保養完畢，它蒙上眼翳的車燈正在瞪著我。它說得對，那種翅膀一不小心就會融化的時期，一生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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