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纜車廂往下看，腳下就是冰河與覆蓋厚厚冰雪的山谷雪原。雪原上遍佈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溝與洞穴。高山雪原，山勢陡峭，嶙峋如惡地，令人不免有些忐忑。纜車緩緩越過雪原與冰河，腳下是一片無聲的銀白，深邃的像時間靜止的世界。光線在雪地上折射，刺眼得幾乎讓人屏息。興奮在胸口翻湧，卻又被那無垠的寂靜擠壓成一股敬畏。遠處細若米粒的登山客，在雪原上緩慢移動，那份堅毅，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南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有兩句：「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強調寫作時應將情感融入景物中；這些登山者，在滿佈裂溝與洞穴的高山雪原，專注一心奮力往上攀登，也是另一種「登山則情滿於山」。此刻，在高天與寒地之間，渺小與壯闊並非對立，而是共容。

 

前述情景，是搭乘名為白谷纜車(Vallée Blanche Cable Car)時所見。該纜車從義大利境內，海拔3466公尺的赫爾布羅納峰(Pointe Helbronner)至法國境內，海拔3842公尺的南針峰(Aiguille du Midi)，由法國的白朗峰公司(Compagnie du Mont-Blanc)營運，一組三個車廂，每個車廂可容四人。登南針峰，是為了從那裡遠眺西歐之巔、阿爾卑斯山最高峰—海拔4810公尺的白朗峰(Mont Blanc，白色山峰之意)。赫爾布羅納纜車站，建於法、義兩國邊境，出了纜車站即屬法國。纜車道全長約5095公尺，中途有兩個支撐點。速度不快，若風勢過大，纜車擺盪過度，便會暫停。每當停下時，車廂雖僅微微搖晃，但望著對向下山的纜車，懸在離地三百公尺的半空中，只靠一根纜線，仍讓人腳底發麻，萬一失足或纜線斷裂，後果難以想像⋯⋯。

 

我曾前後兩次登南針峰。第一次是2023年10月，因緣巧合，兩年後的2025年9月再度前往，但路線不同。這次從義大利境內海拔1300公尺的庫馬約爾(Courmayeur)上山，登上南針峰後，再由法國境內海拔1037公尺的霞慕尼(Chamonix)下山；第一次則是上下都從霞慕尼。

 

從霞慕尼市區仰望，南針峰山頂確實細如針；但近看其實是一根粗壯的圓柱狀天線。因前方還有座山，南針峰顯得陡勢稍緩；然而從赫爾布羅納峰搭纜車接近時，南針峰陡然拔起，幾近垂直，一柱擎天，落差極大，氣勢驚險許多。從南針峰遠眺白朗峰，是觀賞白朗峰最理想的地點與角度。與瑞士的兩座名峰相似，少女峰(Jungfrau)要從少女峰鞍部(Jungfraujoch)遠望，馬特洪峰(Matterhorn)則從高納葛拉特(Gornergrat)欣賞。若真能親登白朗峰頂，恐怕反而只覺「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相較之下，從霞慕尼登南針峰較為便利，上、下各須搭兩段纜車，中途在名為 Plan de l’Aiguille(海拔2317公尺)的中繼站換車，全程各約二十分鐘，纜車索道上層跨距2867公尺，是目前世界第二，1955年就開始啟用，由法國的南針鋒纜車(Téléphérique de l’Aiguille du Midi )公司營運。而從庫馬約爾登南針峰，時間要兩倍多，但沿途山峰白雪皚皚、冰河雪原，景色壯麗許多，尤其跨越白谷(Vallée Blanche) 與巨大(Glacier du Géant) 兩條冰河，及冬季很著名的白谷滑雪道(La Vallée Blanche Ski Route)，更是難得經驗，也算值回票價。

 

從庫馬約爾出發，先自 Entrèves(海拔1300公尺)搭第一段纜車至 Le Pavillon(海拔2173公尺)，約四分鐘；Entrèves 就在白朗峰隧道義大利端入口下方。再換搭第二段纜車至赫爾布羅納峰，約七分鐘。這兩段纜車行駛時會緩慢旋轉一圈，讓遊客享有360度視野。此系統於2015年全新建成，同時拆除舊纜車，設施堪稱「豪華級」，費用亦高昂，據稱是全球最貴的纜車系統之一。當時義大利總理Matteo Renzi還親自出席落成典禮。此纜車由義大利白朗峰纜車公司(Skyway Monte Bianco)營運，輸運量為原來的三倍。之後再從赫爾布羅納峰前往南針峰，即是本文開頭所說的纜車。該段建於1958年，已近七十年，全長約五公里，單程需25至30分鐘。全程從 Entrèves 到南針峰，不計轉乘與等候，全程約40至45分鐘。

 

政治人物出席商業典禮，往往別有用意。義大利總理出席纜車啟用儀式，被外界解讀為向法國示警—希望加速解決長年懸而未決的邊界爭議。長久以來，法國與義大利在白朗峰一帶有三處領土糾紛，其中一處就在赫爾布羅納峰纜車站附近，總面積約三千公頃。白朗峰區域的國界多沿分水嶺劃分，但法國主張依1796年雙方條約，部分區域不應沿此界線。犬牙交錯的高山邊界，本就容易產生爭議，尤其牽涉重大觀光利益。義大利近年屢次呼籲協商，但顯然問題棘手，否則早已解決，我們就靜觀其變。

▲▼赫爾布羅納峰纜車站週圍終年積雪(上），剛出纜車站不久，遠遠就可見南針峰(下)。 

▲纜車越過巨大冰河。

▲▼纜車越過白谷冰原，吊在半空中的纜車，距離地面最高約三百公尺(上)，底下的冰原雪徑上可見三個只有米粒大小的登山客身影(下)。

▲纜車快到南針峰了，從這角度看，南針峰陡然拔起，在幾乎垂直峭壁頂端，落差相當大，感覺相當驚險。

▲白谷纜車路線圖。中間有兩個支撐點，兩個支撐點之間跨距最長，達2831公尺，比南針峰纜車上層索道短三十幾公尺。(攝自纜車公司說明圖) 

▲赫爾布羅納纜車站全景(摘自纜車公司官網)。

▲由東南方的空拍，南針峰看起來相當陡峭，中間左側建築是往赫爾布羅納峰的纜車，再往左則是南柱峰(Piller Sud)。(摘自纜車公司官網)

▲從赫爾布羅納峰至南針峰，再至霞慕尼的纜車路線圖；紅色是白朗峰隧道，長11.6公里，1965年完工啟用，隧道義大利端入口，就在Entreves纜車站的上方。

▲▼白朗峰纜車纜車的Entreves車站入口(上)，及抵達Pavillon站前所見的山谷景色(下)，下圖右手邊那條路就是通往白朗峰隧道。 

▲杜林山屋(義文：Refugio Torino)，白朗峰纜車快抵達赫爾布羅納峰纜車站前，面向纜車站右手邊的建築，海拔3375公尺，背倚巨人齒山(Dent du Geant)，景色優美，是當地著名的山屋。因為由杜林的山友協會所建，故以杜林為名，除了提供山友食宿，夏季時山屋亦提供遊客餐飲，可由達赫爾布羅納峰纜車站，經山體中往下70公尺高的電梯抵達。

▲由杜林山屋所見白朗峰纜車的車廂，2015年才啟用，還蠻新的。纜車車廂可容80人，在行程中會轉動一圈，讓遊客能看到360度景色。背景中間最高者即是白朗峰，(摘自纜車公司官網)

▲▼霞慕尼、南針峰、白朗峰、庫馬約爾及白朗峰隧道相關位置的地圖(上)，纜車路線大致在隧道上方，及白朗峰附近的法、義邊界，三處有領土爭議的地方(斜線)(下，摘自網路)。 

▲南針峰纜車站的詳細圖示；大致可分為三層，纜車抵達的第一層，海拔其實是3788公尺，搭電梯到最上層的海拔才是3842公尺。(攝自纜車站說明圖)  

▲從第一層仰視南針峰，最上層其實是個兩截圓柱狀的金屬塔天線，直徑也還不小；右邊突出的懸空透明玻璃屋，是2013年啟用的「踏入虛空（Step into the Void）」觀景屋，玻璃屋下方的垂直懸空高度是1035公尺。

▲▼由南針峰俯瞰霞慕尼(上)，及霞慕尼纜車中繼站Plan de l’Aiguille的小咖啡廳。 

▲由霞慕尼纜車中繼站仰視南針峰，天線現在看起來確實像針一樣。上段的纜車索道頗陡，剛從頂峰下來時，感覺幾乎是垂直下降。

▲▼霞慕尼纜車，可容70人(上)，霞慕尼市區的纜車站，白朗峰依稀可見(下)。

▲▼從霞慕尼市區抬起頭來，或從建築物間的空隙，就可見南針峰（上）、柏松冰河(Glacier des Bossons)及白朗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