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帆布袋隔天,李大同透過查號台查出全台有兩家「寶慶銀樓」,台北花蓮各一家。李大同打電話到花蓮「寶慶銀樓」,向業者描述戒指盒外觀:「長寬各約六公分、高約四公分,底座平直,上蓋有微彎的弧邊,整體為淡粉白色,『寶慶銀樓』四字為金色,正楷體……」業者當即確定為自家商品,但為保護顧客隱私,資料無法透露。
為再三確認,李大同再撥電話到台北「寶慶銀樓」,對方才聽聞「淡粉白色」四字即打斷談話:「這不是我家的。」李大同忙續問:「寶慶銀樓」四字可是楷體?對方回:「我家是隸書。」李大同鍥而不舍窮追再問,對方早已不耐,秒掛電話。
李大同將查問結果報告營長,邵燕傑點頭。「若找對門路,答案或許可解。可查官士兵是否家住花蓮或家開銀樓……」
李大同將邵燕傑看完的報紙收回傳令室。秋日的陽光如同神的指引,穿透紗窗斜灑在報紙上,在一個熟悉名字上跳躍,竟然如此熟悉,是林東憲。
一九八三年台灣的報紙,一般新聞不會掛記者姓名,但照片拍攝者和特稿、專訪的撰稿者會掛記者名。新聞系畢業的李大同熟知特稿和專訪,都跟隨在大新聞或特殊新聞之後,以輔助方式連結出現,目的為聚焦新聞背後更多內幕、事件評論分析,或對相關新聞事件或人物獨家採訪。對記者而言,無論寫特稿寫專訪,既打個人知名度又兼賺報社稿費,一舉兩得。
從內容分析,特稿或專訪未必看得出新聞事件的發生地,但因緊隨前則新聞之後,可以看出記者的發稿地點。若前則新聞為「花蓮訊」,新聞之後緊接著是「林東憲特稿」,即說明林東憲採訪新聞地點為花蓮……
「報告營長:我有大學同班在花蓮合眾報當記者。」
李大同文化大學新聞系畢業,成績一向吊車尾,預官落榜只能幹二等兵。大學有同班同學先服兵役退伍後再報考大學,畢業後進合眾報派駐花蓮記者,就是林東憲。因久未聯絡,李大同並無林東憲連絡電話,隨即透過電信局一0四查號台查出合眾報花蓮採訪辦事處電話,立即撥電話找到老同學。
「這有何問題。花蓮三街五戶小地方,草民店家多熟識,我找業者你來喝,愛問什麼問什麼。」
林東憲跑新聞責任區為花蓮警察分局兼花蓮市公所,從大學同學到報社記者,林東憲豪爽個性依然鐵桿不折,天地豪爽。
邵燕傑簽李大同兩天公差假,出差內容唯邵燕傑、唐曉光、李大同三人知悉,但李大同私下和毓萍說了,也知道毓萍一定會和大胖說。毓萍帶他撈出帆布袋,如今似有新線索,瞞她說不過去,而且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小人。
從台灣西部經橫貫公路至東部花蓮,鬼斧神工景色秀麗,帶動觀光業發燒,往來東西的金馬號客車曾風光一時;隨著台北花蓮交通日漸便捷,金馬號風光不再,逐漸式微;即使如此,李大同依然過癮超級開心,兩天公假吃住行皆可報公帳,讓他逛花蓮小玩小爽。
金馬號從台中出發,至梨山停靠一小時,乘客除下車尿尿,還可小休息小觀光一陣,然後繼續上路。客車過了梨山,沿立霧溪向東而下,下午四時抵達花蓮,林東憲正埋頭咬牙努力發稿。「你先隨便逛,六點中山路阿海海產店不見不散。」
六點未至,一名身材中等微胖男子進店,先問老闆再走向李大同。「請問你是李先生?是東憲同學?」李大同站起點頭。「你好!你好!」
對方從口袋掏出名片。「你好!我姓陳,在花蓮分局三組,東憲是我好友,請指教。」
李大同接過名片。「小隊長好,抱歉得很,我在谷關當兵,沒有名片。我姓李,叫大同,世界大同的大同。」
小隊長說:「沒關係。東憲都有說。」然後問李大同喝啥。
「東憲喝啥我喝啥!」
「那就是金門高粱了!哈哈!你們同學一個樣!」
小隊長請老闆先拿一大瓶五十八度金門高粱和四個玻璃小酒杯,正為李大同斟酒,林東憲和一名年輕男子進店。
「同學……」林東憲張開雙臂擁抱李大同。李大同渾身不自在,仍迎上前去。
「這位是花蓮分局陳小隊長,你應該認識了。這位是『寶慶銀樓』小老闆姓陳。」小老闆只是點頭笑著,尚未開口掏名片,林東憲已搶先對李大同說:「不是要問『寶慶銀樓』的事?你之前打電話問的是他老爸,但他爸根本不識你阿狗阿貓且來意不明,當然不會說;但現在主要是他兒子看店,老爸偶爾來插花,你何時不打偏選小老闆不在店裡打,不翻車也撞牆。」
巧事還不止於此,當林東憲日前提及李大同在谷關服役,小老闆一聽谷關兩字如同吸毒精神大振。「我也空特部的耶!都是跳傘兄弟,那有什麼話說。」隨即門戶大開來者不拒。
李大同從戒指和戒指盒,提到去年進訓部隊阿兵哥舉槍自盡,然後拿出「寶慶銀樓」首飾盒和已經變形的戒指。銀樓小老闆只瞄一眼就斬釘截鐵說:「這我家商品無容置疑,因為所有戒指售出都有記錄」。小老闆隨即以手撕開戒指內盒粉紅色內襯布,盒底出現70351五個用細簽字筆寫的黑色小數字,然後指著小數字和李大同說:「看到沒?這就是編號,如果寫在盒底,破壞外觀不好看,所以都寫在這裡,一旦有需要,就可依編號查出相關資料。小老闆向林東憲要了紙筆記下號碼,再將小紙條放進口袋,並對李大同說:「一旦查出來就和東憲說,再請東憲連絡你……」
小老闆接著問李大同:「你空特的吼?」李大同點頭說是。小老闆興奮離開椅子走到桌旁的走道,揮手叫李大同一起來,並站在他旁邊,然後問李大同準備好沒有。李大同說:「來吧!」
坐在椅上的林東憲和陳小隊長雖看得一頭霧水,卻也知即將有戲,一臉嘻嘻笑準備迎接。
李大同先對小老闆說:「學長請。」小老闆隨即大口喊出「姿勢」兩字。李大同和小老闆雙手幾乎同時在小腹前三十公分作環抱狀,然後低下頭去雙腳併攏原地上跳,在跳起的剎那就開始喊:「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四秒鐘、檢查傘、注意四周、準備著陸」。
當喊完一秒鐘後,兩人雙腳皆已落地,繼續以原姿站立。在喊到「檢查傘」時,兩人原本低著看地上的頭突然抬起仰望天花板。「注意四周」時,兩人頭部左右擺動,像過馬路時注意左右來車。「準備著陸」時,兩人頭部先是看地下,然後向上仰。
跳傘的姿勢雖然看來有些有趣,但也有些蠢。在屏東大武營的跳傘訓練中心,當數十人或數百人在傘教組教官口令下一起做此動作時,這個動作是很嚴肅的,因為教官會告訴每一名學員,如果視跳傘如兒戲,輕視它,一旦上了飛機真跳傘,你就可能摔死,因此要求每一名學員均須嚴肅以待,不得嬉皮笑臉;但,眼前並非部隊,是餐廳;沒有教官,只有同學;上身非草綠色軍裝,而是彩色花格子襯衫,腳下不是跳傘皮鞋,而是休閒鞋和白布鞋。兩名傘兵好似夏威夷的觀光客,讓林東憲和陳小隊長看得哈哈有味拍桌頓足,然後味鼓掌叫好。林東憲隨即倒滿兩杯小高粱端上前去。「辛苦了!辛苦了!兩位是否先乾了這杯,然後上飛機再跳一次?」小老闆和李大同兩人笑得東倒西歪,然後鏘地一聲乾杯,退下杯子,兩人面對面笑了好幾秒,然後再度上飛機──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四秒鐘、檢查傘、注意四周、準備著陸──這回四人全笑得拍桌頓足哭爹叫娘。
「飛機呢?」
「飛走了。」
「這回傘開了沒有?」陳小隊長問。
「沒注意耶!」李大同說。
「傘沒開現在還坐在這裡喝屁啊!」
四人邊喝邊鬧氣喘呼呼。
陳小隊長隨後細瞧變形戒指認為明顯受外力撞擊,外力至少有二,第一外力施於戒指,當戒指行進若撞擊土坡,就遭逢第二外力,是來自土坡的反作用力,阻擋戒指深入。依李大同所說現場環境及戒指外觀研判,變形戒指應非人踩車輾,若為槍擊需視直接或間接;直接衝擊會造成彎折角度及瞬間高溫,形成更明顯的尖銳傷害;以此戒指觀之,彎折磨損有限,應為間接外力造成;若外力為子彈,在子彈戒指間必存在中間介質,雖非直接撞擊,但子彈擠壓介質,介質干擾戒指,子彈和戒指間的介質越少,對戒指的干擾影響就越大,撞擊力和撞擊角度會決定戒指最後模樣。
「假設阿兵哥自殺案發現場是一片草地,戒指是否可能在開槍後受直接或間接撞擊,勁飛到十公尺外,並卡入草叢土中?而且發現戒指的位置較案發地高兩三公尺,是否可能?」李大同問。
「當然可能,只要彈道十分接近戒指就會對戒指造成更強衝擊,導致戒指先變形再飛向遠處卡進土中。」小隊長分析,國造五七步槍重量重且後座力大,即使手臂夠長也無必要先將戒子放入口中再將槍口對準戒指開槍,不但多此一舉且麻煩痛苦;但若真的如此,戒指會因直接被子彈撞擊,造成受損嚴重甚至斷裂;因此極可能是自殺時槍口對準口中,戒指若非位於發射彈道上就是十分接近彈道,足夠的外力才導致變形明顯。依彈道經驗推斷,戒指既不可能在腦袋中,就是在後腦杓,當子彈射入口中,彈頭會先在穿越顱內時形成極高液壓,再以極近距離撞擊或側擊戒指,不同射擊角度可讓戒指飛向死者身後大半個空間。
小隊長說,彈頭射出槍管時會攜帶射擊殘跡,並在擊中撞擊面時,將射擊殘跡和部分彈頭成分沾移至被撞擊面,被撞擊面也可能會有部分沾移至彈頭表面,但因子彈遲未尋獲,難以查證;戒指雖可能受子彈強烈撞擊留下射擊殘跡及顱內介質,但近一年風吹日曬雨淋,自然加生物侵蝕,是否可查仍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