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典/幻術

Perception by Estas Tonne

西元前552年，秋，雅典市集。

空氣中混雜著橄欖油、香料、海風與人群汗水的氣味。

畢達哥拉斯與索斯崔剛從優卑亞島(Euboea)抵達這座正處於僭主庇西特拉圖（Peisistratos）統治下的城邦。

他清瘦高挑，一雙深邃的眼睛裡燃燒著對知識無盡的渴求。

他來到雅典，是為了追尋比愛奧尼亞學派更古老的智慧。

市集的喧囂並未讓他分神，直到一陣奇特的寂靜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人群像被磁石吸引，圍向一個角落。畢達哥拉斯順著人流走去，看見了那個中心的身影。

那是一位埃及人，身形高瘦，宛如一尊由黑檀木雕成的神像。

他身披簡單的亞麻白袍，與周圍希臘人鮮豔的服飾格格不入，頸上卻掛著一枚閃耀的聖甲蟲護身符。

他沒有吆喝，只是沉默地站著，眼神平靜地掃過人群，彷彿在檢視一群無知的孩童。

畢達哥拉斯停下了腳步，他並非被熱鬧吸引，而是從那埃及人身上，感受到一種近乎冷酷的秩序感。

 

表演開始了。

埃及人沒有說話，只是從腳邊的陶罐裡取出一些清澈的「水」，倒入一個銅碗中。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劃過一個無形的符號，然後將手指浸入水中。

「嗤——」

一縷青煙升起，緊接著，整個銅碗中的水竟無火自沸，翻滾起激烈的氣泡！

人群發出一陣驚恐的低呼，有人開始低語波塞冬之名。

畢達哥拉斯卻微微前傾身體，他的鼻子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微弱的、類似醋的酸味。

「不是水，」他心想，「是某種……會與金屬激烈反應的液體。」

 

未等眾人從沸水的震驚中回神，埃及人拿起三顆尋常的石子。

他張開雙手，展示空無一物的掌心，然後將石子逐一行細放入口中，吞下。

他張開嘴，裡面確實空無一物。

隨後，他緩緩地、依次從左耳、右耳，最後從一位嚇呆了的孩童髮髻中，取出了那三顆石子。

人群爆發出喝彩，認為見證了空間穿越的神蹟。

 

畢達哥拉斯的眉頭緊鎖。

「手法，極快的手法，」他低語，「關鍵不在吞，在於取出的順序和時機。」

他觀察到埃及人手腕肌肉那微不可查的顫動，那絕非神靈的作為，而是千錘百鍊的技藝。

 

最後的壓軸戲碼，埃及人從行囊中取出一架小巧的天秤。

他隨意從地上撿起兩塊大小迥異的石頭，放在天秤兩端。

奇蹟般地，天秤竟完美地平衡了！

「看啊！瑪特（Maat）的公正！重量被重新定義了！」有人激動地喊道。

埃及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如尼羅河的暗流：

「萬物皆有度，我所展示，非為神蹟，乃為秩序。」

 

那位埃及魔法師的目光，越過了喧囂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畢達哥拉斯的臉上。

那眼神中沒有表演者的得意，沒有巫師的神秘，只有一種智者對潛在同類的審視與瞭然。

他彷彿在說：「你，看懂了，不是嗎？」

 

畢達哥拉斯感到一陣戰慄從脊椎升起。

他看著那架平衡的天秤，耳邊迴盪著「萬物皆有度」的話語。

他瞬間明白，那平衡絕非來自石頭本身，而在於天秤的支點，一個被巧妙隱藏、可以移動的支點。

這不是魔法，這是槓桿原理的精妙演示！

這位埃及人，不是在施行巫術，他是在用最戲劇化的方式，演示著宇宙的法則！

 

表演結束，埃及人收起行囊，如同出現時一樣沉默地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

人群漸漸散去，重新淹沒在買賣的嘈雜裡。

畢達哥拉斯依然站在原地，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來到雅典尋找智慧，卻在一個骯髒的市集，被一個來自更古老文明的巫師，用一場「騙局」點亮了前路。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表象欺騙眼睛，但數字揭示真理……他所操弄的，不是元素與物質，而是人心對奇蹟的渴望。

而真正的奇蹟，是隱藏在幻象背後的，那永恆不變的宇宙法則。」

從這一刻起，一個追求數學與宇宙和諧的哲學體系的種子，在年輕畢達哥拉斯的心中，悄然埋下。

 

他見證的不是魔法，而是他未來一生事業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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