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樹

多少甜美夢
蔭下曾鼾然
亭亭菩提樹
門前泉池邊

多少銘心句
刻畫汝胸前
歡喜與悲愁
汝與訴衷言

萬籟俱寂夜
流浪啟程時
與汝擦身過
竟忍雙眼闔

風動樹梢響
擬與我呼喚
歸兮胡不歸
欲靜歸可得

驟起拂面風
霜冷寒徹骨
頭冠猛吹落
吾亦不回首

相離已漸遠
呼喚仍可聞
歸兮胡不歸
欲靜歸可得
(試譯)

冬之旅二十四首以此首最膾炙人口，流傳至今成為德國家喻戶曉的民謠。早期譯者將Lindenbaum譯為菩提樹，遂陸續沿用，雖有人指出Lindenbaum並非菩提樹而是椴樹，在不以文害意之前提下，仍以菩提樹為題。

承上首「冰痺」最後兩句，「但使寒心滅，伊影亦消融」，詩人離開時，已覺悟要斬斷情絲，揮別過去，之後浪跡天涯。回想暮春五月與攜手舊處是前塵的緬懷，其中也包括了這棵座落在噴泉池旁大門前的菩提樹。上首之「事逐孤鴻去，竟無殘夢乎」在這裡有了解決。美麗的春天走過滿山滿野，怎麼可能不留痕跡呢？摯愛的戀情，亦復如是，儘管夢已殘！菩提樹前兩段是對美好過去的追思與懷念，不僅如此，也是詩人精神的堡壘、可以依附的寄託。所有的歡喜悲愁、所有愛的篇章，詩人在菩提樹的身上刻下，請大樹見證兩人忠貞不渝的愛情。

此時，夜已深沈，正要離去的詩人必須再次走過熟悉的菩提樹，但愈靠近大樹一步，曾經在大樹寫下的誓言更清晰可見，因此舉步維艱。終於下定決心的他，儘管還是有些躊躇、一點掙扎、一絲難捨，仍是勉強走過菩提樹。他是闔上眼，忍住不看老朋友才有辦法的！他知道，一旦睜眼，過去的一切就會像潮水般湧現，屆時最後的躊躇、掙扎與難捨又會將他拉回過去痛苦的深淵。別無他法，只有忍心、狠心，索性閉上雙眼，哪怕身是在漆黑幽暗的深夜！

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似乎是菩提樹溫柔的呼喚。「回來吧！老朋友！這裡才有你想得到的寧靜。」低聲呼喚如此輕柔，足以讓狠心離去的人心軟退縮，但卯足力鐵了心的詩人卻不回頭！猛然颳起陣風，寒風撲面，將頭上的帽子吹落，詩人也不回頭！

漸行漸遠，呼喚聲卻絲毫沒減弱。來自菩提樹的熟悉呼喚，「歸兮胡不歸，欲靜歸可得」，一聲聲彷彿是牽動詩人最敏感的靈魂！經過了這麼多內心的煎熬，有什麼比「寧靜」更迫切的呢？因愛痴狂的心沸騰了、熱淚也奪眶而出了，獨自承受這麼多情感後，終究必須停歇，使寧靜撫平傷痛。詩人過去熱戀時，不是將所有的歡喜悲愁都宣洩給大樹嗎？將本身情感宣洩的同時，也獲得了自身的寧靜，狂亂善變的心得以穩定，得到靜止的力量。

「歸兮胡不歸，欲靜歸可得」，回來吧！這裡有你想要的寧靜！詩人卻頭也不回，任他的帽子丟落也不轉身尋找，是夠勇敢堅決了！硬漢般的詩人起了身，正式展開了流浪。菩提樹縱然可像泰山穩定他的靈魂，但當自己再次看見過去刻留在樹上的篇章，詩人不敢確定自己是否會發狂！或許會的，因此他毅然邁向未知的旅程；或許，在旅程中能讓心靈沈澱洗滌，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