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檢查熊國度的車。「怎有女人脂粉味？」

熊國度說：「載特派姊姊買化妝品。」

「為何是你？不找他人？」

「因為我跑工商。」

郭民化登陸海市，見黃林山一年兩千萬元房地產廣告業績垂涎欲滴；原想活魚三吃拉關係搞業績再分紅，期待黃林山孜孜不怠他坐享其成，但天下無白吃午餐坐享其成，黃林山亦非呆鳥笨鵝，一口回絕，拒跑工商。

到口肥羊黃林山竟鬆口放棄，總社長官大感意外；且黃林山周月時日勤跑台北，土產酒水聊表寸心，於是長官競相來電抓蝨理毛噓寒問暖。黃林山直言並非不想跑，實乃業績佣金東抽西扣吃人夠夠。長官問郭民化可有此事，郭民化矢口否認大喊冤枉，且郭民化穩坐官位亦非三斤五兩路邊小兒，黃林山跑總社，郭民化亦跑總社，黃郭二人皆有關係拉關係，既靠關係更比關係，人人皆父母，個個似爹娘，搞得長官左右安撫兩面為難，手心手背皆心頭肉，終至不了了之。

工商路線雖有異動，但黃林山表明誠意不減，長官也安心不少。在長官眼裡，黃林山一直很善解人意，若報社記者皆如此，長官牛馬也值得。

在房地產發燒的年代，黃林山躬逢其盛，為報社一年帶進豐厚廣告，並和任機要祕書的老婆相互扶持共打天下，如變形金剛合體無往不利。從工商改調醫藥路線後，前有工商人脈，後跨醫藥市場，夫妻帝國事業一片欣欣向榮。熊國度接工商別無大志，撈優惠禮券小贈品已心滿意足；房地產工商廣告黃林山依舊呼風喚雨如魚得水。

對郭民化而言，從外縣調海市，打通關節爭取不易，原本將手伸進黃林山肥潤口袋，無奈黃林山封關守城力抗外侮；郭民化分析利害得失，決定安排不叫不咬凡事說好的乖乖狗熊國度，但理當有所回饋。

大廣告絕緣，小工商仍有利可圖。三不五時郭民化命熊國度開車載郭民化鄰縣來的大姊逛百貨公司。大姊有特派員小弟當靠山，至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只要看上眼，當場指揮熊國度講價打折。「你是跑這裡的記者，他們都怕你，怎可能不打折？尤其《合眾報》又是大報……」郭民化姊姊說，這可不是她亂說，而是她的特派員弟弟和她說的。於是只要郭民化大姊將至，熊國度必先打電話通知百貨公司公關，待郭大姊進店，公關全程陪。一旦大姊看上眼，即命熊國度找公關壓專櫃減價打折，若折扣不滿意現場再殺軟硬兼施。「我叫我們記者幫你們寫新聞，替你們宣傳……」此時的郭民化姊姊趾高氣揚，比總編輯還大。

郭民化大姊逛百貨公司是自行搭車至海市，熊國度負責開車到火車站恭迎上車，大姊採買滿意，滿身脂粉飄香，熊國度再恭送大姊回火車站；若遇郭民化大哥，服務再升級。

「我大哥身體不好，子女又出門在外，家中無人照料，無法到火車站搭車，麻煩你去接他過來……」郭民化笑笑說說，熊國度靜靜默默。郭民化說，既然熊國度在廣告業績幫不上忙，就多盡微薄之力幫忙跑腿即可，他會在熊國度考績上幫忙。在鄰縣三合院內芒果樹下，郭民化大哥從田間返家雨鞋泥褲直接上車，腳踏墊沾滿田裡最鮮嫩草糞碎石泥巴，熊國度的脂粉車變牛糞車。

熊國度奉命載郭大哥到百貨公司買隨身聽，三小時逛兩家百貨公司四家專櫃，花一千多元買一台隨身聽，當場再送兩百元折價券。專櫃人員說需待下次購買商品才能折抵，郭大哥聽不懂也不想聽，非現場折抵不可，專櫃人員依規定硬說不行，眼看農民店員口舌大戰，皮鞋雨鞋目眥爭鋒，被百貨公司公關人員硬是壓下。「我來處理！我來處理！」

眾人都說好康的工商路線，到了熊國度手上，沃土貧瘠始料未及。郭民化安撫他：「不會虧待你。」說地區編採會議在即，命熊國度備禮，他帶熊國度拜長官通關節。

兩大報全盛時代，《合眾報》地方編採會議每兩年舉辦一次，以鄰近三至四縣市為單位召開，除替記者上課、宣布報社新政策新要求或改版、記者編輯溝通等，也邀相關縣市長到場。縣市長皆被直接告知編採會後聚餐時間地點，以便全力備戰各地豐盛水酒熱情特產，琳瑯滿目美不勝收，既比場面也搶關係。於是，編採會議就成了大拜拜。記者小客車轉眼全成為禮品小貨車，滿載大小禮歡樂開回家。京畿長官千里迢迢搭車遠到，各式禮品更勝記者卻量大難攜，縣市長地方特派員百般細心萬般貼心，直接將禮寄回台北，大禮重禮直寄長官溫馨住所，小吃點心回送總社應付同仁，肥水不落外人，長官也好做人。

熊國度當司機載郭民化至隔壁縣參加編採會議。熊國度老婆林如心給他一支廠商所贈萬寶龍進口名筆，熊國度買包裝紙自行黏貼加工包裝，好似小學生勞作剪貼，天崩地裂其貌不揚，由郭民化帶領送主任。主任車至，五六手開門搀扶七八人躹躬哈腰，京城眾官地方諸侯前呼後擁必恭必敬，除髮少膚皺身材矮胖之外，主任如電影慢動作版的賭神，唯我獨尊睥睨天下。郭民化帶熊國度：「報告主任！這是熊國度的一點心意……」

主任見熊國度手中小紅紙盒如乾癟蘿蔔乾，先傻眼後搖頭。「我是從來不收禮的，這個就不用了吧……」

主任身後四五名特派員組長掩笑嘲笑。有人替主任搖頭，有人替主任搖手。「主任怎會收這個，好好跑新聞表現才是真的……」

主任組長特派繼續嘻哈步向餐廳。縣市長早已如蟑螂毛蟲堆疊門口，然後有人帶頭鼓掌。「恭迎副總編輯大駕光臨……」

熊國度進入社會首次送禮失敗兼丟人現眼。郭民化安撫他：「沒關係，我下次再幫你。」

餐會席間，各地特派員率子弟兵向出京南巡長官敬酒，拜爹叫娘馬屁哈啦。然後輪到和台北長官交情好的同仁上陣，時而和此長官咬耳，時而幫彼長官擦鞋，統一規格是滿杯全乾滿臉笑意，然後哈腰躹躬，祝長官壽比南山政躬康泰。

在海市這一桌，熊國度戴明忠看天看地獨坐對飲，其餘同事皆不在位。緊抓時間敬長官有之，敬隔壁縣市同事有之，最經典是記者拉地方首長敬長官。

「報告副總，市長在地方一直很照顧我們，今天還特別帶來地方特產鳳梨酥和蝦醬……，希望我們繼續支持……」記者向副總兼主任介紹完市長，再向市長介紹副總編輯：「報告市長，副總一向支持海市新聞，尤其新建焚化爐游泳池……唉呀呀，真是不得了，不但讓全體市民耳目一新受益無窮，連我們副總都記憶深刻，大加讚賞……唉呀呀這個這個……唉呀呀那個那個……」然後輪到市長：「報告副總，《合眾報》不但是全國第一大報，在地方上更受各界尊重，是海市影響力最大的報紙；尤其在特派員和志忠兄領導下，每位同仁皆兢兢業業，第一大報果真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