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奈《維特》第一幕・第一場・耶誕歌聲
【序曲】
那時我還不知道，孩子們歡笑的聖誕歌頌，竟唱出我的輓歌。
我以為走回人間，只為了尋詩。
豈知，一雙眼，曾經清澈如月，為我墳前灑落新淚：
當年聖誕夜，當年聖誕夜！
第一幕．貝利府前庭
貝利法官宅邸，晨光清朗
【舞台設景】
貝利法官府宅，莊嚴氣派。
窗几明亮，綠草如茵，噴水池矗立其間。
門後小徑通往台階，孩子們列隊於庭前，準備練唱耶誕頌。
風微動，草葉搖曳如舞。
【貝利】
（拍掌指示，語氣嚴中帶和）
夠了，夠了！
拜託，這次聽爹指示！
重新開始，切莫終止。
【孩子們】
（半唱半玩，語帶笑意）
耶誕！
耶穌誕辰，
來此神聖主人——
【貝利】
（皺眉搖頭，制止）
不成，這樣不行！
夏綠蒂姊姊若在場，你們豈敢如此歌唱？
這番必聽見，穿越門牆。
（轉身回望，語氣轉柔）
重新排練，一改嘻皮笑臉——
【孩子們】
（齊聲再唱，神情認真）
耶誕！
【貝利】
（微笑點頭）
就是這樣！
【孩子們】
（唱頌旋律展開，聲音越發清澈）
耶穌誕辰，
來此神聖主人，
以色列諸王牧羊人。
籠罩蒼穹天極，
翔翅飛舞其羽翼，
護守天使虔敬，
四處飛翔而歡吟：
耶誕！
【貝利】
（雙手一展）
就是這樣！
【合唱】
（全體）
耶誕，耶誕！
【舞台側方腳步聲漸近。約翰與史密現身台階前，笑看孩子們排練。】
【約翰】
孩子們真棒！
【史密】
耶誕頌真棒！
【孩子們】
（雀躍地轉頭招呼）
啊，約翰先生，史密先生！
【約翰】
（向貝利笑問）
誒，左思右想這一點：
吟唱耶誕七月天，
貝利啊，進度是否太超前！
【貝利】
（笑而不語，半帶調侃）
約翰啊，此景令人捧腹，卻又何如？
世間難得有你藝術天賦，
欲將歌頌，醍醐灌頂至小小頭顱，
艱難困苦！
【史密】
（轉向屋內，見蘇菲現身）
早安，蘇菲姑娘。
誒，夏綠蒂還在宅內嗎？
【蘇菲】
（微笑，拈裙一禮）
是的，史密先生。我與姊姊同在——
她未曾遠行，姊妹我倆同守這個家。
【約翰】
（向貝利）
確實晴朗這天氣，要出門嗎？
【貝利】
（側首應答）
再等等。
【蘇菲】
（輕聲補充）
姊姊正在打扮，舞會將去。
【貝利】
（挺胸宣布）
舞會親朋歡迎，
威茲萊市區，
夏綠蒂，有人接送前行。
【史密】
（豪爽地笑）
如此情景！柯飛穿上禮服大衣，
史坦能向釀酒師出租馬匹，
赫夫曼駛出二輪單馬車，
而古登駕馭四輪雙馬車，
就連維特，愈來愈不愛作夢。
【貝利】
（略帶驕傲）
維特是好文青。
【約翰】
（搖頭嘆氣）
可是廚藝不精。
【貝利】
文采有造詣，鶴立雞群。
【史密】
多愁善感太悲戚。
【約翰】
確實缺乏活力。
【貝利】
聽說王子願意提攜他，將派任外館——
頗為賞識，有意栽培。
【約翰】
外交官？罷了，餐桌上一無是處。
【史密】
連酒都不會痛快暢飲！
【約翰】
金葡萄酒館，晚點見。
【史密】
還欠咱們一場。
【貝利】
（大笑）
還要來？
【約翰】
沒錯，再來還有龍蝦日……
大如臂膀……葛蕾卿曾答允。
【貝利】
好的，兩個老饕，一對老賊，
難道不等夏綠蒂？
【約翰】
令媛晚點見。
我倆如今，將行城外兩三圈。
【貝利】
如此促進食慾？
【約翰】
老是誇大其詞。走吧，晚了。
【史密】
對了，阿博特何時歸來？
【貝利】
不知，未曾交代清楚，
來信只知其戀情進展神速。
【史密】
出色！阿博，人好可信，
人夫模範必行。
為了令媛夏綠蒂，
我倆老頭 於其將來婚禮，
盡情放舞直到不能呼吸。
【史密＆約翰】
（齊聲向孩子們揮手）
誒！晚安，孩子們！
【孩子們】
晚安！
【史密】
晚點見。
【約翰】
晚點見。
【貝利】
好！
【合唱】
（眾人應和）
晚安，晚安！
【約翰＆史密】
（舉杯作勢）
酒神萬歲，萬歲萬萬歲！
【貝利】
（收神轉身）
回來吧！
耶誕頌今晚再練一遍，
每個音節，晚餐之前。
（回頭喚蘇菲）
蘇菲，看看你姊姊忙些什麼。
《維特》第一幕・第二場・佳人府院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
倘若此刻春草知情，便會告訴他：她的眼眸，早已在暮色中等待。
【舞台轉場】
蘇菲離開屋內。
貝利登上台階，坐入藤椅，手扶膝上，目光疲倦。
幾個年幼的孩子紛紛湊近他的膝前，安靜地依偎。
屋外光線轉暖，微風吹過噴泉。
此時，維特由村夫引領，步入庭院。
【維特】
（立於噴泉池前，環顧宅邸，低語自問）
就是這兒，貝利府宅？
多謝。
（取銀幣打賞村夫，目送其離開）
（獨立庭中，凝望四周，步近水池）
此身不知清醒或夢鄉，
圍繞四周不啻極樂天堂；
樹林輕歎，琴弦撥響，
天地展現，耀眼輝煌！
（仰望天空，展臂）
大自然啊，恩典洋洋。
時光與空間的女皇，
迎接卑微的凡夫而繜降，
向您問候，路過身旁。
（行至牆邊，手觸石垣）
莊嚴的寧靜啊，神秘不可解！
萬物吸引，此心感受喜悅。
這面牆垣，幽暗角落這缺，
春風微微穿透，樹蔭深深冷冽。
無有一處樹籬，無有一處草叢，
不綻一朵花，不吹一縷風！
（眼光掃過屋牆與噴泉）
大自然啊，醉我以芬芳原野，
大自然啊，母親你從不凋謝，
你是崇高，令人敬仰而純潔！
而你，太陽啊——灑我以光，此身湮滅！
【屋內傳來孩童合唱聲】
【孩子們】（齊聲練唱）
耶穌誕辰，
來此神聖主人，
以色列諸王牧羊人…
【維特】（驚喜，輕聲傾聽）
親愛的孩子們！
【孩子們】
籠罩蒼穹天極，
翔翅飛舞其羽翼，
護守天使虔敬…
【維特】（喃喃）
天下尊貴，最可敬者，莫若孩童！
【孩子們】
四處飛翔而歡吟：
耶誕！耶誕！耶誕！
【維特】
親愛的孩子啊——
生命充滿痛苦，
你們卻以信為歸宿，
靈魂皆是光束！
更勝我，何其美好幸福！
【夏綠蒂自屋內走出，孩子們驟見，歡呼奔迎】
【孩子們】
夏綠蒂！夏綠蒂！
【夏綠蒂】
父親——孩子們表現得如何？
【貝利】
好極了，好極了，聽話又用心。
【孩子們】
父親滿面春風，笑得可開懷！
【貝利】
瞧瞧這打扮，多麼得體漂亮！
【孩子們】
真是漂亮！
【貝利】
走過來些，讓爹多看一眼……姊妹親友見了都得稱羨！
【夏綠蒂】
姊妹親友恐怕一時難至，我已料想。
既如此，不如趁這空檔——為孩子們準備點心。
【貝利】
快些動作——你聽，馬車聲已近。
【孩子們】
多謝大姊！
【貝利抬眼，見維特，欣然迎上】
【貝利】
啊，維特先生！
歡迎來此隱世小屋，
不，該說小小領土。
君能蒞臨，在下欣慰十足。
（轉身介紹）
這是小女，統整家務，
自從亡妻仙逝，
寵愛孩子無以復，獨自照拂。
【夏綠蒂】
先生，請見諒，讓您久候。
我這幾個孩子視我如慈母，
每日習慣，那塊麵包——
必須由我親手切過。
【賓客自門口魚貫進入庭院，笑語喧嘩】
【貝利】
您來了，布魯曼先生。
夏綠蒂已就緒，恭候歡迎。
【布魯曼與凱斯辰並肩步入，目光交纏】
【布魯曼】
克羅史託克！
【凱斯辰】（喜不自勝）
神聖的克羅史託克！
【貝利】（嘲弄笑）
情話綿綿，舞會再說了結。
情話長篇，如此耽擱赴約。
【夏綠蒂】（對孩子們）
給表哥，吻一個！
【維特】（愕然）
表哥？在下有幸得此稱謂？
【夏綡蒂】（笑）
偉大尊榮，名符其實。
得此頭銜者眾多，最差勁倘若閣下就是，
將是最不幸。
（轉向蘇菲，指向孩子們）
換你來，蘇菲，須瞭解，孩子託付你。
（蹲身擁抱）
乖乖聽話，如同姊姊在身邊。
【蘇菲】
孩子喜愛陪伴他們的，是你啊！
【維特】（凝視夏綠蒂與孩子道別）
慈愛與純真，這景象多理想，
吸引目光，陶醉心房！
生命存在夢一場，
見她凝眸而歇下，
聽她聲音而臥躺。
【貝利】
維特先生，再見。
【夏綠蒂】
爹，晚點見。
【貝利】
再見，親愛的。
【維特與夏綠蒂手挽而去，其餘賓客隨後前行。
布魯曼與凱斯辰最後離開，眼神交會，不語而明。】
【貝利】（望著眾人遠去）
這一對，告別無須講。
「克羅史託克！神聖的克羅史託克！」
磁性相吸，神奇力量，
無須否認，就是這樣。
【蘇菲引領孩子回屋】
【貝利】
酒神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菲】
答應去金葡萄酒館的承諾呢？
【貝利】
誰，指我嗎？留下你們孤單……
【蘇菲】
然後呢？
【貝利】
啦啦啦！啦啦啦！不去。
【蘇菲】
女兒堅持爹要去，約翰與史密必等候。
【貝利】
但不太久。承諾必須守。
（轉身退場）
【阿博悄然步入庭院，滿面風塵】
【阿博】
蘇菲！
【蘇菲】
阿博，你回來了。
【阿博】（抱她）
我回來了，蘇菲妹妹。
【蘇菲】
姊姊見你回來，必定歡喜。
【阿博】
她在嗎？
【蘇菲】
從未出門的夏綠蒂，今晚不在。
但是為何，回來不早說？
【阿博】
想給驚喜！告訴我，她過得好嗎？
畢竟想她，思念著。還惦記我嗎？
分離六個月，太漫長！
【蘇菲】
我們都掛念著別離的那位。
話說回來，姊姊的未婚夫不是你嗎？
【阿博】（點頭）
好孩子……最近有事嗎？
【蘇菲】
沒事，著手籌備婚禮。
【阿博】
籌備我倆婚禮。
【蘇菲】
婚禮有舞蹈演出嗎？
【阿博】（笑）
舞蹈接二連三，愈多愈好！
喜氣洋洋，我要眾人得到！
深藏心底太多幸福美好！
（低語）
進去吧，別讓人呼叫，
得知我在屋前迴繞。
切記莫說，愛人我將重逢於破曉！
【蘇菲】
姊夫，明天見！
【阿博獨立庭中，望向星空】
【阿博】
對我思念情深……
祝禱何其真！
愛情與感恩，內心昇華至嘴唇。
喔，歸來這時辰，
此事雖小，感動萬分，
萬物有魅力，穿透如針！
啊，夏綠蒂歸來願探問，
盡我所望，託付真誠，
問她想法有幾分。
（緩步退場）
——人生若只如初見——
悄然再次，
踏入她的光中——明知此路，將是長別無歸；
但使月光清輝，灑落紅顏，雖千萬人吾往矣。
她說「是時候歸家」，我卻以為，月亮就是家。
我望著她的眼，我唯一的地平線。
若能永遠不寢眠，只為一眼——我甘願。
【舞台轉場】
管弦間奏。
夜幕低垂，月光灑在石徑與灌木之上，如銀覆雪。
夏綠蒂與維特從遠方緩緩走近。她步伐沉靜，他微微側身伴行。
微風帶起裙角，也吹過他的領巾與思緒。
【夏綠蒂】
終須分手告別。
此處到了宅院，是時候須寢眠。
【維特】
（立於月下，輕輕抬眼望她）
啊！眸子這雙若能見，時常見，
這雙眸，我的地平線，醉人甜，
唯我希望僅有喜悅，
睡眠何足惜也？
（望向星空）
星辰太陽於蒼穹，
時時出沒行蹤。
白晝我無視，黑夜我忽略。
生命何處將歇，
你若不在，毫無分別。
【夏綠蒂】
閣下對小女子，一無所知。
【維特】
（向前一步，語氣微顫）
我的靈，一見如故你的魂，
夏綠蒂啊，一眼望穿你本尊，
眼前女子為何人。
【夏綠蒂】
真的認識此身？
【維特】
萬物中最美善最純！
【夏綠蒂】
不！
【維特】
不知可問否，那些你所謂的孩子？
【夏綠蒂】
（神色忽轉，柔聲低語）
是啊，是啊……我的孩子……說得貼切，
母親模樣屬於我們每位。
（走至庭中一株老樹下，手觸樹幹）
對我而言，彷彿能見笑意微微，
當我照顧孩子，我的孩子……
啊，多麼盼望，再次歸來母親能見，
短暫縱然瞬間，見我能否守諾言，
最後時辰斷氣前。
（仰望天邊）
母親啊，親愛的，為何生死不復見？
【維特】
（緩步靠近她）
夏綠蒂，履行義務的天使啊，
願上天的祝福，賜予全部。
【夏綠蒂】
多盼望你們認識……
珍愛之人必須分離，訣別何等殘酷！
回憶多少溫柔，遺憾多少痛苦！
問世間為何終歸塵土？
（半蹲觸碰石階）
孩子亦有感觸，相當顯著，
經常提問，撫慰不能平復，
黑衣人為何將媽媽送出。
【維特】月光管弦再次進入
（突然高聲，情緒激昂）
夢，狂喜，幸福！
生命我願給予，換得這雙明眸，額首魅力，
可愛嘴唇，令人驚訝更驚喜，
不許他人瞧見，瞬間不行！
天堂這般笑意！
夏綠蒂，我愛你，我真愛你，滿懷敬佩！
【夏綠蒂】
（退後一步，聲線微顫）
瘋了我倆，進屋吧！
【維特】
何時能再見？
【舞台左側屋門啟。法官貝利悄然歸來，未言一語，靜立屋邊。月影斜照其身。】
【貝利】
（遠聲提醒）
夏綠蒂，阿博回來了。
【維特】
阿博？
【夏綠蒂】
（聲音低下，目光飄離）
就是他，亡母令我誓約，必嫁之夫！
上帝見證此時刻，與你共度，
誓約剎那忘卻，平日咐囑。
【維特】
（低首，語氣沉重）
誓約恆守真實。
夏綠蒂，若如此——我必死。
【舞台調光。夏綠蒂緩步登上台階，於門前轉身回望，眼神如夜色沉黯。
片刻後，靜靜入屋，門聲輕響。】
【維特】
（獨立於空庭，月光灑落肩頭）
另有其人，她丈夫……
（聲音如風中碎語，慢步走遠）
【燈光緩滅。第一幕落】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