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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忘煙水裡--第二部:海市(1992年~2005年)九二一大地震(45-26)
2025/11/17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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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當天下午五時,熊國度兼程趕到豐原一間觀光旅館。下午六時開會,來自災區的消息零碎混亂,主新聞由台中南投記者主稿,外縣市支援記者負責寫周邊新聞兼打雜。從南台灣趕到的熊國度黃慧玲負責抄寫死亡名單。

十一樓高的旅館位於火車站前,報社在五樓設置地震新聞臨時採訪中心,包括本地和外地支援記者跑完一天新聞統一聚此發稿,因地震造成部分輸電線路折損,電力供應時有時無,記者的筆記型電腦一律插電寫稿,一旦停電,筆記型電腦內電池持續供電繼續寫稿,每一張小桌上有一條延長的電話線,完稿後只要將電話線插上筆記型電腦,透過電話線路就可將新聞稿傳回台北總社。

至於照片,由於當時正逢台灣報業傳統相機和數位相機交替時刻,《合眾報》部分記者雖已改用柯達數位相機,但並不普及,傳統相機仍為大宗。除了數位相機可利用筆記型電腦將照片傳送回總社,傳統相機仍需借由傳統照相館沖洗底片照片;於是地主的台中縣採訪辦事處就和豐原一家照相館約定,凡是前往當地採訪地震新聞的《合眾報》記者,全都會將底片送店家沖洗底片或照片,以利採訪作業。記者取回沖好的底片或照片後,帶回臨時採訪中心,再透過底片和照片傳真機傳回台北總社。

九二一大地震期間,災區供電吃緊且不穩,時常臨時停電,臨時採訪中心雖有備用電力,但只限緊急出口及樓梯通道,於是每張大小桌都豎立蠟燭並備有打火機,一旦停電立即派上用場,十多名記者分七八桌各擠燭光下埋頭苦寫。爉燭旁有臨時採訪中心提供的礦泉水和麵包,好似高級餐廳的陽春燭光晚餐。

「獨光晚餐耶!」黃慧玲斜瞅一旁的熊國度。熊國度左手繼續撫摸左上額那道凸出的長疤,那是小時候在高雄走失時摔的,就在黃慧玲住家附近。放在筆記型電腦旁的原子筆上依然有被牙咬出的一道道凹痕。兩人各半張臉龐被燭光映照閃爍金黃,像半熟的蛋餅,火在鼻尖游移,光在眉間跳耀。熊國度看著黃慧玲,淺黃色長袖寬領襯衫搭淡藍色長褲,左手順勢拉下一小撮頭髮,繼續挑剔零星不見的白頭髮。

「有了男朋友,穿著不一樣了,還是原汁原味沒化妝耶!」

從熊國度認識黃慧玲,黃慧玲就一直沒化妝。熊國度問她為何不化妝,黃慧玲說,化妝雖有仙氣,但太流氣,她寧可保持原有的靈氣。熊國度說年紀大了靈氣可能會散,黃慧玲說等散了再說。熊國度說靈氣散了以後只會留下廢氣。黃慧玲說若只剩下廢氣,她就拿熊國度出氣。在豐原見到黃慧玲,熊國度覺得黃慧玲說的是對的,她依然靈氣未散,就像電影《倩女幽魂》裡的聶小倩,否則如何迷倒書生寧采臣。

「怎樣?好看不好看?」黃慧玲淺笑,挖出兩個甜酒窩,看著有趣的工作桌。「礦泉水和麵包,最克難有趣的燭光晚餐。」黃慧玲向熊國度做鬼臉。

黃慧玲只有一種鬼臉,樣本來自好萊塢巨星席維斯史特龍。只要用伸直的兩隻食指,分別放在兩個眼睛下眼臉,然後壓住下眼臉往下拉,就可見到眼睛下部的內部紅色組織,好像眼睛就變大了起來,此時將嘴巴橫向拉扁然後上下張合,口中同時唸幾句不清不楚的英文,就像極了席維斯史特龍在電影中的可憐酷造型。黃慧玲說這是她弟教她的,只要對著鏡子吱吱唔唔裝兩回就會了。每次黃慧玲對熊國度做完鬼臉,也會教熊國度做一次,熊國度也會照做,然後兩人就一起做,然後哈哈大笑。

「既是黃慧玲,怎樣都好看。」熊國度看黃慧玲做鬼臉,也回了一個鬼臉,神采奕奕。「寫完稿我們吃燭光晚餐。」

黃慧玲回:「小店幾乎全關門,有罐頭就已經偷笑了。」

晚間十一時多,黃慧玲在熊國度的客房引觴淺酌。比汽車方向盤稍大的小圓桌上,鯖魚和沙丁魚罐頭,一包花生兩包豆干,辣味原味各一包,和一瓶小高粱,豐滿一桌豐盛如年。桌旁的窗檯有兩支蠟燭和一個綠色透明塑膠打火機,以備停電不時之需。

二十年前,熊國度就知黃慧玲超愛豆干,且是堅硬如石的那種,熊國度形容那是較輪胎軟一些較橡皮圈硬一些的石化產物鬼東西,為二者溶化雞零狗碎胡亂混和冒充的假食品,再添加紅辣椒黑胡椒掩人耳目,不知為何黃慧玲不喜牛筋豬肚現切魯味,卻愛出廠半年的輪胎橡膠。黃慧玲始終不理他,再拿起一片橡膠咬下去。

對於豆干,黃慧玲總是先吃不辣的,再吃辣的。當纖碎辣椒皮沾黏齒間,黃慧玲常深吸兩口氣努力去除口中辣味,辣椒從嘴角一路翻紅至耳際面龐,如同一棵可人的辣椒樹。

小高粱配辣豆干一直是他倆約會的升級版,比吃喝皆無的初級版高一階。《合眾報》在豐原租用提供記者的六坪經濟小套房,在衛浴間之外只有一張雙人床,床對面有一張一般大的紫紅色木桌,桌上有一台厚厚的電視。靠窗則有一張淡黃色小圓桌和兩把小靠背的木椅。小桌上有兩個寬口玻璃杯。在暗黃燈光下,大杯裝小酒碰杯各隨意,一杯淺斟低酌,兩心溫馨澎湃。當鏘的一聲在小屋裡迴蕩,二十年已飛逝。

二十年前,同樣夏末初秋九月,在陽明山文化大學新聞館,新鮮人一一自我介紹。熊國度在台上介紹自己畢業的學校和居住地,眼角餘光掃到台下一名美女一臉驚訝,當時熊國度即知美女和他定有連結。美女緊接熊國度之後上台,笑看台下熊國度:「我叫黃慧玲,我和前一號熊國度一樣,家都住高雄,都畢業於左營高中……」

這條線從新鮮人第一天開始一直連接兩人。從進入廣播電台服務又同時考進《合眾報》。進報社十二年後,兩人已相識二十年,豆干也在嘴裡咬了二十年。吸呼之間,辣味不減。

「時間過得真快,你女兒都六歲了。」黃慧玲說。

熊國度說是。「妳和男友也三年。」

這回輪到黃慧玲點頭。

「還是沒有時間表?」熊國度面帶猶疑。

「沒有。對方父母希望再等兩三年,待上一輩退休,先在台灣辦婚宴,隨後搬到美國。」

黃慧玲每次和熊國度提及此事,雙方都有些傷感。雖兩人曾共同走過很長一段路,且近在咫尺,但就是近不到一起。如今熊國度已有妻女,黃慧玲亦談婚嫁,各有世界。在兩人心裡,對方不但是「很好的」,而且還是「非常好的」,但就是有那麼點距離,雖然距離很微小,近如絲棉卻難織共衣,就是碰不到一起,於是有一條線開始遠離,另一條線也就岔開……

「美國……」熊國度說了兩個字,然後停頓,似乎想讓時間停留此刻,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順利接續。

黃慧玲替他說。「美國真的很遠……」他知道熊國度要說這幾個字很難,總是欲言又止。雖然熊國度有家,她有男友,但總覺得此距離太過遙遠,遠到兩人很難接受;但現實即是天邊,只要來到路口,不同道路讓相鄰也會變遠方。在熊國度心裡,「天涯若比鄰」突然變得如此虛假,一旦黃慧玲去了美國,他兩人將是天涯,不再是比鄰。

鏘的一聲。兩人小酌沾口。「明天還要上班,別讓人見我倆臉紅。」黃慧玲說。

「剛才做鬼臉就被看了。」熊國度仰頭:「我倆的事早八百年前就成為歷史了。」

「歷史添油加醋就變成小說了。」兩人會心一笑,黃慧玲話題一轉。「和老婆依然不順?」

熊國度自沾一口酒,淺酌輕嘆搖頭。

「可有想說的?」

「很多想說卻不知如何說,很亂。」熊國度悶聲悶氣。

「亂說可也!」黃慧玲推他一把。「打起精神來!」

「她疑神疑鬼,常檢查我車內是否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哈哈,這是記者本能嘛!」

「這哪是本能,根本是瞎整。還有黃林山嘴賤到海角天邊,從我結婚喜宴開始,四處大嘴喋喋不休,再加上新聞界左進右出彎來繞去,原本清白事不描也變黑。」熊國度反問黃慧玲:「報社不是調查購買數位相機?」

「對。」

熊國度說,黃林山在辦公室高聲嚷嚷鹹濕報社,說一台數位相機三萬多,沒事花冤枉錢買相機,還不如去打麻將,或許還贏錢。他將此事和老婆說,老婆說沒錯,數位相機剛上市,既貴又不好用買那幹嘛!後來總社公布購買名單,全辦公室只黃林山一人登記,同事問他本來說不買為何又買?黃林山說是報社政策,當然要支持!且數位相機是未來趨勢,要跟時代潮流走!說得比之前不買相機時更大聲。

「哈哈!果然巨無霸牆頭草!」

更奇的是,熊國度將此事告訴老婆,老婆竟然也和黃林山一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說黃林山高瞻遠矚慧眼獨具,觀潮流生存,視逢迎拍馬,問熊國度為何不多學學……

「哇靠!你老婆也真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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