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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辛波絲卡談寫作:致仍在路上的創作者們》
2025/06/11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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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辛波絲卡談寫作:致仍在路上的創作者們》

書名:辛波絲卡談寫作:致仍在路上的創作者們
作者:維斯瓦娃·辛波絲卡(Wisława Szymborska
譯者:粘肖晶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11/11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8768
內容簡介
「世界必須一再被重新書寫,因為此刻已不同於以往,或者只因當時我們尚未存在。」

一九五三至一九八一年,辛波絲卡(Wisława Szymborska)以編輯身分任職於波蘭雜誌《文學生活》,期間曾與另一名同事負責「文學通訊」專欄,匿名回覆、評論投稿作品。刊登文壇新星之作的專欄吸引來自各地、懷抱夢想的文學愛好人士來函,雜誌編輯則以詼諧諷刺交織的機敏意見答覆。多年後,這些點評終於集結出版,與所有仍在路上的寫作者交流其迷人的文學觀點。《辛波絲卡談寫作:致仍在路上的創作者們》這本書涵納對有志創作者的懇切忠告,也能看見詩人回應其寫作生涯的告白,行文間更收錄十五幅辛波絲卡的拼貼作品,圖文相映置放極富趣味性。

Excerpt
〈關於「文學通訊」的對話〉

德麗莎·瓦拉絲(Teresa Walas):《文學生活》(Życie Literackie)雜誌中是誰構思出「通訊」?

維斯瓦娃·辛波絲卡:不需要特別構思,文學雜誌中一向有此傳統,以非郵寄信件方式向部分寫作者提出解答,尤其是剛起步的寫作者。一般來說,就是簡潔的「不予採用」或「建議再努力」等話語,但我們有時認為值得為自己的決定說明理由。

……

瓦拉絲:面對無助又戰戰兢兢的新人作品時,妳不覺得自己冷酷無情嗎?

辛波絲卡:無情?我自己也是從拙劣的詩詞和故事開始的,我知道冷水澆頭所能帶來的療效。如果有人在通訊中自稱老師,卻使用錯別字,像將「równanie」寫成「ruwnanie」,那才真的會受到我的無情對待。

瓦拉絲:這純粹是無知了,無關藝術。

辛波絲卡:「文學通訊」還談不上藝術層次,我嘗試傳遞基本概念,鼓勵人們反思他們所寫的文字,以批評的眼光來看待自己。最後就是鼓勵人們閱讀。或許是自欺,但我希望這會成為部分人士終其一生的美好習慣。
(Art was rarely at stake in the Mailbox. I started with basics, I urged people to revisit their freshly written texts, to edit their own work. And I recommended regular reading. Who knows, a few may have picked up this splendid habit and continue reading books even today.)
……

瓦拉絲:妳的通訊對象是否經常以他們熟識的天才作為寫作典範?

辛波絲卡:確實有過,「文學通訊」真正的惡夢是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十六歲的寫作者們大半知道他在他們的年紀就寫出精彩的詩作,難道他們的作品就比較差嗎?

……

瓦拉絲:很開心妳能同意出版這本書,告訴我,重新讀此書妳的感受如何?

辛波絲卡:「文學通訊」所帶來的樂趣超過其教導上的價值,而我該對這種落差負最大的責任。不過其實妳也有責任,德麗莎,正是妳想起了「文學通訊」,並且將它從舊期刊中翻了出來。

二〇〇〇年十月


〈文學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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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克拉科夫的觀察者
您指責我們扼殺年輕的文學人才,「這些脆弱的植物」——我們讀到——「應該細心呵護和照料,而非像你們那樣批評其軟弱和無力以期結出成熟的果實」。我們不鼓吹以溫室栽培文學作物,植物必須在自然天候下成長,並適時地適應環境條件。有時植物自覺是棵橡樹,在我們看來,卻不過是普通的草,再細心的照料也無法使它變成橡樹。當然,有時我們的診斷可能出錯,然而我們並不阻止這些植物成長,也不會將其連根拔起,它們可以繼續成長,以便有朝一日證明我們的錯誤,我們將歡欣地承認自己的失敗。再說,如果您願意更細心閱讀我們專欄的話,應該能留意到,只要有值得讚美之處,我們都會盡力去強調,至於好評相對來說不多,並非我們的錯,畢竟,文學天分不是種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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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斯翁尼基的 H. C.G?)
請您,何止是請——我們求您,何止是求——我們直接祈禱,願您能將可辨識字跡的作品寄來,我們一直收到的是——也許恰似可敬的托瑪斯·曼(Thomas Mann)那樣——以密麻小字所寫的手稿,不僅帶墨點,字體還如簽名般龍飛鳳舞。我們無法以相同的方式作為回報,因為印刷技術的大師們還未發明出難以辨認的字體,如果有一天成功了,我們再來評價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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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博赫尼亞的馬龍
並非所有會畫出坐著的貓、煙囱冒著煙的房子和由一個圓、兩條線和兩個點組成的臉的人未來都會成為畫家。親愛的馬龍,你的詩作就正處於這樣的繪畫階段,請繼續寫作、思考並閱讀詩作,然而也要考慮取得實用的專業,不要理會繆思的鼓舞。就我們所知,繆思是歇斯底里的,你畢竟不能寄望於歇斯底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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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索波特的烏菈
用一句話為詩歌下定義,沒錯,我們知道至少五百種說法,但沒有一種嚴謹而義廣,只表達出當代的品味。天生抱持的懷疑主義讓我們不妄想嘗試下新定義,然而卡爾·桑德堡(Carl August Sandburg)有句格言寫得好:「詩是渴望飛翔的海洋生物所寫的日記。」(“Poetry is a diary kept by a sea creature who lives on land and wishes he could fly.”) 能從現實中片刻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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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新塔爾格的米豪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建議年輕人不要選擇過於籠統或當前的主題,因為這些是最難的,需要極大的寫作成熟度。他建議寫下眼前所見,日常的事物和生活中的得與失,將我們周圍的事物、夢中的意象、記憶中的物體帶入詩中。「如果你認為日常內容過於貧瘠,」他寫道,「勿怪罪生活本身,而應該怪罪自己,怪罪自己作為詩人卻察覺不到其豐富性。」我們覺得自己的建議可能會讓您感到平淡無奇又局限,所以向世上最莫測高深的詩人之一求教,看吧!他是如此看重所謂的平凡事物呢!
(Rilke discouraged young poets from tackling large topics: they’re the hardest, and demand great artistic maturity. He recommended starting with what surrounds you, taking stock of your everyday existence, what’s been lost and what’s been found. He recommended writing about the things you see, images from dreams, remembered objects. “If daily life seems poor,” he writes, “do not blame it; blame yourself, tell yourself that you are not poet enough to call forth its riches.” Our advice may strike you as pedestrian. Hence we’ve called one of the world’s most esoteric poets to our defense. And see how he valued so-called ordinary th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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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華沙的 Br. U.
一眼看去,這首詩屬於超現代作品,時不時出現階梯外型,時不時有個字母「i」獨占一行,當然沒有逗號和句點,部分單詞的中間字母寫成大寫(新潮!)。但閱讀時,「冰雹般的吻」、「雨般的淚」和「小丑之笑」這些語詞呈現出的是亙古的愁緒,看來就像停在原地不動的愛快羅密歐,因為加的不是汽油而是燕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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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奥爾什丁的 L. A.
您至少使用兩個,甚或三個形容詞來包裝每個名詞,青年波蘭運動時期(Mtoda Polska),的人們普遍認為形容詞是詩歌語言的重點,為詩創造特有氛圍,再無任何其他時代如此尊崇形容詞,這可自然理解成形容事物要準確且謹慎,否則即使格局再完美的詩也將如同裝滿水的船一樣沉沒。讓我們略過少數幾位大師,看看那個時代的二流和三流詩人多年後的作品。以啟蒙時代來說,那些比較「糟」的詩人之作至今仍清晰易讀,即使未能以其高度讓人印象深刻,也不至於惱人或讓人感到沮喪,至少能對其技巧的純熟產生敬意。青年波蘭時期的二流詩人則未留下任何建樹,令人難以忍受,主要是風格搖擺不定的後果。最初的實驗詩一般是受別人影響下所成,然而目前您所選擇的,卻是最差的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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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克拉科夫附近的 L. K.
我們禁止新進詩人使用「串聯」一詞,因為串聯之物不外乎是眼淚(孩童自幼即知珍珠所指為何)、日子(一成不變的單調)或回憶(通常指時間線)。您的詩作充斥陳腔濫調,當然使用這些詞彙並非對藝術的冒犯,藝術領域中多的是蹩腳的模仿者,見怪不怪,然而這些行為對藝術本身卻無任何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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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波兹南的 Zb. K.
您在三首詩中用了許多崇高的詞彙,這或許是真詩人在其漫長一生中根本不會用到的文字。「祖國」、「真理」、「自由」、「正義」,這些詞語非常貴重,真實的血液從中流出,無法以墨水仿效。如果無法將這些詞彙與個人的反思相互結合,最好暫時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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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卡托維兹的 W. W. M.
對新進作家來說,您展現出無比的剛毅精神,寄來的作品只有四首極短的詩,閱讀時間不過一分鐘,然而卻是有意思的一分鐘。請寄來更多其他作品,讓我們可以明確審視您未來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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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盆地的 A. K.
無標題的詩是最好的,其中部分片段已具詩的成熟度。每首詩最重要的是,要感受到那些字句彷彿亙古以來就等待著,等待彼此的相遇,交融成無法分開的一體。請再寄來其他作品,有空到克拉科夫時,也不妨拜訪我們編輯部和瓦維爾城堡。
(The untitled poem is the best; it has moments of true artistic maturity. Every poem must, after all, create the impression that centuries have been waiting for just these words to meet and unite, never to be parted. Please send more, and if you’re ever in Kraków, come visit our office and not just the royal tom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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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華沙的 Paw. Luk.
您渴望成為二十世紀的維永(Francois Villon),太棒了!您為「充滿真實感受的積極人生」所迷。「詩人,」您如此寫道,「不應該有任何焗限。」所言極是!不過您應該寫「局限」才是。此外,也請正視維永生平中的一個細微處,您似乎完全忽略這點,即該偉大詩人曾獲法國索邦大學的藝術學位,在那個年代他可說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我們敢向您保證,這項事實對其詩歌創作絕對有重大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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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格但斯克的齊克弗理德 Miel.
您文中帶有一些想像、一些嘲弄、一些虛無感(非常具時代感!),然而每個故事至少都需要再改寫個五次。在此順便提醒,契訶夫(Chekhov)自己的作品改寫過七次,而托瑪斯·曼則曾五度修改其作(與此同時,打字機問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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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格涅茲諾的貝爾卡
自信之於寫作非常重要,然而自信分兩種,視其不同而有差別。第一種源於閱讀不足而缺乏比較,寫作者可能會認為這首由其所寫、描述春日明媚陽光的詩是傑作,然而很快就會被其他詩作所取代。第二類自信可能無法產生即刻的炫目效果,卻能保證更具成效,它需要的是對古今文學的了解,思索所寫文字是否前人皆已說過、是否為充分完整的表達,倘若並非如此,或許你的機會就來了?第二類的自信就此產生,這種靈感下產生的文章才有討論空間!在此致上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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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拉多姆斯科的伊登
天賦不局限於靈感,有時靈感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然而只有具天賦者才有能耐長時間面對紙筆,完善來自心靈的聽寫之作。不想這麼做的人,顯然不適合成為詩人,因此產生奇特現象,即因靈感而成就的詩多如繁星,真正的詩人卻不多,過去如此,現在亦然,現在如此,未來亦然……
(Talent isn’t limited to “inspiration.” All of us get inspired at times, but only the truly talented spend long hours over a piece of paper struggling to improve the muse’s dictates. Those unwilling to take on such labors have no place in poetry. This explains a strange phenomenon: hordes of inspired versifiers and just a handful of real poets. As it was yesterday, so it is today, and will be for the foreseeable fu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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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弗羅茨瓦夫的 J. St.
我們無法接受以〈毛蟲〉為題的小說所籠罩的神祕、莫名恐怖氣氛,因為這種恐怖感借自卡夫卡(Franz Kafka)。借來的東西經常遭受如此對待,沒有被正確使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主人不會要求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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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普沃茨克的 T. K.
故事或許可以沒有開頭和結尾,中間部分卻似乎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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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芭希卡
「我男友說我太美了,寫不出好詩,你們覺得我隨信附上的詩作如何?」我們確信,妳的確是位漂亮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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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克拉科夫的米姆
您的手稿起初被認為是詩作,我們誰也無法辨認字跡,後來才在藥局中讀出內容,至於藥品就請您至編輯部的祕書處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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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比亞沃加德的 A. P.
「我為成為詩人而嘆息!」在此情況下,我為成為編輯而悲嘆。
(“I sigh to be a poet.” We groan to be editors at such mo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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