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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忘煙水裡--第二部:海市(1992年~2005年)黃慧玲(45-21)
2025/11/10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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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未見黃慧玲。一九九四年中,熊國度開車至海市火車站,黃慧玲佇立出口東張西望。背著海藍後背包的黃慧玲,脖上繫著黃白線條相間領巾,領巾上有一朵朵初開的杏色玫瑰花,像極了奧黛麗赫本在電影《羅馬假期》中的輕快模樣。

熊國度將車臨停路邊招手。黃慧玲小跑過來,頭上短髮如腳步輕盈跳躍,依然未化妝。「有爸爸的樣子了耶!」「小孩多大了?一歲了吧?」

「對啊!妳還記得蠻清楚的嘛!」

「當然,雖然你結婚我沒到場,但時間可沒停下來。」

「成家以後,自己的家有一個共同時間,然後就一起滴答走下去。時間也很快,我女兒都一歲了,我們也兩年未見。」

「因為你結婚了啊!還換了藍框眼鏡,開始進化了耶!」

「沒有啦!現在跑工商,前些日子採訪眼鏡行,眼鏡行送的,免費。不錯吧!」

「很棒耶!比以前那黑框老土眼鏡棒多了。還是一百五十度?」

「對啊,從大一到現在,度數一直沒有變,更何況現在又沒在唸書。」熊國度朝一旁駕駛座上的黃慧玲看了一眼。「你也還是四百度?」

「沒錯,還是領先你一個二百五。還是隱形眼鏡。很方便。」

不但近視度數未變,婚後的生活也淡如浮雲。對生平無大志的熊國度而言,升官發財距他很遙遠,是無法掌握的,唯一可以自己決定的,就是做好分內工作,至於未來如何,走一步算一步,沒有明確規劃;眼前看得見的就是在平凡工作中求得順利,找一個喜歡的人,成立一個平凡的家,然後養兒育女,然後平淡的退休,然後平淡的終老。

人生如多個相互銜接的旅程,在完成一段旅程後,在一個自己選定的轉運站下車,再從其他許多不同行程中選一個自己要的,然後搭上車,繼續前行。至於下一個目的地是旅程終點,抑或只是另一個轉運站,人皆不同,唯己方知。人之初皆自謀規劃,但並非所有人都能依最初規畫完成,因為每一趟旅程都可能先來後到,可能在轉運站誤點,也可能在搭車前臨時變卦,甚至搭錯車,轉往另一個突然的未知。

對熊國度而言,結婚似乎是完成了一段旅程,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刻意提前完成這段旅程,因為在之前旅程中他遇到了挫折,讓他覺得距離目的地越來越遠,後來開始感到累了,甚至一度心力交瘁,於是放棄了原來計畫,選擇了一趟短途車,選擇了一個新的目的地,雖然目的地曾經如此陌生。

在之前的旅程中,他曾和黃慧玲同車同行,這趟長途車搭了很久,一路風景如畫,心境開朗,如相約旅行,也共賞風光;但至轉運站,他倆轉了不同的車,前往不同目的地。

車經過運河,來到三百多年的歷史老街。兩人散步古牆下草地。草地上有十多棵紅紅黃黃的玫瑰花。黃慧玲看了兩眼,並非如平日一見玫瑰花就興奮地衝上前去聞玫瑰香,只是繼續低頭。

「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吧?」黃慧玲話語依然輕柔,卻黯然無光。

「當然知道。」熊國度說:「無論別人說什麼,我只相信妳。」

坐在草地上,黃慧玲低頭咬著右手指甲,手和過去一樣紅潤。藍青色的血管在手背流竄,像翻越山谷的溪流,山谷和溪流都在抖動。黃慧玲或許不想讓熊國度看到她的手在抖,於是放下右手,不咬指甲了,手不抖了,但換成雙肩在抖,一上一下,眼眶瞬間染紅,眉間彤色如身旁舊城上的古磚,她深吸一口氣看坐在一旁的熊國度,雙手在膝上糾結。

她從未看錯。十幾年來,眼前的人一直是她的天地死忠,雖非海誓山盟,卻也風雨同舟;除兩人感情稍有小距離,偶爾出一些小小意外,其他卻也是打死不退的綁縛在一起。

幾天前,有八卦消息上了媒體。熊國度老婆林如心問他:「這個緋聞女主角就是跟你很好的那個黃慧玲?」熊國度說是。

「你覺得這會不會是真的?」老婆斜眼瞟問。

「我也不知道,管他,就是一條八卦新聞吧!與我毫無瓜葛。」熊國度冷言冷語。

「真的啊?人家外面都說你和她一直很好耶!還常喝交杯酒。」老婆拿出看家本領繼續冷嘲熱諷。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現在我既然結婚,各走各路,互不相干。」熊國度低調以對,避免戰事升級。

林如心原在電台上班,隨後轉到一家報社當記者,和合眾報黃林山跑相同的工商路線。黃林山有種與生俱來的天分,無論真假對錯,只要入口嘴,總有本事瞬間加油添醋撒胡椒,讓剩菜鍋變佛跳牆,然後立即大張旗鼓升級出口;尤其戲謔鼻息的口吻和誇張的肢體語言,更是海市新聞界公認的油砲嘴碎話王,眾皆瞠乎其後望塵莫及。

熊國度結婚那天,黃林山在婚宴現場同事桌依舊囂浮放肆絮絮不休,大開熊國度玩笑。「熊國度結婚了,那黃慧玲怎辦?」「黃慧玲怎麼還沒來?黃慧玲怎麼還沒來?」尖酸刻薄期待好戲。

黃林山炮火四射一向不分遠近東西,從報社同事至新聞同業,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皆列射程之內,熊國度和黃林山同事,位置在辦公室天花板吊扇下一左一右,距離近目標大更難逃火網。熊國度和林如心雖知黃林山大嘴,卻也無可奈何。

「熊國度以前在山城跑新聞,聽說愛上了一個唱歌酒家女,後來對方移情別戀,國度撞牆失戀,喝得不醒人事,稿子全是錯字,台北總社叩他千百遍也不回,後來黃慧玲跑去找熊國度,說安慰了一個晚上才安撫下來……哈哈哈……一個晚上耶!」黃林山在工商記者會餐會上滔滔不絕口沫橫飛,左手壓人手,右手比個一,在眾記者眼前橫掃千軍:「我都很想知道是怎麼安撫的……我真的很好奇耶……」說完狂笑不止。

大嘴小不了,林如心聽多也未知真假,但積少成多小火也會變大火,鐵定不是滋味,儘管同業明指暗示黃林山勿在同業間蜚短流長,但道人長短早已是黃林山人生標記,飯前不說飯後說,上午說完下午說,裡外搬弄是非,何能不生事端?三姑六婆又傳得七葷八素,越說越辣越嗆鼻,終於有一次,林如心當場直指黃林山:「你嘴巴就不會乾淨一點嗎?嘴巴乾淨會死嗎?」

聽多了熊國度黃慧玲的陰晴是非,當黃慧玲傳出緋聞,林如心就上了心,尤其知道黃慧玲要找熊國度「解釋」,更是醋勁大發。「你都結婚了,人家緋聞關你屁事!」

「要說明就去和其他人說,找你說有個屁用!」林如心在家中客廳追著先生,手東指西指,嘴罵裡罵外,仿佛黃慧玲已經站在門口一樣。

「我們都結婚了,老同學同事吐吐苦水沒什麼關係吧!」熊國度狀甚無奈,但也開始義正詞嚴,無論老婆信不信,事情總得說清楚。但,她不相信老婆會相信。

結婚兩年了,穿起旗袍如古典美女的老婆,個性卻比壓路機壓過的馬路還要硬。

「她找你吐什麼苦水?她不是有局長嗎?去找局長吐苦水啊!」老婆劖言訕語兼醋勁大發。

熊國度自知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林如心和他針鋒相對且口出惡言,讓他吃了秤錘鐵了心,不但要聽黃慧玲吐苦水,還決定請一天假讓黃慧玲吐一整天。「歡迎妳也來!」

熊國度心中有氣不再忍讓,路無出口得自尋出口,狗急跳牆心意已決,首尾不顧全然豁出。至少黃慧玲來找他,他已一五一十全向老婆事先預告,對於老婆和黃慧玲之間的分寸拿捏,他很清楚。

黃慧玲說,以前在大廣公司高雄台跑文教路線,隨後進入《合眾報》,先分發桃園後調回高雄,採訪路線仍為文教,因此駕輕就熟,許多採訪對象更是亦公亦友,情宜兼顧,未料傳出和局長的緋聞。

「有八卦說局長牽我手,還說要親我,這全是假的。國度,你認識我那麼久,你知我不會那麼隨便,我不是那種人。」黃慧玲雙手彎曲在胸前,指著自己說,當時給局長做專訪,辦公室內只有她和局長二人,採訪二十分鐘兼拍照結束,局長要牽她手被她甩開,她衝出局長室,卻驚見那名女記者人已在門外,新聞界紛傳女記者倒追局長已久,突見她從局長室奪門而出,不但心裡明白,故事也出來了。

事後對方說是為報復局長,卻讓她牽連受害,雖知非對方本意,但事已至此,天大誤會甚是無奈,至少熊國度要相信她。

黃慧玲說得有些哽咽。「國度,雖然你已結婚,但我們仍是多年摯友,你一定要相信我。」

「就算全世界和妳唱反調,我心依然如故。」熊國度很想緊抓黃慧玲的手,給她支持,尤其在她最孤立無援的失意時刻,讓他回想之前在山上祭場,當舞場鈴噹在腰後閃動,他和黃慧玲為了不讓他人擠進來,兩隻手牽得老緊,有寧死不分的感覺;但如今全都不一樣了,他有老婆小孩得自有分寸,未來也不會再和黃慧玲喝交杯酒,否則就如黃慧玲的緋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在黃慧玲心裡,此次找熊國度,是兩人關係變化最大的一次。以前兩人各是一人,行為言語顧慮無他,易於拿捏順意而行,交往來去悠然自在。如今熊國度結妻育子,人面桃花人事已非,熊國度仍會給她支持,但咫尺也天涯,天地各一方,人前婚後,已是天壤雲泥。

黃慧玲心裡也很清楚,當自己跌落谷底,四下無人,即使無須相偎相依,仍期盼有人和她站在一起,雖然暗黑谷底不見對方,但人心世事皆如此,眼雖未見,只要知己始終並肩左右即已心滿意足,那人就是熊國度。黃慧玲找熊國度是尋求一種支持,更是編織一種期待;但也知熊國度使君有婦,尋求支持未滿,編織期待有限,自知不能百般依賴要求太多。黃慧玲用手揉眼睛,臉上擠出淡淡笑容,拿出薄荷油擦上額,找一分清涼,盼雨過天青。

「好了,我的事說完了,和我說說梁建隆的事,我聽說他黑你和黃林山?最後黑到他自已?」黃慧玲將薄荷油拿給熊國度,催他快快說:「這事傳到總社後眾說紛耘,我都搞不清楚什麼才是真的。」

熊國度說,死亡議員的家屬質疑另一名塭主在水道中下藥,造成水質改變才引來水母螫人,警方事後查出下藥者竟然是議員自己,且下藥後為讓藥效發揮極致,議員私自夜關水門,有毒水母就被關在水道中無法重回大海,議員下水堆築違法魚塭,雙手在水中亂抓亂摸,研判就是此時被毒水母螫傷。

「然後好玩的來了。」熊國度坦笑說,議會調查報告查出議員違法藥劑是向一名化工原料行林姓負責人購買,並查出另有梁姓男子投資議員計畫的九孔養殖場,並要求議員快刀斬亂麻快速打通關,讓養殖場及早動工,原本調查報告至此已告一段落,但西北分局故意向外界洩漏消息,說化工原料行林姓負責人即某報記者表弟,投資議員九孔養殖場的梁姓男子則為某報記者親哥哥,此等事在新聞界傳播甚於光速,沒兩分鐘,梁建隆就被揪了出來。

「梁建隆當初誣陷你和黃林山,西北分局是他亂寫新聞的受害者?」

「沒錯!不但西北分局。我也是他媽的受害者。」熊國度說得斬釘截鐵,罵得眉飛色舞。分局和他說「熒熒星火,眥睚必報」。之前梁建隆亂寫新聞搞西北分局,如今分局逮到機會當然要搞回來。分局還附贈內幕小禮物,就是議員家屬原本無意要求議會組成調查命案的專案小組,但經不起梁建隆再三慫恿,只得被迫提出,未料不查則已,一查驚人,全皆炸了鍋,梁建隆的髒屁股全露了出來。

梁建隆之事報社人盡皆知,主管採訪中心以外的縣市新聞中心主任,原本拍板要梁建隆走人,梁建隆星夜趲程敬備大禮急奔總社向主任求情求饒,堅持表弟和他哥哥之事皆為個人行為,他全然不知;但此等事很難讓人信服,因從頭到尾他的新聞方向偏激離譜,主任最後決定放他一馬,記大過留社觀察。

「主任也真是的,記者操守是重中之重,梁建隆反道敗德,陷構同事,若我是主任,鐵定開除,絕無二話。」黃慧玲語氣鏗鏘,也似替熊國度報仇。

梁建隆出事,黃林山如獲至寶。在採訪場合大談梁建隆的送禮經,說梁建隆到台北總社東家長西家短,南家拜北家送,各種大小老鼠屎都拉得出來;至於送何禮給何人,此時黃林山即閉口不提,畢竟梁建隆所走的送禮之路他也是老馬識途,有些事傳出去反而會傷到自己,黃林山逮到機會要說別人,但不能讓別人有機會說他,他很清楚明白。

見梁建隆倒台,黃林山掀起新仇舊恨反梁大旗,就像撿到噴火器,灌滿油料全力亂射,說報社雖不准記者拉廣告,但梁建隆私下拉給業務然後抽成;事後還拜託業務單位替他向總社編輯部求饒。業務單位主管向編輯部主管說,為報社帶業績實非壞事,求之不得,「能為報社要錢之人可留,其他暫且放一邊。」

「若見錢眼開卻忽略操守,記者完了,報社也沒望了。」黃慧玲若有所思:「報社以前不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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