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邪神夜戰

傍晚的諾克拉提斯，尼羅河支流旁的河岸燈火搖曳。

希臘人與埃及人在同一座市場中交錯穿行，香料味、河水味、羊奶酒與焚香混雜在悶熱的夜風裡。

畢達哥拉斯才剛走出市集的喧鬧，打算沿著河邊取道回客棧。

優媞婭陪伴在他身側，但此刻，她的形態不完全穩定，水光在她身上流動，

有時清晰如少女的肌膚，有時又像薄霧般散開。

「畢達哥拉斯……」 她低聲喚他，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就在此刻，河面忽然平靜下來。 不是夜風停止，而是風被奪走了。

市場最後的嘈雜聲如被吸收，燈火變暗，連河水都安靜得像凝固。

畢達哥拉斯皺眉。 「優媞婭，退到我後面。」

但水精靈卻輕顫著靠近，彷彿某種力量正在召喚她。

 

河面泛起一道逆流般的光。 那光從水底升起，凝成一個男人的倒影，然後倒影破水而出，如同從另一個世界踏入此地。

他身形修長，皮膚帶著深沉的古銅色，像被夜色雕琢。

一條半透明、暗紅的蠍尾在他背後緩慢擺動，尾端滴落黑色的水珠，落地便化為煙霧。

他沒有走路，而是像被水托起般緩緩接近。

「這裡是諾克拉提斯，埃及的河口，希臘的門戶。」

那青年以近乎愉悅的聲音說： 「混血之地……最適合影子誕生。」

 

畢達哥拉斯感到心臟一瞬收緊：「你是誰？」

青年微笑，眼睛像倒流的河水。

「我是阿克-薩雷斯(Ak-Sares)。影水之神，試探者，奪走純度的審問者。」

優媞婭瞬間以水霧姿態後退，但又像被無形之手牽住，顫抖著停下。

阿克-薩雷斯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妳這種水靈，應該棲息在清澈的泉眼……不是在人類腳邊。」

他抬起指尖，指向她，黑水沿著他的手指流下，落向地面時卻在空中停住，彷彿時間也聽命於他。

「妳的純度很美。而純度之下……必然藏著裂縫。」

 

優媞婭少女形態微微凝成，睫毛顫抖。

那不是羞怯，是受到某種古老的壓力。

畢達哥拉斯上前一步：「你想從她身上奪走什麼？」

阿克-薩雷斯轉向他，目光深得像能看透心底最私密的欲望。

「我想奪的……是你的弱點。」

 

他緩緩靠近，每一步都不會在石道上留下聲音。

「你求道。你向宇宙追問。你渴望秩序與真理。」 阿克-薩雷斯低聲笑了。

「但你也渴望她，不是嗎？」

優媞婭驚了一跳，想說話，卻說不出聲。

蠍尾在畢達哥拉斯身旁盤繞，像蛇纏繞樹枝。

「回答我，希臘少年——」 邪神的聲音在夜中的諾克拉提斯響起，像古老石壁中滲出的濕氣：

「你的心，到底是為真理跳動，還是為那個在你身邊顫抖的少女？」

優媞婭的手伸向他，卻被一層影水隔開。

一場試煉，在諾克拉提斯靜靜展開。

 

夜色在諾克拉提斯的河岸邊收束成某種不自然的寂靜。

遠處市集本還有人聲，但此刻彷彿被厚幕隔絕，只剩河面偶爾傳來一兩聲泡沫破裂。

優媞婭站在畢達哥拉斯身後，像一汪被驚擾的清泉，微微顫動。

 

阿克-薩雷斯靠得更近，他的蠍尾在空中緩緩盤旋，滴落的黑水卻停留在半空，如凝固的夜色。

「回答我吧，希臘少年——」 他的聲音仿若直接在畢達哥拉斯胸腔中震動。

「你的心為何跳動？為真理？或為她？」

畢達哥拉斯握緊拳頭。

他不是不明白這是試煉。

但邪神的目光穿透得太深，像要把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都挖出來檢視。

「我……」 話剛出口，他的喉嚨卻像被影水掐住般失聲。

優媞婭驚慌伸手：「畢達哥拉斯！」

她的指尖碰上阿克-薩雷斯散出的氣息，便被黑水燙得縮回，像清泉被投進炭火。

 

阿克-薩雷斯緩緩抬起手指，夜空因此緊繃。

「看清楚吧。你沒資格守護她。」

影水忽然從地面竄起，形成一束像蛇一樣的水影，朝優媞婭撲去。

畢達哥拉斯顧不得多想，立刻撲到她面前，雙臂張開。

影水撞上他的胸口。

那瞬間，他彷彿看見世界的輪廓撕裂了一道縫——

熱，痛，光，都在心臟後方爆開。

胸腔深處，有什麼古老的力量在甦醒。

他額頭中央微微發燙。

 

阿克-薩雷斯察覺到異常，眼睛眯了起來。

「咦……這可有趣。你竟有那個種族的痕跡……？第三眼未曾完全閉合？」

畢達哥拉斯倒退一步，額頭發光得更強。

那不是燦爛的火，而是銀紅色的炙光，像被壓抑千年的星火，被突然擊開封印。

優媞婭看得發呆：

「畢達哥拉斯……你的額頭……！」

他沒有時間驚訝，第三眼像自己醒來。

 

阿克-薩雷斯舉起蠍尾，笑容變得危險。

「那麼讓我看看，你能否承受它。」

蠍尾猛然甩動，凝成一根影水之矛刺向畢達哥拉斯，速度之快，如黑光閃過。

畢達哥拉斯來不及閃避——但第三眼自己「選擇了」。

一道火焰般的光束從額心噴射而出。

那不是凡間之火，而是先天真火：純粹、筆直、無雜質，像把最完美的直線切破夜色。

影水之矛被光束擊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像某種活物被燒灼。

黑水瞬間蒸發，化成大片黑霧。

 

阿克-薩雷斯後退，蠍尾捲縮。

「……火？從第三眼？你在挑戰我的領域嗎？」

畢達哥拉斯深吸一口氣，額心的炙光仍然跳動。

「不是挑戰你。」他艱難維持站姿，胸口劇烈起伏。

「是你逼我……看見自己的真心。」

阿克-薩雷斯的笑容消失了片刻，表情變得更冷。

「那麼，讓我看看你能走多遠。」

 

他雙手張開。 整條尼羅河支流瞬間反向流動。

水聲像巨獸咆哮，河面鼓起黑影，形成一堵高達兩丈的影水之牆。

優媞婭驚叫：

「他要引發影水吞淹！這裡是城鎮附近，會有人被吞進去的！」

畢達哥拉斯咬緊牙關。

他的身體還承受不了第三眼過度的燃燒，但他沒有退路，這裡有人類、商人、孩童，諾克拉提斯的生命都在背後。

而優媞婭正在顫抖著看著他。

他必須站穩。

「阿克-薩雷斯。」 畢達哥拉斯抬起頭，第三眼的火光再次燃起。

「你要的不是她的純度，也不是我的弱點——你要的是確定我們是否值得你審問。」

 

阿克-薩雷斯微微抬眉。

「……看來你並非全是無知的凡人。」

影水之牆轟然落下，像即將吞沒整個河岸的黑色災厄。

畢達哥拉斯閉上眼。

第三眼卻張開，如星辰直視深淵。

「火。」他以最輕的聲音吐出。額心的光束再次爆射。

這一次不是直線，而是無限展開的螺旋火流。

火光撞上影水，兩者咆哮、扭動，像兩股古老力量在爭奪世界主導。

火焰嘶鳴，影水怒吼，夜空被撕成兩半。

最終，火焰螺旋將影水牆切成無數碎片，像被粉碎的影子飄散空中，化為黑霧。

 

阿克-薩雷斯停下動作，盯著畢達哥拉斯許久。

「……真的有意思了。」

他抬手一揮，所有殘餘影水瞬間退去。

夜風回來，河水恢復原本的流動，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阿克-薩雷斯的輪廓開始在夜色中淡化。

「希臘少年，你通過了第一試。但別太快得意。

你心中的火——將來也會燒傷你最想守護的東西。」 他的聲音在風中散開。

「下一次，我會來奪回你今晚所失去的一部分。」 影水之神消失。

 

只剩畢達哥拉斯跪倒在地，額心還在灼熱。

優媞婭衝上前抱住他，淚光在眼中震動。

「畢達哥拉斯……你真的……」

他抬手輕觸她的側臉，氣息紊亂卻平穩。

「別怕。我沒被他奪走任何東西。」

優媞婭靠在他肩上，細聲說：

「不……他奪走了你的一部分純粹。但也……點燃了你真正的火。」

畢達哥拉斯看向河面。

倒影中的他，額心仍有微弱的一點火光跳動。

那是力量，也是負擔，亦是命運。

 

夜色的諾克拉提斯靜靜地守望著他。

河岸的煙霧尚未散去。

第一場戰鬥留下的水痕、焦痕與被震裂的石板，還在夜風中微微冒著蒸氣。

優媞婭虛弱地在畢達哥拉斯身後重凝成少女形態。

她的水光帶著顫抖，彷彿內裡還留有阿克-薩雷斯的影子。

然而畢達哥拉斯沒有退後，他的第三眼仍微微溫熱，彷彿一簇尚未熄滅的火種。

 

§

阿克-薩雷斯的身影重新從霧中浮出。

他身體受了傷，胸口被第三眼的火擊穿一半，黑色液體如逆流的河水慢慢回填。

但他沒有憤怒，只有更深的興味。

「原來如此。火焰的啟明……你才剛踏入門檻，就能傷到我。」

他伸出手，捻起從自身滴落的一滴黑水，看著它在指尖顫動。

「那麼，第二次試探——你必須承受真正的神性之壓。」

 

地面震動。不，是整座諾克拉提斯低聲呻吟。

河水逆流。

空氣變冷。

地底有東西在轉動，像古老的石齒輪重新啟用。

畢達哥拉提斯心念猛然上提：這不是普通的邪靈。

這是一位能扭曲自然秩序的存在。

 

優媞婭驚恐道：

「他在打開第二層……地脈與氣脈都會被牽動！」

阿克-薩雷斯緩緩抬起雙臂。

在他身後，河岸、石地、夜風同時產生渦流。

三種元素的力量開始被撕扯、被扭曲。

 

就在這危險的瞬間，大地首先發出回應。

一個嬌小、帶著土黃色卷髮、全身像由黏土與琥珀光構成的小女孩跳了出來。

「喂！你這個臭影子！地脈痛到醒來了！」

地精靈瑠珂張口吼道，雙腳跺地，大地便回以轟鳴。

畢達哥拉斯睜大眼：

「瑠珂……你怎麼會出來？」

她皺鼻子：「你以為你可以偷偷和神級東西打架，我不會發現嗎？」

她小小的手掌貼上地面，泥土像波浪般起伏，形成一道厚實的土壁，隔開了阿克-薩雷斯的影水。

 

就在土壁穩固的一瞬，一陣風劃破夜空。

「嘖，你們動靜這麼大，我不來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風旋成形，化為一位金髮少女，髮絲如飄動的羽毛，風精靈薩戈一出現，夜空擴亮了一些。

她瞥見畢達哥拉斯胸前未散的第三眼火痕，吹了聲口哨：

「喔？小子，你竟然把第三眼玩到這種程度？可以嘛。」

畢達哥拉斯苦笑：

「我也不太確定剛才做了什麼……」

「別緊張。」 薩戈拍拍他的肩，動作卻快得像風。

「等等你只要把火射出去，我來撐氣流。」

 

下一秒，空氣忽然變得灼熱。

一個赤紅、像流動岩漿般的巨大輪廓在空中凝聚。

皮羅斯並不像人形，他更像一個半透明巨大火核，外層環繞著燃燒氣旋。

「……你們叫我來，應該不只是想看我燒東西吧？」

 

薩戈翻白眼：「別假裝你不想燒。」

皮羅斯沉默兩秒，火焰稍微鼓起：「……也是啦。」

他轉向畢達哥拉斯，聲音低而沉猛：

「你剛才用的是我的力量。你的第三眼，只是借火而已。現在……我會讓你真正看見火的本體。」

他的火核向畢達哥拉斯靠近。

畢達哥拉斯感到胸口的第三眼被一股亙古的熱量點燃——

那不是痛，而像一個久違的器官醒來。

 

優媞婭在旁看得震撼又緊張。

她明白——這是「四靈共擊」的預兆。

阿克-薩雷斯看著四大元素精靈的集結，不怒反笑。

「原來如此……你們四靈竟然願意同時為一個凡人現身？」

他的聲音如冰裂：「那麼，我便以另一個層次與你們對答。」

 

他的蠍尾釋出大片黑水，水落地後沒有流動，而是「立起來」，成為倒影般的尖塔。

黑塔上浮現眼睛、刻痕、古埃及式的祈禱圖紋。

優媞婞臉色驟白。

「那是……審判之柱！你是想直接壓垮畢達哥拉斯的靈核——你瘋了！」

阿克-薩雷斯伸手一握。

黑塔瞬間收縮，變成一道巨大的影壓，朝畢達哥拉斯頭頂墜下。

 

瑠珂：「給我站好！」

瑠珂跺地，大地隆起厚壁層層堆疊。

影壓轟向土壁，石塊裂開、灰塵飛濺，但她咬牙撐住。

「影子再重……大地都能扛住！」

薩戈： 她踏上空氣，如走在階梯上，雙臂展開。

風流匯聚成巨大的旋渦，推著土壁背後，分散影壓。

「不准給我直接壓到地面上來！」

皮羅斯： 他燃起更深層的紅焰，火舌沿著風旋迅速上升，化為圓形火罩。

「影壓這種東西……就該被燒掉！」

火焰燃到黑影，像燙到冰塊般噝噝作響。

優媞婭： 她舉起雙手，讓水光在火焰與土壁之間流動，形成冷卻與力量的緩衝層。

「我會維持形態穩定……你們專心戰鬥！」

她側頭看向畢達哥拉斯，眼裡含著幾乎要溢出的祈望。

「……這一次，你不是一個人。」

在三靈與優媞婭的合力下，影壓雖鬆動，但仍然如山般壓迫。

 

畢達哥拉斯閉上眼。

他的呼吸很深，像沉入火中，又像拔出火焰。

皮羅斯的聲音低沉地在他胸口回響：

「讓你的第三眼……成為烈焰的形狀。」

這一刻，畢達哥拉斯胸口的紋路亮起。

不是火焰。也不是光。

那是一個「符號」。 古老、純粹、像由真理的線條所構成。

他的眼睛睜開。第三眼噴出火焰。

但那不是普通的火—— 是「直線」一般的火，是不折、不曲、不動搖的火之意志。

 

薩戈大喊：「來了！」 風旋迅速加速。

瑠珂將地面抬高，讓畢達哥拉斯衝上制高點。

皮羅斯將自身的一部分火核融入畢達哥拉斯的第三眼。

優媞婞用全身的水光穩定他的氣脈。

四靈同時喝道： 「擊穿他！」

 

畢達哥拉斯的火線破空而出——那是一束幾乎看不見的火光。

像一條劃破世界間隙的真理之線。

阿克-薩雷斯第一次失去笑意。

火線刺穿他的影水外殼、審判之柱、胸口、靈核，每一道結構都被剖開。

影水倒退，黑塔崩塌，蠍尾碎裂。

阿克-薩雷斯被逼退到河面之上，水沸騰，影子狂跳。

 

他盯著畢達哥拉斯，眼中第一次露出驚懼以外的……敬意。

「你的真理之火……竟能直指我之源。」

他退回河中，聲音在水霧中迴盪：

「第三次試探——將在你無法拒絕的時刻到臨。」

 

影子沉入水底，諾克拉提斯恢復夜色。

風旋散了。

火焰收束。

大地平息。

水光溫柔地包住畢達哥拉斯。

 

他跪下，一手按地，一手捂著胸口。

瑠珂拍拍他的背：「你差點把地脈燒出洞……」

薩戈吹了一聲口哨：「不錯，小子，你正式有資格惹神級麻煩了。」

皮羅斯低沉道：「你胸口那條火線……很久沒有凡人能使出了。」

優媞婭則跪在他面前，把額頭貼上他的。

「你還好嗎……？」她聲音輕得像水紋。

 

畢達哥拉斯深呼吸，抬眼望著她，疲憊但沒有動搖。

「我還在。」

他伸手握住優媞婭的指尖。

夜風重新吹過諾克拉提斯。

遠處市場的喧嘩回來了，彷彿剛才的一切是另一個世界的回聲。

但所有人都知道，影水之神的第二次試探，只是戰爭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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