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喜吃羊肉，尤其是小羔羊肉。一年半前從豐原市場買了三隻小羔羊回來，養在松鶴家後山坡梨園裡，平日野放吃草。一年前開始，老吳先後殺了其中兩隻較大的煮羊肉爐，老吳覺得剩下的一隻長得太慢，養了近一年仍不到二十五公斤，老吳很生氣，用鐵圈套住牠脖子，鐵圈連接著長度不到兩公尺的鐵鍊，將牠拴在松鶴家後院山坡蓄水塔露出的鋼筋上，不讓牠自由活動，自己每天鋸樹幹枝葉餵牠，強迫牠快快長大；但這隻脾氣爆燥的瘦公羊無法忍受終日被拴著，拉著鐵鍊胡衝亂撞，鐵圈不但磨掉了脖子上的黑毛，還磨出一圈血紅色的皮肉。每當看到老吳，小羊就對他咩咩叫，但老吳不相信他連一隻小羊都搞不定，每次用樹枝樹葉餵食前，必定先用樹枝在小公羊身上啪啪啪抽幾下，相信小羊一定會屈服，結果有一天，小公羊不見了，留下被扯開環扣的鐵環，褐鏽鐵環上如同鍍了一層黑紫色的保護漆，是小公羊脖子磨出的乾血漬。小公羊逃跑半年多，老吳從未再見到牠，直到他看見老曹的小咩，他橫看豎看，除了脖子上沒有血紅圈圈和不會叫之外，其他真得很像從他家逃走的小公羊，每次看到小咩，一定會多看好幾眼，想找出小咩曾是他的羊的證據。

老江給老吳加上半杯高粱，兩人小沾一口。老吳問：「你真的從沒聽牠叫過？」

「沒有。還有脖子上也沒有你說的掉毛。」老江說自己不吃羊肉，但小時候在家看人殺羊，用石頭直接往羊頭上砸，或用棍子敲頭，有時羊沒有被打昏，倒在地上四隻腳一直抓一直叫，很殘忍。老江手指著老吳，斜眼笑他：「你一定是平時虐待牠，把牠給逼的，要不然脖子上怎麼會被磨出血來？」

「這你可別亂講，我可不是那種人。」老吳啜飲一小口高粱：「別老是說我，都不說老曹。老曹用刀砍了他的小黑，把小黑送給訓二營看爆材庫，每天被鐵鍊拴著，小黑看到他就躲，老曹還不高興，一天到晚說要把小黑給弄死，這可不是我說的，每個空特中心阿兵哥都知道。」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山豬咬著小黑不放，老曹不得不用柴刀砍山豬，山豬閃著跑了，才不小心砍到小黑的鼻子，老曹也很難過，這不能怪他。」老曹是老江在台灣唯一的哥兒們，他一定要為老曹說話。

老吳似有似無的聽著，手上的戒子在桌上叩叩叩地敲，然後轉移話題問老江：「好了，不管這個。大胖在裡面搞，你在外面開，你倆都搞抗戰不怕打對台？」老吳問。

「不會啦！麗陽三五人家彼此都熟識，我之前就和大胖說過，前幾天我遇到阿喜又提了一次。」老江說，進訓部隊一下來了四五百人，大胖飲食部坐不滿四五十人，阿兵哥想吃喝也擠不進門，若多出來的阿兵哥可以來這裡，他門庭若市我也生意興隆。」

「這樣說也沒錯，但有件事我也得提一下，你想想，大胖和阿喜在訓二營裡開飲食部以後，老曹去過一趟沒有？」

「沒有。」

「那你去過沒有？」

「我自己就弄得比他們好，我去那幹嘛？」

「這不就對了。你想想，你和老曹是麗陽大家都知道的老哥兒們，他們過去在裡面開店，你們從來沒去過，如今你又在營外開店，拉走他們的生意，就算他們心裡不高興，也不會和你講，對吧？而且，以前從來不去大胖飲食部的老曹，如今如果想開了要進店消費，會去大胖的店？不會嘛！還是來你這啊！你開店對他們沒半點好處，我擔心以後嘴裡不說心裡長繭，你還是得注意些。」

「哈哈哈」老江訕笑手指老吳：「不會吧！麗陽這裡就是你和阿喜兩人在修水電，大家都知道你人頭熟，生意比他好，害得阿喜只得到外地找生意，有時還做到大禹嶺和小雪山去，辛苦得很。你不是因為他和你搶生意，才說他的壞話吧？」

「我說他壞話幹嘛？他們知道我失去兩個兒女以後，如今只剩我孤單一人，所以處處也都讓著我，這點我感恩都來不及，沒理由說他們壞話。」老吳說完深嘆一口氣：「整個中心才兩百多人，多數垃圾都是阿兵哥自己清埋燒，我能收能賣的一天就半車，根本難以糊口，若不是政戰部請託偶爾在營區裡修修水電，否則哪夠糊口？」

老江說著突然問老吳：「去年有進訓營阿兵哥在山裡站單哨自殺，今年大家好像特別緊張。」

「沒聽說啊！只知道福利社後方衛哨今年取消。」老吳說。

「你知不知道，說山裡頭撿到一個戒指，水裡又撈了一個布袋，營裡全都藏起來了，不給人看搞神秘。我覺得一定又和進訓部隊有關，要不然進訓部隊不來，啥事都沒有；進訓部隊一來，怪事就一堆。哪有那麼巧？」老江說。

「你說什麼布袋？」老吳問。

「就是你那個死對頭老孫女兒前幾天和阿兵哥去撈的，裡面有塊石頭還有一個戒指盒……所以我說啊！又是戒指又是戒指盒的，麗陽這裡什麼時候有這麼多有錢人了？除了進訓部隊還有誰？你說對吧？」老江自接自話：「若進訓部隊個個家財萬貫且荷包滿滿，我這生意肯定會好。哈哈！是吧？」

「戒指的事我聽說過，但布袋的事我就不清楚了。」老吳又問：「可曾查出什麼？」老江說：「聽說訓二營長叫傳令去查但尚無下文；我看快差不多了，風雨前的寧靜，到時等著看吧！」

「你可真是江半仙包打聽，啥事都知道，人家何志剛用刻的，你老江用想的就有了。」對於老吳的讚揚，老江很滿足。

「對、對、對。還有。」老江越說越起勁：「聽說何志剛那本生死簿被人給掀了出來，也不知是誰幹的，何志剛大發雷霆拍桌大罵。」

「不知又被人看到了什麼！反正啊！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吳添基嚥下一小口酒然後說：「前幾天我到教官室回收廢桌椅和何志剛及訓一營長莊仕銘聊天，看到訓二營新來的傳令離開政戰部，事後何志剛回辦公室見刻印簿被人掀開直攤桌上，火冒三丈七竅生煙，因當時辦公室無人，何志剛懷疑傳令道貌岸然梁上君子，破口大罵。」

老江用手肘撞老吳肩：「何志剛和邵燕傑本來就有過節，你想想看，別人心腹老是往你家跑，且趁你家沒人進屋，見保險箱還是開的，也不知在屋內做了啥事，又不哼不哈的跑了，要是你會怎樣想？」老江用手順著左眼兩根長眉斜看老吳。「你看這事是否和戒指和布袋有關？我看大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