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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
2025/05/20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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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和埃德蒙·威爾遜（Edmund Wilson）都是世界文學中頂尖的作家及評論家，儘管個人對於他們的作品涉獵有限，但透過這本書信集觀看他們的文字交鋒，似乎就已經能夠想望一種文學境界，那樣的高度或是廣度讓人折服，無論是書信穿插的俄語、法語、甚或拉丁語，即興的回文詩，也包含對於其他作家不假辭色的評論。
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
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埃德蒙·威爾遜
譯者：劉佳林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2/12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834871
內容簡介
《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1940—1971》收錄了小說大師納博科夫與其摯友——著名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在1940年至1971年間的通信，是兩位智者之間頗具默契的深度交流。火花四濺的思想碰撞，直言不諱的犀利妙評，鮮為人知的文壇軼事，盡在其中。正如這些坦誠的信件將證明的，在兩人的最終疏離之前，是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個人與智性的親密接觸。兩位作家相互激發、促進性的交往，持續而充滿生機的觀點的交流，都在他們各自的作家傳中得到重要反映。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西蒙·卡林斯基在此前版本的基礎上作了擴充和修訂，更詳細地追溯了兩位作家之間的親密友誼。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二十世紀公認的傑出小說家和文體家。出生於聖彼得堡。一九四〇年，納博科夫移居美國，在哈佛大學等高校執教，以小說家、詩人、批評家和翻譯家的身份享譽文壇，著有《洛麗塔》《普寧》和《微暗的火》等長篇小說。一九六一年，納博科夫遷居瑞士蒙特勒；一九七七年七月二日病逝。
埃德蒙·威爾遜，美國著名評論家和作家，曾任美國《名利場》和《新共和》雜誌編輯、《紐約客》評論主筆。
【Excerpt】
〈142〉
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四日
親愛的邦尼：
非常感謝你那些鱗翅目昆蟲。他們大多數屬於Ebriosusebrius（拉丁語，喝醉了的酒鬼），但頗有少量的vinolentus（拉丁語，醉酒）品種。黑暗中透過一杯（杜松子酒）看，起碼有一隻看來是真正的月形天蠶蛾（A. Luna）。畫這些昆蟲的人擁有如下特徵：
1. 不是一個昆蟲學家。
2. 模糊地意識到這樣一點：一隻鱗翅目昆蟲有四隻翅膀，而不是兩隻。
3. 就其同樣模糊地摸索的方式看，更熟悉（當然只是比較而言）飛蛾（異角亞目）而非蝴蝶（錘角亞目）。
4. 後一點表明，某個時候他可能在六月（因為潛藏在他記憶深處的月形天蠶蛾只在初夏出現）紐約州的一個鄉下房子裡度過；溫暖、幽暗、毛茸茸的夜。
5. 他不吸煙，如果不久前他用過這只雷金特香煙盒，那麼裝素描的空煙盒會有些煙絲；它一定是擱在那兒的，他隨手拿了。［在頁邊］這裡的推斷嘛，哼，就別當真啦。
6. 可能是跟一位女士同行：她借給他剪刀，從卷煙紙上剪出Vino gravis（拉丁語，酒囊）的樣本；那是把尖頭小剪刀（因為在紙巾上剪其中一隻飛蛾時，就剪了一剪子，沒有連著剪）。
7. 盒蓋上有一塊淡淡的口紅漬。
8. 他沒有吃飯就開始畫素描了——因為第一幅（那隻偽月形天蠶蛾）是畫在餐巾紙上的，還沒有打開。
9. 他不是畫家，可能是作家；不過這倒不是由於有自來水筆；很可能他的筆是跟那位女士借的。
10. 整個素描可能是始於一種花飾，但進一步的演變很明顯。
11. 這些飛蛾一般而言都帶點兒cherteniata或diablotins的特徵。（譯註：用拉丁字母轉寫的俄語和法語，小鬼，淘氣。）
12. 他以為飛蛾身體就是腹部：解剖時是從尾梢到頭部；這或許意味著，他更信任肚子而不是心臟：例如，他會傾向於根據物質而非感情的理由來解釋這樣那樣的行為。
13. 這位女士在充當代言人。
好了，華生，差不多就這些。我迫切想見你！你的著作在我這兒的文學朋友中間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馬里恩·布盧姆的“甜
美的甜瓜”或是阿爾貝蒂娜的＂bonnes grosses joues＂都吸引不了我；但我愉快地跟隨羅道爾弗（＂Avancons! Du courage!”），他領著愛瑪走向蕨叢，走向她金色的厄運。（譯註：也就是說，納博科夫喜歡福樓拜《包法利夫人》而不是喬伊斯《尤利西斯》及普魯斯特《索多瑪與蛾摩拉》中的色情描寫。第一處法語引文的意思是“可愛的胖臉”，第二處是“來，鼓起勇氣”。）我的意思是，正是從那純粹生理的意義上，我批評了你的主人公的prouesses（法語，武藝）。
〈184〉
一九四八年十月一日
馬薩諸塞州，韋爾弗利特
親愛的沃洛佳：你和薇拉曾跟我抱怨說，看不出福克納有什麼好的，對吧？我剛剛讀完他的《八月之光》，覺得真是精彩絕倫，我有一本多餘的，現在寄給你。請一定要讀它。
……
〈186〉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馬薩諸塞州，韋爾弗利特
親愛的沃洛佳：
……
你真的給我寫過談福克納的信嗎？最近我們會丟信。我好奇地想知道，你讀過《八月之光》嗎？他當然沒有信息（除了附在這最近一本書上的宣傳材料），只是對將生活戲劇化感興趣。我近來一直沈迷於讀他的作品。我認為，他是當代最出色的美國小說家。
……
〈187〉
紐約州，伊薩卡
塞尼卡東街802號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這是我過去一封信的複本，按理應該在新信之前。
親愛的邦尼：
我仔細讀了你好心寄來的福克納的《八月之光》，它無法改變我對他的作品及類似其他（無數）作品的低下看法。我討厭這些陳腐的浪漫主義的吹噓，從馬爾林斯基和雨果一路過來——你記得後者那僵硬與誇張的可怕組合——l’homme regardait le gibet, le gibet regardait l’homme（那個人看著絞刑架，絞刑架看著那個人）。福克納遲來的浪漫主義和很不堪忍受的聖經式的隆隆聲與“僵硬”（根本不是僵硬，而是瘦骨嶙峋的陳腐），還有其他種種的誇大其詞我都覺得令人作嘔，我只能說，他在法國的流行是由於他自己國內最近幾年流行的平庸小說家（包括馬爾羅）也在嘗試他們的 l’homme marchait, la nuit était sombre（那個人在走，夜漆黑）。你寄過來的那本是陳腐、乏味的文類中最陳腐、最乏味的例子之一。情節和那些過度“深刻”的談話對我的打動就像那些糟糕的電影一樣，或者像列昂尼德·安德烈耶夫那些最差勁的戲劇和小說，福克納跟他倒是像得要命。我想，這類東西（窮苦的白人，平和的黑人，還有《湯姆叔叔的小屋》情節劇中的那些獵犬，一直在成千上萬的沼澤地小說中叫個不停）從社會意義上說是必要的，就像俄國描寫被壓迫農民和凶惡的 ispravniki（警官）的那些成千上萬的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或者narod（人民）（一八五〇至一八八〇）的那些神秘歷險故事，雖然有社會效應，倫理上也值得推崇，但不是文學。我簡直無法相信，你這樣有知識和審美趣味的人，福克納小說中“正面”人物之間的對話（尤其是那些十分可惡的斜體字）之類的東西竟然不讓你局促不安。你沒有發現嗎，儘管在風景等方面有所區別，它基本上就是冉·阿讓從上帝的好人那裡偷燭台的翻版？壞人就十足是拜倫式的。這本書的偽宗教節奏我簡直無法忍受－虛假的陰鬱也毀了莫里亞克的書。恩典也降臨福克納身上了嗎？也許，你勸我讀他，或者無能的亨利·詹姆斯、艾略特牧師，是在開我的玩笑？
我非常期待我們的俄國書。我們應該更明確地計劃這一本。
你忠誠的
我收到你的一封信（奇怪地耽擱了），說你跟道布爾戴已經了斷。這封信是在此之前寫的。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這是我新寫給你的信
親愛的邦尼：
我當然讀了《八月之光》，當然寫信跟你說了它（見附件）。
……
讀其回文詩致埃·威
起初我的腦子有些懵
被你那些回文數字弄的，埃德蒙。
現在擺脫了那種恍惚（stupor）
我發現後者字母顛倒就是普魯斯特（Proust）。
而托·斯·艾略特（Eliot）
倒蠻配公廁（toilets）。
啊，鏡—韻（rime）
的埃米爾（Emir）！
我怕你嫉妒，
謙卑地署上：弗·納
To E. W. on reading his amphisbaenic poem.
At first my brain was somewhat numbed
by your somnambulistie numbers, Edmund.
Now, having shaken off that stupor,
I find the latter anagrimes with "Proust"
while "T. S. Eliot" goes well with "toilets."
0 Emir
of the mirror-rimel
I fear your envy,
and humbly sign: V. N.
〈203〉
一九五〇年四月十四日
新澤西州，紅岸維斯塔廣場36號
親愛的沃洛佳：我過來跟我母親待在一塊兒，她病得很重——住院了——不過現在好些。葉連娜電話里告訴我，薇拉寄來一封信，說你感冒生病了。《紐約客》聚會後的第二天，我也臥床了，因為喉炎徹底失聲。……
我在閱讀熱內的作品，我想你知道他。他的書下流得讓人毛骨悚然，直到現在才得以出版，正常銷售。他是一個同性戀盜賊，在監獄待了很長時間。科克托曾設法讓他出獄，據說跟當局說，他是法國健在的最偉大作家，我想這個觀點有幾分道理。我讀過Notre-Dame des Fleurs和Journal du Voleur，都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前一部。作為一個作家，他絕對非凡——很難理解，他怎麼能如此出色地自學（他是一個來自棄嬰堂的孩子，早年一直是小偷、流浪漢）、自我培養成一個天才。他的詞彙和韻律像他奇怪的經歷一樣獨特。當今世界非常明顯的一點是順從與主宰的含混心理——你自己也常常著迷於此——他在這方面的描寫堪稱獨樹一幟。如果你沒有看過Notre-Dame des Fleurs，什麼時候我借給你。希望你現在好了。問候薇拉。
埃·威
〈205〉
親愛的邦尼：
……
一定要把那本同性戀小偷的書寄給我！我熱愛下流文學！下一年我要教授一門課，叫“歐洲小說”（XIX和XXc）。你會推薦哪些英國作家（長篇或短篇小說）？至少得講兩個。我準備側重於俄國作家，起碼五個寬肩膀的俄國人，還可能選擇卡夫卡、福樓拜和普魯斯特來闡述西歐小說。
我認為，你的詩歌是你照那種方式寫得最成功的作品。我太喜歡那個皮夫卡一帕夫卡了——事實上，在醫院疼痛時我就不停地重複它。我曾每夜讓注射三針嗎啡，但每次只能讓我處於勉強可以忍受的隱痛狀態一小時左右。翻閱了艾略特的多種作品，讀了關於他的批評集，現在比以前更加肯定，他是騙子，冒牌貨（甚至比滑稽可笑的托馬斯·曼更糟——更有頭腦）。
請再寫一封有趣的信來。疼了這幾個星期，我的神經都扭曲凌亂了。
我倆向你們大家致以最美好的問候。
弗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和埃德蒙·威爾遜（Edmund Wilson）都是世界文學中頂尖的作家及評論家，儘管個人對於他們的作品涉獵有限，但透過這本書信集觀看他們的文字交鋒，似乎就已經能夠想望一種文學境界，那樣的高度或是廣度讓人折服，無論是書信穿插的俄語、法語、甚或拉丁語，即興的回文詩，也包含對於其他作家不假辭色的評論。
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
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埃德蒙·威爾遜
譯者：劉佳林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2/12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834871
內容簡介
《親愛的邦尼，親愛的沃洛佳：納博科夫—威爾遜通信集，1940—1971》收錄了小說大師納博科夫與其摯友——著名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在1940年至1971年間的通信，是兩位智者之間頗具默契的深度交流。火花四濺的思想碰撞，直言不諱的犀利妙評，鮮為人知的文壇軼事，盡在其中。正如這些坦誠的信件將證明的，在兩人的最終疏離之前，是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個人與智性的親密接觸。兩位作家相互激發、促進性的交往，持續而充滿生機的觀點的交流，都在他們各自的作家傳中得到重要反映。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西蒙·卡林斯基在此前版本的基礎上作了擴充和修訂，更詳細地追溯了兩位作家之間的親密友誼。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二十世紀公認的傑出小說家和文體家。出生於聖彼得堡。一九四〇年，納博科夫移居美國，在哈佛大學等高校執教，以小說家、詩人、批評家和翻譯家的身份享譽文壇，著有《洛麗塔》《普寧》和《微暗的火》等長篇小說。一九六一年，納博科夫遷居瑞士蒙特勒；一九七七年七月二日病逝。
埃德蒙·威爾遜，美國著名評論家和作家，曾任美國《名利場》和《新共和》雜誌編輯、《紐約客》評論主筆。
【Excerpt】
〈142〉
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四日
親愛的邦尼：
非常感謝你那些鱗翅目昆蟲。他們大多數屬於Ebriosusebrius（拉丁語，喝醉了的酒鬼），但頗有少量的vinolentus（拉丁語，醉酒）品種。黑暗中透過一杯（杜松子酒）看，起碼有一隻看來是真正的月形天蠶蛾（A. Luna）。畫這些昆蟲的人擁有如下特徵：
1. 不是一個昆蟲學家。
2. 模糊地意識到這樣一點：一隻鱗翅目昆蟲有四隻翅膀，而不是兩隻。
3. 就其同樣模糊地摸索的方式看，更熟悉（當然只是比較而言）飛蛾（異角亞目）而非蝴蝶（錘角亞目）。
4. 後一點表明，某個時候他可能在六月（因為潛藏在他記憶深處的月形天蠶蛾只在初夏出現）紐約州的一個鄉下房子裡度過；溫暖、幽暗、毛茸茸的夜。
5. 他不吸煙，如果不久前他用過這只雷金特香煙盒，那麼裝素描的空煙盒會有些煙絲；它一定是擱在那兒的，他隨手拿了。［在頁邊］這裡的推斷嘛，哼，就別當真啦。
6. 可能是跟一位女士同行：她借給他剪刀，從卷煙紙上剪出Vino gravis（拉丁語，酒囊）的樣本；那是把尖頭小剪刀（因為在紙巾上剪其中一隻飛蛾時，就剪了一剪子，沒有連著剪）。
7. 盒蓋上有一塊淡淡的口紅漬。
8. 他沒有吃飯就開始畫素描了——因為第一幅（那隻偽月形天蠶蛾）是畫在餐巾紙上的，還沒有打開。
9. 他不是畫家，可能是作家；不過這倒不是由於有自來水筆；很可能他的筆是跟那位女士借的。
10. 整個素描可能是始於一種花飾，但進一步的演變很明顯。
11. 這些飛蛾一般而言都帶點兒cherteniata或diablotins的特徵。（譯註：用拉丁字母轉寫的俄語和法語，小鬼，淘氣。）
12. 他以為飛蛾身體就是腹部：解剖時是從尾梢到頭部；這或許意味著，他更信任肚子而不是心臟：例如，他會傾向於根據物質而非感情的理由來解釋這樣那樣的行為。
13. 這位女士在充當代言人。
好了，華生，差不多就這些。我迫切想見你！你的著作在我這兒的文學朋友中間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馬里恩·布盧姆的“甜
美的甜瓜”或是阿爾貝蒂娜的＂bonnes grosses joues＂都吸引不了我；但我愉快地跟隨羅道爾弗（＂Avancons! Du courage!”），他領著愛瑪走向蕨叢，走向她金色的厄運。（譯註：也就是說，納博科夫喜歡福樓拜《包法利夫人》而不是喬伊斯《尤利西斯》及普魯斯特《索多瑪與蛾摩拉》中的色情描寫。第一處法語引文的意思是“可愛的胖臉”，第二處是“來，鼓起勇氣”。）我的意思是，正是從那純粹生理的意義上，我批評了你的主人公的prouesses（法語，武藝）。
〈184〉
一九四八年十月一日
馬薩諸塞州，韋爾弗利特
親愛的沃洛佳：你和薇拉曾跟我抱怨說，看不出福克納有什麼好的，對吧？我剛剛讀完他的《八月之光》，覺得真是精彩絕倫，我有一本多餘的，現在寄給你。請一定要讀它。
……
〈186〉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馬薩諸塞州，韋爾弗利特
親愛的沃洛佳：
……
你真的給我寫過談福克納的信嗎？最近我們會丟信。我好奇地想知道，你讀過《八月之光》嗎？他當然沒有信息（除了附在這最近一本書上的宣傳材料），只是對將生活戲劇化感興趣。我近來一直沈迷於讀他的作品。我認為，他是當代最出色的美國小說家。
……
〈187〉
紐約州，伊薩卡
塞尼卡東街802號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這是我過去一封信的複本，按理應該在新信之前。
親愛的邦尼：
我仔細讀了你好心寄來的福克納的《八月之光》，它無法改變我對他的作品及類似其他（無數）作品的低下看法。我討厭這些陳腐的浪漫主義的吹噓，從馬爾林斯基和雨果一路過來——你記得後者那僵硬與誇張的可怕組合——l’homme regardait le gibet, le gibet regardait l’homme（那個人看著絞刑架，絞刑架看著那個人）。福克納遲來的浪漫主義和很不堪忍受的聖經式的隆隆聲與“僵硬”（根本不是僵硬，而是瘦骨嶙峋的陳腐），還有其他種種的誇大其詞我都覺得令人作嘔，我只能說，他在法國的流行是由於他自己國內最近幾年流行的平庸小說家（包括馬爾羅）也在嘗試他們的 l’homme marchait, la nuit était sombre（那個人在走，夜漆黑）。你寄過來的那本是陳腐、乏味的文類中最陳腐、最乏味的例子之一。情節和那些過度“深刻”的談話對我的打動就像那些糟糕的電影一樣，或者像列昂尼德·安德烈耶夫那些最差勁的戲劇和小說，福克納跟他倒是像得要命。我想，這類東西（窮苦的白人，平和的黑人，還有《湯姆叔叔的小屋》情節劇中的那些獵犬，一直在成千上萬的沼澤地小說中叫個不停）從社會意義上說是必要的，就像俄國描寫被壓迫農民和凶惡的 ispravniki（警官）的那些成千上萬的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或者narod（人民）（一八五〇至一八八〇）的那些神秘歷險故事，雖然有社會效應，倫理上也值得推崇，但不是文學。我簡直無法相信，你這樣有知識和審美趣味的人，福克納小說中“正面”人物之間的對話（尤其是那些十分可惡的斜體字）之類的東西竟然不讓你局促不安。你沒有發現嗎，儘管在風景等方面有所區別，它基本上就是冉·阿讓從上帝的好人那裡偷燭台的翻版？壞人就十足是拜倫式的。這本書的偽宗教節奏我簡直無法忍受－虛假的陰鬱也毀了莫里亞克的書。恩典也降臨福克納身上了嗎？也許，你勸我讀他，或者無能的亨利·詹姆斯、艾略特牧師，是在開我的玩笑？
我非常期待我們的俄國書。我們應該更明確地計劃這一本。
你忠誠的
我收到你的一封信（奇怪地耽擱了），說你跟道布爾戴已經了斷。這封信是在此之前寫的。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這是我新寫給你的信
親愛的邦尼：
我當然讀了《八月之光》，當然寫信跟你說了它（見附件）。
……
讀其回文詩致埃·威
起初我的腦子有些懵
被你那些回文數字弄的，埃德蒙。
現在擺脫了那種恍惚（stupor）
我發現後者字母顛倒就是普魯斯特（Proust）。
而托·斯·艾略特（Eliot）
倒蠻配公廁（toilets）。
啊，鏡—韻（rime）
的埃米爾（Emir）！
我怕你嫉妒，
謙卑地署上：弗·納
To E. W. on reading his amphisbaenic poem.
At first my brain was somewhat numbed
by your somnambulistie numbers, Edmund.
Now, having shaken off that stupor,
I find the latter anagrimes with "Proust"
while "T. S. Eliot" goes well with "toilets."
0 Emir
of the mirror-rimel
I fear your envy,
and humbly sign: V. N.
〈203〉
一九五〇年四月十四日
新澤西州，紅岸維斯塔廣場36號
親愛的沃洛佳：我過來跟我母親待在一塊兒，她病得很重——住院了——不過現在好些。葉連娜電話里告訴我，薇拉寄來一封信，說你感冒生病了。《紐約客》聚會後的第二天，我也臥床了，因為喉炎徹底失聲。……
我在閱讀熱內的作品，我想你知道他。他的書下流得讓人毛骨悚然，直到現在才得以出版，正常銷售。他是一個同性戀盜賊，在監獄待了很長時間。科克托曾設法讓他出獄，據說跟當局說，他是法國健在的最偉大作家，我想這個觀點有幾分道理。我讀過Notre-Dame des Fleurs和Journal du Voleur，都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前一部。作為一個作家，他絕對非凡——很難理解，他怎麼能如此出色地自學（他是一個來自棄嬰堂的孩子，早年一直是小偷、流浪漢）、自我培養成一個天才。他的詞彙和韻律像他奇怪的經歷一樣獨特。當今世界非常明顯的一點是順從與主宰的含混心理——你自己也常常著迷於此——他在這方面的描寫堪稱獨樹一幟。如果你沒有看過Notre-Dame des Fleurs，什麼時候我借給你。希望你現在好了。問候薇拉。
埃·威
〈205〉
親愛的邦尼：
……
一定要把那本同性戀小偷的書寄給我！我熱愛下流文學！下一年我要教授一門課，叫“歐洲小說”（XIX和XXc）。你會推薦哪些英國作家（長篇或短篇小說）？至少得講兩個。我準備側重於俄國作家，起碼五個寬肩膀的俄國人，還可能選擇卡夫卡、福樓拜和普魯斯特來闡述西歐小說。
我認為，你的詩歌是你照那種方式寫得最成功的作品。我太喜歡那個皮夫卡一帕夫卡了——事實上，在醫院疼痛時我就不停地重複它。我曾每夜讓注射三針嗎啡，但每次只能讓我處於勉強可以忍受的隱痛狀態一小時左右。翻閱了艾略特的多種作品，讀了關於他的批評集，現在比以前更加肯定，他是騙子，冒牌貨（甚至比滑稽可笑的托馬斯·曼更糟——更有頭腦）。
請再寫一封有趣的信來。疼了這幾個星期，我的神經都扭曲凌亂了。
我倆向你們大家致以最美好的問候。
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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