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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辛波絲卡——詩、有紀念性的破銅爛鐵,以及好友和夢》
2025/05/25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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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辛波絲卡——詩、有紀念性的破銅爛鐵,以及好友和夢》

不敢說自己有多麼喜歡或熟悉辛波絲卡的詩歌,但從最初接觸陳黎、張芬齡翻譯的《辛波絲卡》詩集早已超過十多年。

而本書入手已經一年多,終於找出時間讀過,看到〈一個克拉科夫,兩個諾貝爾文學將得主〉這一章節特別令人感動,非但沒有文人相輕的問題,更多的是詩人之間互相尊重以及超然、純真的情誼。

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辛波絲卡——詩、有紀念性的破銅爛鐵,以及好友和夢
作者:安娜.碧孔特(Anna Bikont)、尤安娜.什切斯納(Joanna Szczęsna
譯者:林蔚昀
出版社:臉譜
出版日期:2023/02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48281
編輯推薦
辛波絲卡誕辰百年,透過文字和照片,紀錄她的理想、愛情及生活
從詩人的生平勾勒出動人的肖像,以及辛波絲卡自述兩張面孔的生平記敘,與其說是一部傳記,更像是一篇詩意的生命史。

本書特色
辛波絲卡誕辰100周年推出
繁中世界第一本波蘭文直譯傳記
收錄詩人生平傳記、軼事與好友回憶、近百張照片、詩作、拼貼畫作品及年表
由一位詩人的一生看波蘭的共產時代、戒嚴到解嚴開放

Excerpt
〈一個克拉科夫,兩個諾貝爾文學將得主〉
……

辛波絲卡第一次見到切斯瓦夫·米沃什是在一九四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在剛被解放的克拉科夫,詩人們舉辦了一場詩歌晨讀,藉此宣示波蘭文學的復興。辛波絲卡告訴我們:「米沃什令我印象最為深刻。大部分詩人都讀得很糟糕,會唸錯,不然就是口齒不清,那時候又沒有麥克風,很多人的聲音都聽不清楚。突然,米沃什上台了,他看起來就像個憤怒的智天使,聲音清亮。我記得我那時候這樣想:「真是個偉大的詩人。」當然,我沒有勇氣接近他。
辛波絲卡後來在專欄文章〈膽怯〉(Oniesmielenie)中如此描述她和米沃什本人及其創作的第一次接觸:「我並不熟悉上台詩人的名字。我那時候小說讀得不少,但對詩的知識可說是零。但是我會觀察台上的詩人,也會聆聽他們的詩。並不是所有的朗讀都很成功,有些人讀起詩來悲壯不已,令人無法忍受。有些人的聲音和拿著紙張的手都在顫抖。突然,有人預告一個姓米沃什的要上台了。他完全沒有怯場,語氣也不會造作、誇張。他彷彿在大聲思考,而且邀請我們一起思考。『沒錯,』我這樣想:『這是真正的詩歌,這是一名真正的詩人。』我這樣說一定不是很公平,因為當天值得注意的詩人還有兩三位。但是米沃什是最特殊的。我有預感,他會是一位令人景仰的詩人。」
米沃什當然也記得那天早上。我們問他,是否有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我當時完全沒在想我是否令人印象深刻。」他回答:「我們所有人都看起來像是從地洞裡爬出來的奇怪生物,穿著奇怪的衣服。」
米沃什並沒有在克拉科夫待很久,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他就被派駐到紐約大使館工作了。不過辛波絲卡還遇到了米沃什一次,這次會面令她印象深刻,因為它挑戰了她對他的崇拜。那時,辛波絲卡第一次來到了一間真正的餐廳。她東張西望,然後她看到了什麼?
「在隔壁桌,米沃什和別人坐在一起。服務生給他拿來了炸豬排和包心菜,而他津津有味地切著豬排。一個深具靈性的詩人,智天使,嚼著豬排——我記得這一幕讓我深感恐懼。我知道詩人也需要吃東西,但是他竟然會吃這麼普通、這麼大眾的食物?我並不是馬上就能接受這件事。之後我開始大量閱讀詩歌,當我讀了他的〈倖存〉和其他刊登在報上的詩,我對他的崇敬又更加提升了。」
我們問米沃什,他是什麼時候得知辛波絲卡的存在?他說是一九四五年在穀物街。「有人給我看青年作家社團其中一個女詩人的作品,說她在社團的女詩人之中是寫得最好的,那大概就是她吧。」
但是這可能嗎?辛波絲卡那時雖然已在《波蘭日報》發表過作品,但在戰後新生代的詩人中,她並不起眼。
辛波絲卡從來都不敢評論米沃什的詩,也不敢公開談論它。而她只有一次在專欄中提到米沃什本人;「在《非指定閱讀》中談米沃什的詩?對於所有習慣思考的人來說,他的詩是指定閱讀啊,或者說,應該是指定閱讀。所以我不會在這裡談他的詩。我有更糟的主意:我會寫我自己,或更精確來說,我會寫我在面對米沃什本人和他的詩時,所感受到的羞怯。」
……

直到一九八九年,米沃什再訪波蘭,在雅捷隆大學領榮譽博士學位,辛波絲卡和米沃什才有機會認識彼此。他那時候接受《發聲》雜誌的訪談,說:「現在波蘭文學是世界文學。」然後一口氣提到了幾個詩人的名字,其中包括白沃謝夫斯基、赫伯特、魯熱維奇、瓦特、札蓋耶夫斯基和辛波絲卡。
辛波絲卡馬上把米沃什列入她的拼貼明信片的收件人之一。米沃什怎麼看待辛波絲卡的拼貼狂熱?這讓他覺得好玩、好笑、感動還是厭煩?我們不得而知,因為他不想對此做出評論。不過當我們問他,他們彼此的互動如何?他倒是告訴我們:「好幾年來,我會寄一些奇怪的小東西給維斯瓦娃,比如塑膠昆蟲,動物照片,但是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在拼貼上用上它們。」
米沃什很晚才讀到辛波絲卡的詩,他不記得是哪本詩集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根據有留下的紀錄,他第一次對辛波絲卡感興趣是在一九六五年。在他編輯的《戰後波蘭詩歌》(Postward Polish Poetry)選集中,收錄了一首他翻譯的辛波絲卡的詩:

我太近了,以至於他夢不到我。
我沒有在他頭頂飛翔,也沒有
在樹根底下消失。我太近了。
……
我不會第二次像這樣輕盈死去,
如此脫離身體,如此無意識
就像曾經在他的夢中。(……

(〈無題〉,《鹽》,一九六二)

[
讀者自行補充]

I am too near / Wisława Szymborska

I am too near to be dreamt of by him.
I do not fly over him, do not escape from him
under the roots of a tree. I am too near.
Not in my voice sings the fish in the net,
not from my finger rolls the ring.
I am too near. A big house is on fire
without me, calling for help. Too near
for a bell dangling from my hair to chime.
Too near to enter as a guest
before whom walls glide apart by themselves.
Never again will I die so lightly,
so much beyond my flesh, so inadvertently
as once in his dream. Too near.
I taste the sound, I see the glittering husk of this word as I lie immobile in his embrace. He sleeps,
more accessible now to her, seen but once,
a cashier of a wandering circus with one lion,
than to me, who am at his side.
For her now in him a valley grows,
rusty-leaved, closed by a snowy mountain
in the dark blue air. I am too near
to fall to him from the sky. My scream
could wake him up. Poor thing
I am, limited to my shape,
I who was a birch, who was a lizard,
who would come out of my cocoons
shimmering the colours of my skins. Who possessed the grace of disappearing from astonished eyes,
which is a wealth of wealths. I am near,
too near for him to dream of me.

(Translated by Czeslaw Milosz)

米沃什之前就在他在柏克萊加州大學開設的翻譯課上,和學生談論過這首不安、形而上的情色詩。
「我不能在這本選集中漏掉辛波絲卡。」他告訴我們:「因為我已經讀過幾本她的詩集,也知道她在波蘭詩壇的地位。但即使如此,這本奇怪的選集表現出了編者的性別主義。它裡面只收了兩首女詩人的作品:辛波絲卡的〈無題〉和烏舒拉·柯齊奧的〈警訊〉。我收到波蘭詩集的時間會比較晚,這或許可做為我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他補充,他關於詩歌優劣順序的觀點隨著時間有所改變。這本合輯的第三版(一九八三年出版)就收錄了八首辛波絲卡的詩。「很簡單,我的想法改變了。我捨棄了可怕的男性觀點。我不知道,諾貝爾文學獎是否有對我的觀點產生影響,不過從選集的事就可以看出來,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在她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就提升了。」
我們知道,米沃什會在各種詩歌發表會的場合朗讀辛波絲卡的詩作英譯。米沃什說:「辛波絲卡的詩在聰慧下藏著嚴肅的課題,我們的觀眾(多半是年輕人)能理解這一點,並且欣賞它。」在辛波絲卡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幾年前,米沃什會在柏克萊的一場座談上讀辛波絲卡的詩。聽眾最喜歡〈讚美我姊姊〉這首詩,當他們聽到「我姊姊不寫詩/或許永遠不會開始寫,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這笑聲如此有感染性,米沃什也開始笑。「我懷疑,在場的人有一半都寫過詩,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覺得這句話這麼好笑。」「米沃什後來在《普世週報》上如此回憶。
米沃什說:「我如何看待辛波絲卡的詩,也可以從我把她的詩收入《發光事物錄:一本國際詩選》(A Book Of Luminous Things: An International Anthology of Poetry)看出來。」在這本米沃什編譯的詩選中,被收入的波蘭詩人除了辛波絲卡還有約瑟夫·切霍維奇、理查·克里寧茨基、茲畢涅夫·瑪黑、布朗尼斯瓦夫·梅伊、塔德烏什·魯熱維奇、安娜·斯沃爾希琴絲卡(Anna Swirszczyński)、亞歷山大·瓦特和亞當·札蓋耶夫斯基。
一九九三年,米沃什獲得克拉科夫榮譽市民的頭銜,他開始在這裡度暑假,也會來辛波絲卡家吃晚餐或參加她舉辦的摸彩。有時候他會帶獎品來(比如有抽屉的迷你櫃子),有時候則會抽到獎品(比如灑聖水的工具)。
辛波絲卡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時,米沃什還住在柏克萊(雖然克拉科夫人寧可相信,瑞典學會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兩位克拉科夫詩人,其實這樣講也沒錯)。他就是從柏克萊打電話到阿斯托利亞文學之家恭喜她得獎。
辛波絲卡記得,在一九九六年十月米沃什是最先打電話向她恭賀的人之一。「他在電話中笑得很開心。」她說:「然後說他很同情我,因為知道我之後要背起多麼沉重的負擔。」
耶日·伊格說:「米沃什覺得自己是波蘭詩歌的某種代言人和大家長,為了在美國宣傳辛波絲卡,他花費了許多心力。他自己在《發光事物錄:一本國際詩選》的前言也是這樣寫的:「我總覺得,我很主動參與波蘭詩歌的家族事務。」因此當辛波絲卡得到諾貝爾文學獎,他也以一個大家長的身分感到驕傲。」
這份驕傲,我們也可以從米沃什發表在《普世週報》的文章〈我不是老早就說過了嗎?〉中看出來。
「我說過,波蘭詩歌很強大,而且在世界文學中,也有一些特別出類拔萃的特質。這些特質可以在幾個最優秀的波蘭詩人身上找到,其中也包括維斯瓦娃·辛波絲卡。她的得獎不只是她個人詩歌成就的勝利,也是確立『波蘭學派』在世界詩壇的地位(……)。對我來說,辛波絲卡最主要是一個意識詩人。」
我們問辛波絲卡,她覺得她和米沃什抵達諾貝爾文學獎的文學之路有何不同?她說:「米沃什的道路艱辛無比,而我的則是完全出乎意料。」
一九九七年是波蘭的「詩歌之年」(Rok poezji),這是「克拉科夫2000」系列活動之一。米沃什從加州說服辛波絲卡和他一起擔任活動大使。……

……
確實,辛波絲卡後來會參與各種事務,唯一的原因就是米沃什。她自己也承認,她無法拒絕米沃什。在他的請求下,她在一九九七年十月,在東西方詩人交流文學節上,在猶太聖殿會堂(Synagoga Tempel w Krakowie)朗讀了詩作——這個活動也是「克拉科夫2000」的一部分。
……

「辛波絲卡那些好笑的小詩常常讓我很嫉妒。」米沃什親切地向我們解釋:「我就是不會寫這樣的詩,但這應該不代表我沒有幽默感。」
然後他補充,他和辛波絲卡關係中好玩有趣的部分,全都要感謝辛波絲悉心維持。
對米沃什來說,詩歌必須有拯救人心的作用,這一點是理所當然的。早在一九四五年出版的《倖存》中,他就有一首詩〈序言〉在講這個:

如果詩不能拯救國家或人民,
那它還會是什麼?
政府謊言的共犯,
醉漢的歌謠(不久就會有人割開這群人的喉嚨),
年輕女孩房裡的言情小說。

至於辛波絲卡,有一次有人問她,詩是否能拯救世界,她說她不知道,就讓其他人去回答這個問題吧。「詩是寫給特別的人看的。詩,是為了那些好心,還找得到時間、意願和一點點寧靜,來讀詩的讀者而寫。讀詩是私密的事。詩可以改善世界嗎?我不知道。」
另一次,她則說:「我不認為詩可以改變世界。當然,我們得竭盡所能朝這個目標前進,但是統御宇宙的法則和詩人的創作沒有任何關係。那些真正創造邪惡的人,現在和未來都會在地球上繼續存在,他們不會讀詩。」
安娜·魯德尼茨和塔德烏什·尼采克問辛波絲卡:「妳會不會有小小的希望,即使我們的物質世界毀滅了,但文學可以保存下它的某些價值和意義?」
「要努力嘗試。我覺得,我拯救了世界的一個小碎片。但是還有別人。就讓每個人都拯救一個小碎片。
……

「他們是朋友,還是只是點頭之交?」艾娃·莉普絲卡思考著。「友情不是形容他倆關係最好的詞。但是點頭之交也不是,因為這太冰冷了。自從米沃什得到諾貝爾文學獎,他就成了一個會說話的、人們會去朝聖的偉人雕像。但維斯瓦娃不是雕像。」
泰瑞莎·華樂絲說:「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把他們之間的聯繫稱為友誼,但這一定是命運的可愛禮物,對他倆都有幫助。」
米沃什則告訴我們:「我們兩人的互動很友善,但我們私人的談話從來都沒有談到世界觀。我們在這方面都很低調,很尊重彼此。有時候我們會談一些詩作的品質,但這不常發生。」
米沃什在談到詩歌中的友誼時,告訴伊蓮娜·格魯津斯卡格羅斯(Irena Grudziriska Gross),年輕的詩人比較需要可以互相打氣、砥礪的朋友,而他在維爾紐斯也有過這樣的友誼。「當詩人年紀較長,他就比較不需要這樣的友誼,因為他和朋友的詩路多半分歧了。年輕詩人的風格多半很相像,因為他們像山豬一樣集體行動。但是之後山豬會漸漸分散,每一隻都有自己的王國。」
當我們問辛波絲卡,她是否覺得自己是米沃什的朋友?她幾乎陷入恐慌。
「不,我無法這麼說。」她膽怯地說,彷彿害怕有人會認為她想要利用她認識名人這一點來自誇。「但是一般來說我們彼此喜歡。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他喜歡我。」
辛波絲卡如此定義她和米沃什十幾年來的關係:「(這些年來)許多事改變了,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什麼都沒變。我有了許多和他交談的機會,在共同的朋友圈中和他見面,甚至和他一起參加各種活動,一起在官方典禮上勞心勞力,但是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和這麼偉大的詩人相處。我在他面前感到羞怯,一如往常。雖然有時候我們會一起開玩笑,一起喝冰透的伏特加,甚至有時候在餐廳我們會點同樣的東西——豬排佐包心菜。」
雖然兩人都說,他們多半時候不談詩,但有時候詩也會滲入他們的談話。有一次米沃什推心置腹地告訴辛波絲卡,他寫詩時總是從第一句開始寫,「之後就會一路寫下去了」。為了禮尚往來,辛波絲卡也告訴米沃什,有時候最先在腦中浮現的是詩的最後一句,「然後要很辛苦地爬回開頭」。
……

辛波絲卡告訴記者皮約特·奈伊什多布(Piotr Najsztub)她最後一次見到米沃什的場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他還是坐著的,還衣著整齊。之後,當他躺下沉睡,無法和任何人有深入的連結,我不想去探望他,因為我覺得他也不希望人們看到這樣的米沃什。所以,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狀況很好,而我也記得那樣的他,那時候我們都沒想到道別的事。」
在同一場訪談中,記者也問到辛波絲卡如何看待關於米沃什下葬地點的爭議事件。「我們都很震驚,人們竟然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這反猶主義、國族主義、教權主義的心態就像病毒在人們體內沉睡,現在它醒過來了。」
看到米沃什的葬禮引起的紛擾,辛波絲卡清楚明瞭地表示:她的葬禮不要有任何宗教色彩,遺體要火化,放在拉科維茨卡(Rakowicka)的家族墓地之中,和父母葬在一起。
她出席的最後一場公開活動是和米沃什相關的。耶日·伊格說服她參加第二屆米沃什文學節,說:「你不能拒絕他。」即使在米沃過世後,辛波絲卡依然無法拒絕米沃什。
於是,二〇一一年二月十四日,辛波絲卡就在基督聖體聖殿(Kosicól Bożego Ciala)上朗讀了自己兩首還未發表的詩作,〈鏡子〉和〈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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