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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特部(57-11)何志剛的生死簿
2025/12/29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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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時多,李大同在營部中山室埋頭苦刻。刻印成為他來到麗陽首個痴迷的興趣。

一周前,李大同利用休假到台中花二百多元,購買刻印入門最陽春的印床和五支刻刀、幾塊長方圓柱小文石,和一本篆刻入門字帖。

刻印前的準備工作,得先想妥所刻何字,先選定字體,再以小楷毛筆將字寫於透光紙上,將紙反轉,看看反字的模樣,用毛筆將反字的一筆一劃細描在將刻的刻印石上,此時的印石緊緊夾於深褐色的木質印床上,然後一刀一刀將字以外空白部分挖除,讓字體凸出,然後就大功告成。

四十多歲的何志剛,是空特中心指揮部中校政戰官,李大同送公文到政戰部認識何志剛。何志剛比李大同高半個頭,瘦瘦的身材,軍裝穿在他身上仿佛掛在竹竿上。每當天花板下的吊扇呼啦啦地吹,何志剛的上衣就呼啦啦地搖,好似每一絲風都想欺負這個政戰部裡的瘦衣架。

「訓二營新來傳令?」

「報告政戰官,是。」李大同立正站好,看著何志剛上衣領口的金黃色政戰蝴蝶肩章,在吊扇風吹下好似隨時都要飛起來。

政戰部十坪大辦公室四、五座位,木桌張張相連搭配靠背藤椅。泰半時間辦公室只剩一兩隻小貓;出差的出差,沒出差的就在指揮部開小差,一個好像很涼的單位。好似政治作戰唯有在如此無為而治的環境中才能瓦解敵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多次至政戰部送公文,李大同見何志剛幾乎是固定留守,當其他同事歡樂摸魚,何志剛則歡喜刻印,大夥摸魚刻印各取所需。中校何志剛較上校政戰主任小一階,只要主任不在家,何志剛就是政戰部裡的山大王,背後插大旗,閒散無人管。何志剛的刻印大軍也立即登場,刻刀在印石上推拉刮挖,像鄉野農民犁出一道道土溝,奮力畎畝。

「幹嘛!有興趣啊?現成的師傅在這,要拜師學藝?」何志剛呼呼兩聲,吹走剛從印石上刮下的粉塵,頭也未抬,繼續擠眉弄眼專心挖他的小石溝。

「想學啊!很有趣的樣子,可是會不會很難?而且我也不一定有時間。」李大同看何志剛刻印出神,有些心動。

「何難之有,眼睛能看手能動即可;且你是傳令時間充裕,熟能生巧日久必然精湛。」何志剛呼呼再吹兩口氣,像小颱風,將刻印上的粉塵掃得一乾二淨。「邵燕傑會管你?」

「只要做好分內事,營長通常不太管。」

「那就好啦!我來教你。」

李大同興奮點頭。「好啊!好啊!」然後開始問東問西。

對何志剛而言,只要相關業務搞定,就是自己天地時間。何志剛桌上永遠有一塊刻印專區,在長寬各約三十、二十公分的深褐色厚實毛巾上,有木質刻床、一排木柄金屬刀面晶亮的刻刀,和幾塊已刻或未刻的印石,既像古代將軍營帳,金冠火焰鎧甲長征;又像他細心呵護的小花圃,阡陌縱橫序列天成。無論上校主任是否在辦公室,這塊刻印專區始終頂天立地無所畏懼,有個屬於自己的小王國。

有一次,少將指揮官至政戰部巡視,當時何志剛不在座,指揮官見何志剛桌上刻印專區,活像一個小城堡,指揮官歪腦低頭斜瞄豎看好幾眼。「何志剛還有時間搞這個……」除此之外倒也未多吭聲。政戰主任曾暗示何志剛將他的大軍收進抽屜,但不及一周,這支刻印大軍重登戰場,繼續占據何志剛桌上的前線要塞,戰馬金刀屹立不搖,是何志剛打死不退的鋼鐵部隊。

「刻印入門的訣竅是,文石較軟價格便宜,大小方圓皆有任選。但初學者不要買高價貨,簡單陽春就好,因為只要手一滑,一刀下去,小水溝就挖成了高速公路……甚至還連著一條交流道……哈哈哈,那就全毀了……」何志剛拍桌哈哈大笑。

李大同到台中買刻印陽春工具,成為空特中心「小何志剛」,大白天刻印太囂張,就利用就寢後開張,獨自來到中山室,用小刀在文石上慢推慢刮,一旦完成就蹦跳拿去請何志剛打分數。菜鳥新刻印章常刻斷筆劃左歪右斜,就算順利成溝也似狗啃骨頭,李大同猜想何志剛見之鐵定咬牙切齒兼起雞皮疙瘩,但已刻千餘印石,大小方圓慘不忍睹場面全見過,何志剛很淡定。揚手拍桌碰碰碰。「哈哈哈!繼續努力。」

進入訓二營部大門即面對中山室,平日是全營二十幾名士兵上莒光日唯一教室。教室裡的中央走道兩側前後各四排橫桌,官兵就寢後中山室儼然李大同個人刻印工作室,不但比何志剛刻印工廠更大間,更不會有指揮官神出鬼沒挑三撿四找死人骨頭。在其他阿兵哥開始鼻子喘呼呼、嘴巴吹泡泡倒床大睡的暗夜,李大同開始用小刀在不及一個一元硬幣的方寸田地,先依著所刻字的邊線,挖出一條條橫豎斜拉的小水溝,然後將這些小水溝擴大,全部鏟平成一塊低地,最後讓所刻印的字體浮出來。

傳令只對營長負責,不和一般士兵睡大通鋪,有自己位於營部的寢室,甚是自由;且只要正事雜事完工,邵燕傑皆不廢話嚕嗦,李大同公事公辦之餘閒暇自娛。

凌晨一點多,麗陽風飄雨斜。十一月的雨絲如風碎的冰晶,打在身上有種心驚的刺冷。中山室像細心的褓姆,將李大同溫柔包覆,獨享寧靜天地。

「何志剛的刻印你也敢學?」

李大同石破天驚屁股一震,手中刻刀如火箭暴衝,向前滑出印石戳向桌子,從印石至桌角拉出一條高速公路。

「營長好」。李大同站起。

「何志剛刻印的事全空特中心人盡皆知,你竟然有膽跟他學?」趙燕傑又問了一次。李大同再點頭。「刻印很有趣,不急不趕有時間就刻,我也沒想那麼多……」

「去年阿兵哥自殺前,聽說何志剛就將阿兵哥名字刻出來了。此事你聽過吧?」邵燕傑問李大同。

「聽過啊!政戰部傳令和指揮官傳令都有說。指揮官傳令錢治武說,何志剛雙腳分踩陰陽界,抬舉落地時有搞混,但他不自知。還說,若刻出來姓名對一兩字就是徘徊奈何橋;若姓名全對了,就是過橋一去不返。」李大同說得有模有樣,好似煞有其事一般,因為他都是聽錢治武說的。錢治武是唯一和他同一天來到訓二營報到的菜鳥新兵,兩人有歃血為盟的味道,李大同信得過他。

「哈哈哈!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相信沒有科學依據的事,就拿圓圈圈的事來說,在蔡政欣自殺後,有站進去的哨兵發瘋,這只是巧合,不是必然,如同何志剛的生死簿一樣;但許多事科學仍無法解釋,我也都尊重,只要凡事行正站直,閻王爺面前也頂天立地。」

兩天前,李大同從花蓮返回麗陽,將花蓮打探之事向邵燕傑報告。李大同請對方幫忙查出戒指賣出的時間,也由於出售時間未知,對方只能按月清查逐日搜索,至今仍無音訊。可以肯定的是戒指確定是在花蓮購買,至於何人何時購買?購買後又時隔多久才出現訓二營區土坡被唐國基發現?依然未解。更重要的是,本案和蔡政欣之死是否有關?

從花蓮返回營區隔天,李大同送公文至政戰部,順便帶新刻印鑑敬師評鑑,何志剛不在座,「刻印大全」卻平攤桌上,最後一頁有個熟悉名字──高民法。

政戰部辦公室空無一人,李大同蹙迫離開,直返訓二營。

何志剛每逢新印完成必有落印大典,將新印章蓋印紙簿,此簿為何志剛刻印成品大全,收集一千六百餘枚刻印完成紀錄,正方渾圓長方楕圓及不規則奇形怪狀皆有;除人名地名單位名,另有傳統吉祥話,如百年好合、恭喜發財、歲歲平安之類。何志剛說,吉祥話不但書信往來蓋於信封,好看美觀趣味橫生,一般文書紙本交流,何志剛也會加印麗陽、政戰部和他本名稱號;既不洩漏軍機又能美化書文來往,何樂不為?

刻印簿內林林總總語彙繽紛,儘管地名單位名吉祥話人盡皆知,但「陰陽名」讓何志剛成為多數同袍眼中的邪門怪咖。

空特中心主管空特部上山下海文武訓練,一旦發生訓練意外死亡事件,皆依流程報空特中心政戰部,但有人發現,時有公文未至,死者印章已成。何志剛似乎站在奈何橋邊,先見有人接近……然後上橋……過橋……一去不返……

一個月前,屏東大武營五百名新兵跳傘訓練,依規定只要跳完五次基本傘即完成傘訓,但第四次跳傘一名學員主傘未開未拉副傘,當時已安全著陸在空降場的學員,現場目睹「一條龍」從天而降,在落瞬間,撞擊出一小片煙塵。雙傘未開前後十秒,落地塵土終結一生。

空降司令部傘訓課程由空特中心訓練第三營負責,相關報告及撫卹依規定需回報空特中心,報告公文仍在途中,有人見死亡學員姓名已登上何志剛的刻印大全生死簿。何志剛的「生死簿」跑在公文前頭。

他人有色眼光,何志剛並不在意。何志剛認為,政戰部及多單位往來公文包括會議、會勘、請款皆需用印,許多公文原可速速完工歸位建檔,卻為等待單位簽章,牽絲攀藤拖泥帶水,往往事隔一兩周仍糾纏不清難分難捨。何志剛靈機一動,徵得相關單位人員同意,先替對方刻印直接公文蓋章,讓原本曠日廢時的公文往來也節冗省時便捷許多。在長官眼中,何志剛如此超前部署並無違規之處,長官睜眼閉眼,甚至對他工作效率大加讚賞。至於如何得知訊息,何志剛總說:「時而先查先問,時而隨意閒刻,然後就瞎碰到了……」

何志剛刻印成品簿是十多年心血累積的「刻印成品大全」,只此一本別無分號,保護刻印簿如保護美女圖,一向深鎖抽屜不見日光,只有新印完成才取出蓋印,隨即收回抽屜上鎖;但此時此刻卻好端端平躺桌上,好似美女海灘曬太陽,很難不吸引目光。李大同見最下一排有個熟悉名字──高民法。

李大同知何志剛最忌諱外人看他刻印簿,如今美女全躺桌上攤他眼前,辦公室空無一人,為免困擾隨即離開。

近凌晨二時,李大同收拾工具欲就寢,又遇邵燕傑。原本口嘴不說但心癢難耐,於是將所見高民法刻印之事說了出來。

邵燕傑瞪眼停頓。「何志剛是否知道你看他的生死簿?」

「當時政戰部辦公室沒有人,為了避嫌,我調頭就走。」

「此事有無和其他人說?」

「只有營長和錢治武。」

「如真如此,指揮官也知道了。」

李大同知道,此事若傳出去,麗陽又有了新故事。邵燕傑想得更多,他擔心的不只是新故事,而是新事故,會帶來狂風暴雨。

去年進訓營阿兵哥在營區自殺,如今疑點漸多,且扯上進訓營副連長高民法;如今高民法名字竟出現何志剛生死簿。邵燕傑知道,高民法無事他平安;一旦高民法出事,他將吃不完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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