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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三島由紀夫的《太陽與鐵》
2016/03/08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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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三島由紀夫的《太陽與鐵》

手邊的幾本三島由紀夫的作品,像是《金閣寺》、《假面的告白》、《三島由紀夫短篇傑作集》,約莫都是20年多前購買,泛黃的紙頁似乎再也讀不出自己的青春記憶,所幸還有幾處畫線或打勾的地方,至少可以當作時間消亡的印記。

最近再讀過《太陽與鐵》這本書,重溫他異於常人的想法及思考模式,同時我卻也被他說服,由其極具理性分析而透過文字演繹所表達出來的「文武兩道」——一種關於生與死方程式的解題。

對我來說,三島由紀夫有著相當奇特的存在感,以其文字、肉體,甚至死亡,展現出令人眩神迷的絢麗色彩,關於這樣的人生領悟,我想應該很難找得到第二個人。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89952
太陽與鐵
作者:三島由紀夫
譯者:邱振瑞
出版社:大牌出版
出版日期:2013/06/27
語言:繁體中文

  在三島由紀夫的作品中,自傳式的作品很少,《太陽與鐵》發表於1968年,是他在自我的意識下所做最大限度的告白,也是其最後的告白。在三島的作家生涯之初,他先以詩人的身分寫作,後來他尋得「肉體的語言」以自己的血肉來充滿作品。
  「多虧太陽與鐵的賜予,我學會了一門外語,懂得了肉體的語言。它是我的第二外語,形塑了我的教養。我現在想談談這教養是如何形塑出來的。它可能是無與倫比的教養進程,同時又是難以理解的東西。」
  在《太陽與鐵》中,他表達一種願望,人類透過意志可以使意志和肉身轉換成太陽和鐵的意志。他將自己的信念凝成了太陽,而太陽是肌肉造型的外在榮耀,輝映著肌肉,鐵是肌肉內涵力量的型態。他尋求擺脫語言的肉體鍛鍊,他認為肉體比精神更可能有高度的觀念性,更可能親密地熟悉觀念。而太陽唆使他,從以臟器感官的暗夜深處引出他的思考,到呈現光澤皮膚隆起的肌肉,它才肯罷休。歷經漫長時間所做的太陽與鐵的修煉,修煉成的肉體一旦嚴格地屬於生命,那就必須保持每個瞬間的光輝,承擔起所有的價值。
  聽說三島由紀夫寫劇本時,首先考慮的,就是最後一幕的臺詞,若是還未決定就無法執筆。由此可知他是如此這般在意「結束」,在捕捉「結束」的世界,好像射出箭那一瞬間前,得用力拉滿弓般,享受直到最後關頭的緊迫感,這正是藝術的效力。而三島企圖使藝術與生活、文體與行動邏輯統一,希望自己的人生藝術化,能夠和美麗的幻想達成一致。他從太陽與鐵那裡領會到要用肉體去描摹語言的祕法。談到他行動最極致的一點,亦即是他的了結生命,武士擁有的幻影令他神往,磨劍的任務如同磨練對於死亡的想像力一樣。
  「若要完成浪漫主義性的悲壯死法,必須有強壯如雕塑般的肌肉……」,他雕琢身體來當自己死亡的容器,透過肉體作為載體,使精神世界裡的所有譬喻都得以成真,在他的創作過程中,或許他時時刻刻都在思考自己人生「最後的臺詞」。他自己,其實也是他最後的創作。

作者簡介
三島由紀夫
  (1925-1970),本名平岡公威,1925年出生於東京。
  1947年自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通過高等文官考試,隨後進入大藏省任職,隔年為了專心從事寫作而從大藏省離職,開始專職作家的生涯。
  三島由紀夫在日本文壇擁有高度聲譽,其作品在西方世界也有崇高的評價,甚至有人譽稱他為「日本的海明威」,曾三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也是二戰結束之後西方譯介最多的日本作家之一。
  三島對日本傳統的武士道精神深為讚賞,他對日本二次大戰後社會的西化和日本主權受制於美國非常不滿。19701125他帶領四名「盾會」成員前往陸上自衛隊東部總監部,挾持師團長要求軍事政變,期使自衛隊能轉變為正常的軍隊,但是卻乏人響應,因而切腹自殺以身殉道,走上了日本武士最絢爛的歸途。
  主要著作有《假面的告白》、《金閣寺》、《愛的饑渴》、《禁色》、《春雪》、《奔馬》、《曉寺》、《天人五衰》、《潮騷》、《不道德教育講座》、《新戀愛講座》等。


Excerpt
當我思考那樣的「我」為何之時,我必須承認這個「我」,其實已完全標示我占有的肉體的領域了,因為我正在找尋「肉體」的語言。
如果我自比為「房屋」的話,那麼我的肉體就如同圍繞著這座房屋的果園。於是,我既可以妥善地照顧果園,也可以放任它雜草叢生。這是我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決非是輕易可理解的自由,因為許多人把自家的庭院認定是 (自己身分的)「歸宿」。
有時興之所致,我便開始努力地耕耘這片果園,而為我所用的即是太陽與鐵:充足的陽光和鐵鋤,成了我農耕中最重要的兩個動力。就這樣,隨著果樹慢慢結實起來,肉體便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思考空間。
……
毋庸置疑,這個過程並非短時間形成的,而且若沒有更深的契機,它也不可能自行開始的。
我仔細回想自己的孩提時期發現,我對語言的記憶比肉體的記億可以追溯得更遠。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是肉體先到,語言隨後跟上,但我則是語言先到,過了很久,肉體才悻悻然地以刻板的姿態來訪。不用說,這時肉體已完全被語言侵蝕了。
……
若說這是我幼年時期即已經歷的事情,恐怕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吧。
不過,這可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戲劇性事件,它為我準備了兩個相反的傾向。其一,忠實地推進語言的腐蝕作用,決心把它當成自己的工作;其二,則是強烈地設法在語言完全不參與的領域中與現實相遇。
……
在第一階段中,我很清楚地把自己放在語言的側面,而將現實、肉體、行為放置在另一側。我就是藉由故意為之的二律背反來助長我對語言的偏見,與此同時,對現實、肉體和行為根深柢固的誤解,也是以此種方式形塑而成的。
所謂二律背反,是以我不擁有肉體、不擁有現實、不擁有行為為前提的。誠然,在人生之初,肉體很晚才來造訪我,可我已備妥語言迎接它。我可能偏向於第一傾向,我一開始就沒有把它當成「我的肉體」加以承認。倘若我承認它是肉體的話,就會失去我對語言的純潔性,即成為被現實冒犯之人,那時就已經無從回避現實了。
……
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我的精神便會陷入自相矛盾的兩方,而且當我企圖從有利於己而空想神似的角度,開始操作其雙方之時,便投入了小說創作。於是,我對現實與肉體的飢渴就更加強烈了。
……
直到後來,多虧太陽與鐵的賜予,我學會了一門外語,懂得了肉體的語言。它是我的第二外語,形塑了我的教養。我現在想談談這教養是如何形塑出來的。它可能是無與倫比的教養進程,同時又是難以理解的東西。
……
話說那種因飢渴產生的肉體與精神乖離的主題,長期以來,一直在我的作品中縈繞不去。我之所以逐漸遠離這種主題,是因為開始思考「或許肉體本身也有其固有的規律和思考」,開始感到「造型美和無言並非肉體的特質,肉體裡必定也有其特有的饒舌之處」。
……
在近代生活中,所有不必要的肌肉仍是我們男人肉體的主要構成要素,其非實用性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對多數講求實用的人來說,他們即不需要古典式的教養,也不需要隆起發達的肌肉。肌肉逐漸變成了如古希臘語那樣的東西。而要使這種死語復活起來,就需要鐵的教養,要將死的沉默變成旺盛的饒舌,同樣需要鐵的助力。
……
進言之,這種古典式的形塑,潛藏著浪漫的企圖。在我年少時代開始,它早就在我的體內暗流。而這種在浪漫主義底下奔流的衝動,只有作為一種對古典式成果的破壞才有意義,它宛如全樂曲中包含各種主題的序曲,已在我體內準備著,我毫無所得之時,它便描繪出關鍵性的構圖了。換句話說,儘管我深切地對死亡懷抱浪漫的衝動,但是作為容器而言,它嚴格地要求古典式的肉體;從不可思議的命運觀來看,我之所以沒有實現對死亡的浪漫衝動的機會,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的肉體條件還不夠完備。我覺得若要完成浪漫主義性的悲壯死怯,必須有強壯如雕塑般的肌肉,倘若是柔弱臃腫面對死亡,那麼它必定顯現出滑稽與荒謬的性質。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很憧憬能夠英年早逝,卻又覺得自己不適合於此種死法。那是因為我缺乏與戲劇性之死所需的相稱的強健肌肉。我之所以能夠活到二戰以後,其實就是這種「扞格」深深地傷及了我浪漫情懷的自尊。
……
這樣創造出來的肌肉,它既是存在又是作品,相反地說,它帶有微些的抽象性。不過,它有其宿命性的缺陷,由於它與生命同生共死,它必定會隨著生命的枯萎而衰退,最後以消亡告終。

……

過去我曾經說過,在二戰後所有價值顛倒的時代裡,應該恢復「文武兩道」這種古老的德性。但是此後不久,我便對此德性不太關注了。後來,我逐漸從太陽與鐵那裡領會到 (不僅要用語言描摹肉體) 要用肉體去描摹語言的祕法。在我的體內,兩極性必須保持平衡,如同直流電讓位給交流電那樣。我的內在機制就是從直流發電機變成交流發電機。雖說我把絕不相容的東西、朝相反方向交互流動的東西藏在體內,表面上似要使自己分裂,其實它每個瞬間都在思考和創造那不斷被破壞卻又重新復活的平衡。我總是在自我內部準備著面對這種矛盾性的自我包容,面對相對抗的矛盾與衝突,這正是我的「文武兩道」。
我向來就很關心文學的相反原理。對我來說,這種關心已有所結果了。對死亡的狂熱希求,絕對與厭世或虛無毫無關聯,反之,它與旺盛的力量和生命頂峰的光輝以及戰鬥的意志連結起來。倘若在這裡存在「武」的原理,那麼再也沒有比這更違反文學的原理了。所謂「文」的原理,就是抑制死亡、興築虛妄,生命總是被保留、被庫存起來,它與死亡做適度的混合,被施以防腐劑,製作成令人生畏的永生的藝術作品。確切地說,所謂「武」,就是花與凋落,所謂「文」,就是培育不朽之花。而所謂不朽之花,也就是假花。
所謂「文武兩道」,就是凋落的花和不落之花兼而有之,這是人性最相反的兩種欲求,同時它又要體現出這兩種夢想的結合。這樣會發生什麼事呢?如果一方是實體,那麼另一方就必須是虛妄,所謂通曉這兩種東西的本質,知悉它的源泉,給予其祕密,就等同於一方悄悄地破壞另一方的最終夢想。
……
所謂摧毀這個最終夢想,就是逐漸知道這樣的祕密:「武」所夢見的虛妄之花,終究只是一朵假花而已。「文」所夢見的被虛妄支撐的死亡,也不是什麼恩寵的死。也就是說,在「文武兩道」裡,所有夢想的救濟都斷絕了,它們本來就已看出彼此的真面目,卻絕不互相道破這個祕密。它們必須擁抱死亡原理以及生命原理的最終破綻而從容自若。
人能憑著這樣的理念而活嗎?所幸的是,絕對型態的「文武兩道」極其稀罕,因為這種理念即使得到充分的實現,也只是剎那問就結束。何以如此呢?因為這種互相侵犯的最終祕密,縱令以不安的型態,不斷地被意識到或被預感到,直到死亡仍沒機會得到證明的。可我又想,身兼「文武兩道」的人,在死亡的瞬間,正是其「文武兩道」那無救濟的理想試圖實現的剎那,這種理想會受到來自哪方而的背叛呢?因為將他束縛在這種理想而冷酷的認知中,就是生命本身的力量,因此,當死亡來到眼前之時,他就會背叛這種認知。不然,他就無法忍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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