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飛了一個長班，同行的是我的「同學」——所謂同學，其實是同梯進公司的 batch mate。當年一起進公司的時候，十來個飛行員浩浩蕩蕩，個個精神抖擻，帶著滿腔熱血和夢想。如今幾年過去了，大部分人還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默默耕耘，只有四位「直升機長」一進來就披上了機長的披風，瞬間戴上高帽子。
飛長班最妙的地方，不是風景、不是航程，而是有藉口可以在外站小酌一杯，聊聊近況，順便把彼此飛行生涯裡的酸甜苦辣都倒出來。這不，一杯下肚，話題自然聊到最近大家最關心的事——晉升機長面談。
「十八個月」的美麗謊言
還記得剛進公司的時候，人事部門滿口保證：
「各位，努力工作，十八個月後就有機會晉升機長！」
這話聽起來多麼動聽，簡直像徵兵廣告裡的台詞：「報效國家，光榮回鄉！」然而現實呢？十八個月轉瞬而逝，接著三十多個月蒼狗白雲，大家才等到第一關——面談。
說穿了，這事也不能全怪公司。畢竟每個月的訓練容量就那麼點，四到六個人，前面要是排了上百個飛行員，後面的人就算再會飛，最快也只能磨刀霍霍，等著上場。這就好比去排隊最熱門的壽司店，前面有一百號人在等，你就非得等上一天一夜，急也急不得。
所以同學們一方面滿懷期待，一方面也緊張得要死。有人抱著厚厚一疊資料，像準備考律師考試一樣；有人到處打聽考題，彷彿公司搞的是「機長統測」；有人甚至連睡覺都開始夢到自己在模擬機裡喊「Mayday」。
但就在眾人摩拳擦掌的時候，一個爆炸性消息傳來——班上所有人都排進去面談了，除了某一位。
筆下留情，不然結仇
這位倒楣同學為什麼被刷掉呢？答案簡單——因為有一份機長報告。
沒錯，就是那份人人聞之色變的「Captain’s Report」。當初他跟某位機長一起飛，結果對方回來就咣噹一聲，寫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公司管理階層一看，覺得這傢伙似乎需要「再觀察觀察」，於是直接把他從升遷名單裡劃掉。理由冠冕堂皇：要多觀察一兩年。
這件事讓人大吃一驚。因為在我們這行，機長寫報告抱怨副駕駛，幾乎跟看到獨角獸一樣罕見。
要知道，機長寫報告抱怨地勤的有之，抱怨簽派的有之，抱怨空服員或客艙經理的更不稀奇——畢竟機長是全機之王，管天管地，抱怨誰都理直氣壯。可是要是抱怨自己身邊的副駕駛？那可就少之又少。為什麼？因為這是個雙輸的舉動。
機長的壓力鍋
其實，飛行中機長對副駕駛有意見，那是常態。想想看，兩個人被關在駕駛艙這個「高空密室」裡十幾個小時，背景不同、個性不同，有人喜歡沉默，有人喜歡講冷笑話，有人喜歡一直調椅背角度，還有人特別愛吃最後一份龍蝦餐——摩擦簡直難以避免。
但多數機長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為什麼？因為沒必要。今天這副駕駛飛完，下次再碰頭可能是一年以後，甚至永遠不會再見。大家只要秉持專業，把飛機安全飛到目的地，就算任務完成。至於對方是不是上飛機就打哈欠，或是落地後比誰先加 Line 空姐，又何必太認真？
即便副駕駛飛得歪七扭八，操作像剛學會開自排車，多數機長也頂多私下提醒兩句：「兄弟，下次 flare 別那麼猛，差點把我假牙震掉。」寫報告？那可是核武器啊。
因為一旦寫了，後果完全不可控。你原本只是想讓他進模擬機多流點汗，結果公司高層看重了，啪一下把他升遷資格取消，搞不好連飯碗都保不住。這就像拿手榴彈嚇唬人，沒想到拉了保險，真的炸了，最後連自己也被震得耳鳴。
機長的「小九九」
當然，真要說副駕駛讓機長不爽的原因，專業上的還是少數。大多數情況，都是一些「生活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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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駛態度傲慢，像是在 audition《Top Gun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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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駛跟空服員聊得太熱絡，搶了機長的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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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駛搶先點了最後一份龍蝦餐，害機長只能啃雞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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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能把機長惹毛的大忌。畢竟機長可以自大、可以喝酒、可以自認天縱英明，但副駕駛？對不起，你還在當學徒，就得守規矩。
不過，這些事情大多是小打小鬧。頂多當天氣氛冷一點，下飛機時握手敷衍兩句，誰也懶得記仇。真要動筆寫報告，等於是往副駕駛的履歷上刻一道疤，後果就是——他升遷夢碎，機長可能也背上「心胸狹窄」的名聲。
筆比劍利，慎用
這就是為什麼飛行圈子裡流傳一句話：「機長的筆比螺旋槳還利。」
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就能把一個飛行員從升遷名單裡踢出去。原本只是想「給點教訓」，結果卻變成「毀掉前程」。這種擦槍走火的案例，歷史上可不少。
所以，多數機長在動筆之前會掂量再掂量：這顆「炸彈」要不要丟？丟了會炸出多大坑？會不會連自己也掉下去？一旦想清楚，大部分人最後都選擇「算了」。因為真正的老鳥都明白——飛機靠合作飛，不是靠內鬥飛的。
結語：寫字的人要懂得克制
我的那位同學這次倒楣，因為遇上了一個「不怕筆墨濃烈」的機長。結果呢？別人都去參加升遷面談，他卻被迫「多觀察一年」。這「一年」的代價，可能就是幾百個飛行小時，甚至一生的職涯曲線。
誰說飛行員只怕亂流？其實真正的亂流，有時候來自同一個駕駛艙裡的一支筆。
所以啊，我常跟年輕副駕駛說：飛行技術固然重要，但在機長面前少點鋒芒，多點謙虛，絕對不是壞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你的一舉一動，會不會被寫進一份報告裡，成為你升遷路上的絆腳石。
一句老話說得好：「筆下留情，否則留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