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及/諾克拉提斯.秋潮
§ 547BC 秋天,
畢達哥拉斯從昔蘭尼出發,沿著地中海向東航行先到達埃及三角洲西側,之後進入諾克拉提斯城(Naucratis)。
諾克拉提斯城位於尼羅河三角洲西側,是古希臘在埃及最早的殖民地,它曾是希臘和埃及文明之間的連結和貿易中心。
諾克拉提斯一個非常獨特的特點是,它並非由單一希臘城邦建立,而是由多個城邦共同建立和管理的。
參與的主要城邦包括:米利都 薩摩斯 雅典 艾吉納(Aegina)。
對內是一個希臘式的城邦:
擁有自己的政府、法律、經濟、宗教和文化。
對外是埃及法老的一個臣屬:
必須向法老納稅,其存在和特權完全依賴於法老的恩准,並在軍事和外交上服從埃及的最高權威。
法老阿瑪西斯將諾克拉提斯授予希臘商人作為他們的定居地和唯一合法的貿易港,所有從海上進入埃及的希臘商船都必須在諾克拉提斯停靠並進行交易。
§
秋天的地中海風依舊溫鹹,卻已失去夏季的焦灼。
畢達哥拉斯站在船舷邊,望著昔蘭尼逐漸縮成遠方的深色影子。
這趟自西而東的航行比他想像得順利,優媞婭則像一隻在浪花之上跳躍的細銀魚,時而以能量體隱沒海面,時而又化為少女的身影,披著薄薄的水霧在他身邊行走。
「那就是尼羅河的氣息嗎?」優媞婭眺望前方,一簇淡金色的雲帶正懸在地平線上方。
「大概是吧。」畢達哥拉斯回答,「水帶著泥土香味,比地中海的鹹味更厚重。」
他們的船緣逐漸接近埃及三角洲西側。
潮汐變得複雜,水中似有兩股氣息交纏,一方濃而沉、一方淡而靈;
優媞婭深深吸氣,像在聆聽陌生血脈的脈動。
「河水和海水在低聲爭吵。」她眨眼笑說,「但都很溫順。」
等他們抵達諾克拉提斯外圍碼頭時,天色仍亮。
這座以希臘商人為主的埃及城鎮,散發著混雜的香味──
新鮮魚肉、曬乾的亞麻、焦黑的陶窯氣息,以及一種略帶樹脂與蜂蠟的甜香,是附近神廟常用的祭品味道。
§ 城內
踏入諾克拉提斯的主街時,他們彷彿同時進入兩個世界。
街道的北側是希臘式店舖:
青灰色石牆、矩形門框、懸掛著陶壺與橄欖枝的招牌;
南側則是典型的埃及式建築:牆面以泥磚打造,帶有俐落的斜邊,門口有彩繪的荷魯斯之眼或蓮花紋。
兩種文化沒有衝突,像是彼此默契地靠在一起。
商人們以各式語言吆喝:
——希臘語叫賣紫色染布;
——埃及語推銷甘蔗酒;
——甚至還有腓尼基商人兜售玻璃器皿,透明如被晨光擰出的水滴。
優媞婭對玻璃特別著迷。
她趴在攤子前,眼中倒映著琉璃般的青綠與琥珀色。
「像是水的碎片。」她喃喃說。
商人以為她是害羞的年輕旅人,便笑著說:
「這些可從提爾一路送來,遠得很。妳要不要試著拿一塊?小心別摔了。」
她伸手,一瞬間指尖的水氣與玻璃接觸,彷彿在光中融開。
畢達哥拉斯輕咳提醒。
優媞婭立刻縮手,像做錯事的小獸:
「我只是……想看看它會不會唱歌。」
「玻璃會唱歌?」商人挑眉。
「對她來說,很多東西都會。」畢達哥拉斯微笑替她圓場。
街道正中央通往赫拉神殿的大道鋪著長形石板,兩側有希臘風格的柱廊,但在柱基上仍可見埃及蓮花的浮雕。
行人絡繹不絕;船隊補給、水手嬉鬧、孩子追著鵪鶉跑過街角。
一切都充滿活氣。
§

他們在市場深處遇到一位友善的本地商人,名叫哈麥西斯,膚色深沉,眼底透著尼羅河水一般的靜穩。
他看見畢達哥拉斯的衣著,便以流暢的希臘語招呼:
「新來的旅行者?從西邊的海岸來的嗎?」
「從昔蘭尼。」畢達哥拉斯答。
「啊,那裡的葡萄甜,可惜運到這裡就沒那麼香了。」
哈麥西斯攤位上陳列著幾樣物產:
尼羅河泥地養出的粗大洋蔥、新鮮蓮子與蓮花乾瓣、黑孜然與芝麻塊、
一列陶罐中盛著「納特龍」鹼土,用以製香與防腐;還有一塊塊色澤深沉的亞麻布。
優媞婭嗅了嗅蓮花,表情像吞入晨露的小鳥。
「這聞起來像月亮待在水上時的味道。」
哈麥西斯困惑又好奇地笑:
「這形容倒是第一次聽見。妳是什麼地方的姑娘?」
「她來自……海。」畢達哥拉斯淡淡說。
商人哈哈大笑。
「海啊!那就難怪對蓮花感興趣了。你們若往南走,蓮花會多得像夜空的星星。」
他從亞麻布堆中抽出一條輕盈的布匹,遞給畢達哥拉斯。
「這是我們最好的布,可做衣裳,也可用在儀式上。你要帶些走嗎?」
「或許會。」畢達哥拉斯指著一旁淡金色的蜂蠟球,「這些是?」
「神廟用的香蠟。我們將樹脂、蜂蠟與少量油混合,點起來會讓整座殿堂像浸在陽光裡。」
優媞婭把蜂蠟湊到鼻尖,彷彿香味在她耳邊化為光。
「這味道……非常溫暖。像海底沒有浪時的寧靜。」
哈麥西斯望著她片刻,似乎覺得她的描述奇特卻令人愉快。
「你們這對旅伴真是有意思。」他說。
§ 赫拉神殿
諾克拉提斯的赫拉神殿相當著名,由城內希臘商人共同資助。
建築融合了愛奧尼亞與埃及風格:
主殿以希臘柱式支撐,柱頭雕刻卷草紋;但殿後的神庫卻刻有埃及式的水平線條與象徵豐饒的蓮花立柱。
整座神殿在午後陽光中呈現出柔金色。
畢達哥拉斯與優媞婭步入殿門,潔白的大理石地面在少女的足尖下輕輕回響。
「這裡……很安靜。」優媞婭低語。
「神殿總是這樣。」
「不是。」她搖頭,「是……水很少。」
確實,與海神或河神的神殿不同,赫拉的祭壇上多為花枝、絲布與香蠟,而非水流。
陽光從殿頂的開口落下,像一道柔和的幕布鋪展在神像前。
那尊赫拉神像以青銅鑄成,手握蓮杖與石榴,象徵婚姻與生命。
一位祭司緩步靠近。
他是本地希臘人,衣著潔淨,面容安詳。
「兩位是遠道而來的旅者?」
「是。」畢達哥拉斯微微行禮,「我們自昔蘭尼而來,想參觀此地的神殿。」
「那你們來得正好。女神喜歡外來者帶來的新氣息。」祭司的聲音低沉卻親切,與殿內空氣同樣溫。
優媞婭好奇地盯著神像。
「她看起來不像海邊的神。」
祭司聽見後微微一笑,「赫拉掌管家庭、婚姻、王權。她與海無涉,但她保護旅者,尤其是跨越水面而來的人。」
優媞婭眨眼,像把這句話收入口袋。
那她會照看海生的孩子嗎?」
祭司愣了一瞬,似乎沒聽懂,但仍保持恭敬,「只要心向她,她便會。」
畢達哥拉提斯注意到殿內一處偏房有正在熬煮香蠟的女祭司。
他請求參觀,祭司欣然點頭。
「這些蠟在你們的語言裡或許可稱為hiera meliss ——神聖的蜜。」
女祭司說著,攪動銅盆,香蠟的甜味滿室流動。
優媞婭靠近銅盆,臉靠得很近。
「有太陽的味道……但也有深土的味道。」
女祭司笑說:「小姑娘的鼻子很靈。是尼羅河泥的關係吧。」
「尼羅河泥?」
「對,少量混入能讓蠟更穩定。埃及的泥土,有祝福。」
優媞婭彷彿想把那祝福記住,伸手碰了香蠟邊緣。
她的指尖略帶水氣,香蠟在一瞬間吸了點濕光,凝成極淡的光澤。
畢達哥拉斯趕緊拉住她的手。
「別弄壞別人的祭品。」
女祭司卻輕笑,「無妨,她的手很輕。」
離開偏殿後,祭司帶他們繞行外廊。
那裡雕刻著海鷗、蓮花、石榴、船隊抵岸的浮雕。
「這座神殿本是為遠方而來的希臘人而建。」祭司說,「你們若來自海上,就像回家一樣。」
優媞婭聽到「家」這個字,眼神變得特別柔和。
「家是……有水的地方嗎?」
「每個人的家都不同。」畢達哥拉斯輕聲說。
「那你的呢?」
他沉默片刻,看著遠處鑲著陽光的尼羅河支流。 「我想……是任何能自由呼吸、自由行走的土地。」
優媞婭抬起頭,像在把這句話記得很深。
§
當他們要離開時,祭司送上一小袋香蠟與一束乾蓮花。
「給旅途上的你們。」
優媞婭抱著蓮花,像抱著一束柔軟的月光。
「謝謝你。」
「願赫拉保護你們的路。」
夕陽傍落,光從神殿後方鋪展,染成和蜂蠟同樣的金色。
畢達哥拉斯與優提婭並肩走回大街,諾克拉提斯城的喧鬧再次包圍他們。
優媞婭忽然問:「我們接著去哪?」
「往南,往河上,往更多故事的地方。」
「我會跟著你。」 她的聲音像海潮與風合唱。
他回望神殿,那裡的香蠟香氣仍似乎隱在衣袖上。 秋天的旅程才剛開始。
後記:
- 諾克拉提斯希臘文的意思是海軍指揮部。
- 諾克拉提斯(Naucratis)是古埃及希臘商人的重要貿易殖民地,位於尼羅河三角洲地區,是當時希臘人進入埃及的主要門戶。
城市的永久居民主要是希臘人,包括商人、工匠和家屬。
雖然周圍有埃及人村落,但城市的核心社群是希臘人。
這些居民自視為「諾克拉提斯人」,形成了一個有凝聚力的政治社群,這是城邦概念的基礎。
市內建有數座獻給希臘神祇的神廟(如希倫殿、赫拉神殿、阿芙蘿黛特神殿等)。這些神廟是不同希臘族群的宗教和社會中心。
從出土的陶器、雕塑、銘文和日常用品來看,這座城市完全沉浸在希臘文化氛圍中,幾乎沒有受到埃及文化的同化。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