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默的煩惱(三)
嘯猴用母狗去誘捕公狗，栓到的不僅是流浪狗，眷村裡還有很多人家養了家犬，那時的家犬大部分都是放養的，因此嘯猴捕殺的犬隻裡，也有一些是人家畜養的寶貝狗。嘯猴的"大屠殺"在村長走告眷戶後，引發了嚴重的眾怒。眷村裡有一些常在練拳腳的青少年，平日裡大多時候是讓老人家冷眼側目的，但自家寶貝狗被嘯猴公然屠殺，沒人能夠忍受。就連一些老人家也破口罵了出來︰「這個瘟傷！給老子殺過去！」村裡十幾位孔武有力的青少年，很快就組成了殺猴戰隊，但很少人知道隱身在墳場旁的狗肉店位置，老鬼和牛兒這時適時擔任起嚮導之責。
眷村殺猴戰隊在一個深夜裡進行夜襲，嘯猴的狗肉店正準備要打烊休息，大群人馬殺到時，嘯猴連同夥計也只有五個人，四個夥計卯兩拳就讓他們逃命去，只剩下嘯猴被"玩"了十幾分鐘，躺倒在血泊裡，聽說後來有一隻手臂傷重失能，他以後就永遠從這裡消失了。嘯猴消失的那個冬天，老鬼仍沒有很好過，他的臉孔氣色常現蠟黃，在甘蔗田裡摸索路徑時常用左手捂在右肋上，牛兒告訴阿默；老鬼的肝炎在逐日加劇，他沒錢看醫生，只能找赤腳醫生開偏方，吃過藥仍坐在一邊乾嘔不止。
老鬼後來去收捕獸鉗時已無力拖動，大多時候是牛兒在幫他處理設置點和回收，阿默一直沒牽涉到這方事務，直到來年五月，老鬼最後一個星期都躺在床上瘦成皮包骨，只有牛兒逃學在旁照顧。老鬼嗝屁走人時來得很快！從全身發黃，到兩腿一蹬只一個星期左右。還是牛兒發現不對，騎腳踏車載著發燒的老鬼去農村的小診所看診，老鬼沒錢可以去大醫院住院，就躺在屋裡拖病，牛兒白天照顧老鬼，夜裡還是得要回家睡覺，一個星期後的早上去到鬼舍，就看見老鬼已經翻白眼了！
牛兒說老鬼死前用一條白布條綁在頭上，額頭上還用紅藥水塗了一塊圓形，他的幽魂應該是已經回日本去了？老鬼嗝屁前表達了最後一點微薄的願望，在他死後燒成灰，但願還能留一點骨灰回到長崎故鄉。老鬼大體最後送去火葬場，還是眷村村長幫了忙，以眷村雇工名義申請空軍基地做了最簡單的處理。八年後，牛兒在做遠洋船員暫泊長崎港時，盛著老鬼一撮久年骨灰的龍角散盒，開蓋後撒在港邊一處草地上，牛兒藏著這個秘密多年，不但他的家人不知，就連我這個好友也是這時才知。
老鬼在火葬場的一陣煙裡成了一撮灰，就草草在火葬場附近的蔓草堆裡挖個坑埋了，連個墓碑都沒。牛兒找了塊小木板鋸成長條狀，用黑油漆上書"林敏郎之墓"，插在土坑前，也只有牛兒和阿默兩人會偶而來上個香。老鬼死後野兔和田鼠都吃不到了，因為師父走了，牛兒還不會修理捕獵鐵鉗。不久後牛兒又在附近新建工地找到搬磚頭的打工機會，阿默受邀也一起去上工賺零用錢。
多年後牛兒和阿默都各自成了家，分處兩地。一個偶然機會裡老友相逢閒話家常，牛兒在一家大公司擔任機檯技師，即將面臨公司裁員，牛兒說他腦袋煩得停不下來，有時一坐下來閉目養神，腦袋裡就會有很多小動物的影子，似乎不斷從頭上蹦躍過去，沒完沒了，然後血壓就不斷飆高。有天晚餐下班後他坐在客廳閉目休憩，過兩個鐘頭都沒動一下，他老婆搖肩一晃才發現牛兒已沒氣息，送醫院後醫生說他的腦血管爆掉了！那年他39歲，和老鬼一樣沒有超過40歲。他老婆及時把他的大體捐給了一個宗教團體，他母親獲知死訊趕到醫院去時，看到的是胸腹幾乎已經挖空的殘破肢體，當場暈厥過去！
老鬼生前有向農村里長表示過，這處違建以後打算留給牛兒，可是這處仳連三間的老屋，對牛兒來說一無用處。牛兒和阿默課餘要忙著去打工，老鬼的舊屋就空著好幾個月沒開過門。有天夜裡農村有個少年撬開老屋的鎖，偷進屋裡想看看還有什麼可以賣錢的東西好搬？未料穿過客廳一推開裡間的門，一陣風吹過，就看見一襲白影從床邊橫飛過去，立刻嚇得屁滾尿流，連爬帶滾逃出屋去。還有位附近農婦繪聲繪影地說，有時夜裡經過那裏，還會看到有個黑影站在半闔半開的窗前嘆息！這些事都發生在九月下旬，其實都和阿默有關。
老鬼在六月份撒腿走人後，整個暑假期間那間老屋都空著了無人煙。九月份才剛開學幾天阿默就闖了個大禍，覺得自己幾乎已無處可去了！學校有幾位老師涉及校產採購弊案，接受商人色情招待，名字都上了社會版頭條。阿默每天清晨都是全班第一個到校，照常會先去校門口收取班級報紙，然後一面閱報一面吃著隨手帶來的早餐，通常那是一個抹了辣椒醬的饅頭。阿默看到老師們的醜聞，於是從報紙上剪下那一塊，立刻轉貼到學校公佈欄上去。
那可能是學校有史以來最混亂的一天！已到上課時間，公佈欄前仍被學生們擠得水洩不通，全校大部分學生都站到教室外拒絕上課。校長透過學校廣播系統向全校師生說話︰「本校今天遭到一件假新聞攻擊，校方正在調查原因，希望各位同學不要受到謠言影響，立刻回教室上課。」全校老師們一早集中到學校禮堂集會，會後各班老師首先須回班繳回當天報紙。大約11點鐘學校廣播系統又傳來一陣播音︰「二年三班XXX，立刻到教務處報到。」阿默進入教務主任辦公室，已有其他兩位教師在教務主任身旁，關上門後，三位教師已不顧教師形象，如同黑道尋釁般圍住阿默問罪，不斷推捶阿默，又猛巴他的頭，然後告訴阿默明天就不必來學校了！
次日下午是星期日，被學校開除的通知還未到，一通電話已先打到村辦公室，阿默的父親從麻將桌上趕去接電話，得知阿默已被學校開除，怒火頓攻心頭已失理智。事由都沒問一句，雞毛撢子快如雨下因而抽斷，又拉下掛毛巾的鋼管，沒頭沒腦地對著阿默夯下去，阿默全身蜷曲倒地，口吐白沫，手腳不斷猛烈抽搐。打完孩子丟下轉身，阿默的父親又繼續回到麻將桌上去。鄰居陳媽媽聽她家小孩告知情況，趕去把阿默送醫急救。阿默腦震盪大難未死，陳媽媽告誡道︰「打死都不吭聲，這是你的孝順。但你爸下手不知輕重，差點打死你！有生命危險時你還不逃，這就是大不孝了。以後你爸下手太重要趕快逃！知道嗎？否則，人家會罵你爸心太狠，這樣你仍會是個不孝子！」
其實老爸打孩子下手從沒輕過，經過陳媽媽這番教誨，阿默終於找到理由逃了！這已是後話。在老師集體"春遊"事件出火後，不但全市；更惹得全縣所有學校都拒收這個會讓老師沒臉的壞學生。阿默讀書無處可去，他父親放廢不管。離家在台北工作的母親不得不請假回來處理，最後又不得不把阿默安排到一所只收特殊管教的私校，訓導處的老師在巡視教室時，背上扛著狼牙棒，腰邊繫著鋼鞭，有時手上拽著的都是鋁質棒球棒，罵人時也都是一口連珠炮的日語。老鬼還在世時，阿默也從沒見他有過這般狠狀？！冒牌貨總是比真人演得更兇！阿默那時就已很了解有些人性能有多黑暗？
家有狼，校有虎！阿默覺得天地之大；幾無容身之處，於是他決定暫時逃家住進老鬼留下的老屋，至少放學後還有個可以喘息之處。老鬼早就已經嗝屁，甘蔗田的密葉深處夜裡仍會透出微弱燈光，再過一段時間，那裡又常傳出一些女孩的嬉笑聲，於是老鬼舊屋鬧鬼的傳說不脛而走，但那時卻算是阿默覺得蠻幸福的一段日子。
未完待續～
導讀
少年阿默的煩惱(一)
https://blog.udn.com/PAESI15/183714106
少年阿默的煩惱(二)
https://blog.udn.com/PAESI15/183773132
少年阿默的煩惱(三)
https://blog.udn.com/PAESI15/183858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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