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血液裡流動著基因,而在我們的文化中也傳承著類似的基因。
「社」…就是我們中國人:流傳千古、連綿不絕的一項文化基因;
正猶如「龍」…代言著中國的一種特殊文化基因。
在今天,
我們集合朋友結為一個特殊的團體…叫做結「社」。
我們參與團體的活動叫「社」交、登記的小團體名「社」團,
我們生活的小小區域叫「社」區、生活的整個大團體叫「社」會,我們幾乎無時無刻都融之於「社」。
若非存在一項特殊的文化基因,為何我們會渾然不覺地一直沿用「社」、稱呼「社」、離不開「社」?
而細思今日之「社」…追根溯源實可上推於中國的三代;對此,請參閱下列三代的古籍。
◆《夏書》‧甘誓
(夏禹)曰:「予誓告汝: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
◆《商書》‧湯誓
(商)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
◆《商書》‧太甲上
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祗肅。」
◆《周書》‧泰誓下
(周武)王曰:「今商王…郊『社』不修,宗廟不享…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周書》‧召誥
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于新邑營…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夏、商、周的狹義三代,是我們中國人憑直覺認知的三代;認為那是史籍不全、缺乏正史的時代。
特別是《夏書》、《商書》、《周書》,其不過是三代間接遺留下來的史料,其實並無嚴謹的直接証據。
但…我們仍然相信這些史料,認為它們是:值得信服、值得信任、值得信賴的史料。
其關鍵,無涉乎歷史考據的縝密與否,而在於史料中所表現親親仁民的價值…足為我輩中國人仰承典式!
而在上述《夏書》、《商書》、《周書》的三代史籍中,有一個顯而易見的重要交集:「社」。
理論上「社」…一開始不過是有形的實體建築而己,
但自三代、秦漢以降,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己迢遞相傳、逐漸化為深厚蘊藉之「社」,
甚至到現代中國的今天,我們仍不知不覺沈浸於結「社」、「社」交、「社」團、「社」區、「社」會的無形之「社」裡。
所以講到了「社」,除了在上述表象的、浮面的、看似有形的實體之「社」以外,
還有一個是屬於深層的、隱藏的,無形的抽象之「社」,而中國有形、無形之「社」…始之於夏社。
夏社…是上述《夏書》所述之「社」。
自夏社開始,在中國的大地上就像「龍」一樣…繁衍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基因的各色之「社」。
只不過亦如那傳說中的龍…沒有任何中國人真的見過龍,亦無任何中國人見過夏朝的實物、包括夏社。
龍與夏社…一樣擁有中國文化的獨特基因、一樣若傳說般地虛無縹緲。
還好,夏社…不僅出現於《尚書》裡的《夏書》‧甘誓,同時還出現在真實可信的三代《論語》中。
◆《論語》‧八佾
(魯)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
這段對話,是三代末期的東周魯哀公,向孔子的弟子請問「社」。
而在這段對話中宰我回答:「夏后氏以松」…夏社是以松木為社,不再那麼虛無縹緲而有具體實質了。
我們會說夏社虛無,主要是因為在今天…我們尚未發掘出具體有形的夏朝實物,
故而對夏朝的存在、《夏書》的存在、《夏書》‧甘誓的存在,以及甘誓裡所說夏社的存在頗有懷疑。
但三代的商、周則大不相同,
商、周兩代在今天己經有太多、太多的証據,能讓我們深信其朝代的存在、堅信商湯與周武的存在,
同時也毫不懷疑商社與周社的存在,同理更絕不會懷疑東周的《論語》以及魯哀公、宰我的存在!
雖然在三代史籍中並無魯社之名,我們相信魯國應該有「社」,是謂魯社。
這是因為魯國的始祖周公‧姬旦就曾建「社」,其事載於上述的《周書》‧召誥
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于新邑營…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周公從陝西到河南去巡視召公所選的洛邑新址…於是建「社」、獻牛羊豬三牲之祭,開始建設洛邑。
周公既為營建洛邑而建「社」,那麼周公受封之魯國…想必亦當延續始祖之風而建魯社。
除了這個理由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讓我們相信魯國應該有「社」;請參見上述《周書》‧泰誓
(周武)王曰:「今商王…郊『社』不修,宗廟不享…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想當初,周武王在孟津誓師以伐商紂王之際,周武王譴責商紂的罪狀之一就是:郊「社」不修。
這重大的、明確的、嚴厲的宣誓:足以烙印在天下所有的諸候心中:絕不可荒廢了「社」!
魯國是周朝典章制度最完備的諸侯,可以想見魯國歷代領導必當恪遵周武王之訓,戰戰兢兢恭謹修「社」。
基於上述兩個理由,
我們才堅信魯有魯社,我們也相信魯哀公之時亦必有魯社。
魯哀公既任魯國領導應知周「社」儀軌,但他卻仍然要問「社」…只因他所問的還包括邈遠幽微的夏社。
魯哀公問「社」,表示三代中國末期的魯哀公…距夏朝才一千多年,就己:不知夏社、不解夏社,
但魯哀公並未質疑:宰我所描述的…那有如神龍見首不尾般虛無縹緲的夏社。
接下來我們要問,是否後世的中國人也會因宰我之言,從而開始深信夏朝有「社」嗎?
恐怕未必會這麼簡單,原因在於…宰我。
宰我身列孔門四科當中言語之首,其排名猶在子貢之上,其對夏社又言之鑿鑿;故魯哀公對夏社毫無異議。
但宰我的老師孔子對此卻頗有一點異議。
當孔子說聽到宰我的說法,便有了回應:「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以前的事就不再重述了,做完的事就不再諫議了,既然過去也就不再追咎了。
很顯然孔子並不同意宰我對魯哀公的說法,雖然關鍵不在夏社的存在與否,但卻大大影響到宰我的信譽,
而實際上,孔子對宰我的批評非僅一端。
《論語》‧公冶長篇:「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孔子早己批過宰我
《論語》‧陽貨篇:「予(宰我)之不仁也!」…孔子再次批宰我
基於孔子對宰我的系列批評,所以宰我的言語就算講得再精微高妙,都不可能會嬴得中國人對他的信服。
故而出自宰我之口的夏社,就恍若雲中之龍…虛無縹緲;人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曾深究、未為廣傳!
成為中國文化基因之始的夏社…最終會令中國人眾口爍金、衷心信服其存在,
實出於《商書》‧湯誓的商湯之口。
(商)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
商朝是孔子先人之朝代、商朝是今天我們在博物館中所見,陳列有大批甲骨文的朝代。
有這麼權威的人物代言、有那麼多的實體作証,所以商朝信而有徵、商社信而有徵、商湯信而有徵,
同理商湯在《商書》‧湯誓中所遷、所作的夏社…也不再像那雲中虛無之龍,而如具體有形的熊貓,成為代言中國文化特色的初始基因!
我們在這裡把夏社擬於熊貓、是因熊貓的溫柔、淳厚、敦實又配以黑白分明的色采:
夏桀己遷、但夏社不遷…商湯仁者的溫柔,現諸於夏社,
夏朝既亡、但夏社未亡…商湯仁者的淳厚,存諸於夏社,
夏社一如夏朝、仍與商社並存於商朝…商湯仁者的敦實,蓄諸於夏社;
我們從湯誓中的夏社…彷彿可以見到三代親親人倫的黑白分明輪廓,內蘊著獨具中國獨特色的基因。
然而我們的標題非為夏社、乃為宋社。
這裡所說的宋社,實為宋朝司馬光著之《資治通鑑》‧周顯王33年所載:「宋太丘『社』亡」…之宋社。
夏社是三代夏朝之社,宋社是三代周朝之社。
夏社當然不等於宋社,但其與宋社存在一種微妙的關係,而兩「社」間的聯繫…就在商朝的商社。
◆《商書》‧湯誓
(商)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商湯不遷夏社,故而有商社亦有夏社
◆《周書》‧泰誓下
王曰:「今商王…郊『社』不修」…周武王懲商王不修商社,復修商社,待周公東征立宋改為宋社。
宋社立於周朝,
因周武王之修商社,宋社乃得以承商社而並立於周社,當然同時並立的還有那受惠於商湯不遷的夏社;
所以宋社繼承商社,而與周社、夏社並立…這裡的夏社,是夏朝己亡、但在宗法價值上繼承夏禹宗祀之社。
夏社、商社(宋社)、周社…在周朝三代之社同時存在,
這是中國文化獨有的特色基因,一如熊貓外表的黑白…是那麼顯眼、那樣地對比分明卻又親親和諧!
司馬光顯然注意到宋社…這種三代中國特殊的文化基因意涵。
宋社的存在…代表夏商周三代之社的共同存在,
宋社的滅亡…即使宋國未亡、周朝未亡、周社未亡,但己象徵夏商周三代之社與其國的終將逐步滅亡,空留虛無縹緲的九天雲龍。
那…恍如三代親親道統的文化基因將在霸秦一統後銷亡,就像在今天頻臨絕種需要保護的熊貓終而將亡?
這…或許是司馬光戰戰兢兢戒慎恐懼,會在周顯王33年專書:「宋太丘社亡」的警世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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