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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忘煙水裡--第三部:皇天后土(2005年~2009年)黃慧玲升主任(45-39)
2025/12/04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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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熊國度步履維艱一籌莫展之際,紅粉知己黃慧玲則是扶搖直上一飛衝天。

黃慧玲升縣市新聞中心主任的隔周來到鄰縣採訪辦事處,特派員王麗秀召集兩縣同仁開會並介紹同事,黃慧玲雙手在腰前握著,站起點頭示意。一身淡黃色長袖長褲套裝,微笑點頭,迷靨依舊。介紹到熊國度,黃慧玲說:「我和國度同一天進報社,是老同事了。」熊國度皮笑肉不笑,一臉不自在如同塑膠臉,壓不住滿面皺紋線條。

熊國度紋路皺深溝壑綿延,黃慧玲曾伴歲月歷歷在目;若黃慧玲需要,即使老臉犁鋤阡陌縱橫,他毫無疑問赴湯蹈火勇往直前,但以目前表現,不替黃慧玲挖洞添麻煩就已經阿彌陀佛。

「我不是長官,多位都是我前輩,大家為報社打拚都是在一條船上,唯有一條心共努力,這條船才能繼往開來,否則不進則退;或許有人認為我這兩年從記者至特派,特派至主任,是搭了直達車;但我覺得所有同仁都有如此的實力和潛力,只是多數人尚未發揮,或許我運氣較諸位前輩好些,既然坐上此位,就有千斤重擔,大家同舟一命,彼此共同承擔……」

黃慧玲一襲淡黃色套裝,依舊掛著俏麗短髮,臉上有了淺粉紅妝,胸前別著如同小亮鑽的銀色胸針。眼前的黃慧玲又升級了,衣著打扮不一樣,說話方式也不一樣。

當晚,兩個縣的同仁和主任聚餐後,王麗秀原本堅持續唱歌拍馬屁兼拉關係,被黃慧玲婉謝。「我一向不會唱歌,大家早些休息,明天我繼續南下開會。」

晚間十點多,熊國度在黃慧玲下榻的飯店碰頭,卻不喝酒。「國度,不好意思。我明天繼續開會,改天休假敘舊再喝。」

「升官了,還是不唱歌會不會很怪?」

「就算升官,並不表示歌聲會變好。說不唱就不唱,沒人能奈我何。」

黃慧玲升副總編輯兼縣市新聞中心主任,熊國度即知兩人關係不再。過去兩人橫向並列同一階梯,彼此可見對方身影,沒有橫豎距離,可互換眼神同步游移;如今黃慧玲是長官,且是高他多階的大長官,如今看黃慧玲需抬頭仰望,黃慧玲職務讓他難以伸手更無法觸及。

假設熊國度的世界是太陽系,若自己是太陽,定於圓心,所有事物如行星軌道各有遠近,前妻林如心就是水星或金星,此二星距太陽較地球更近,一度環繞倉促忙碌,曾經高溫發光,卻也難免燒灼;望望則似彗星,近時燃燒劇烈,遠時又成冰體,來急去快,全然消失。黃慧玲則是地球,多年軌道不變,穩定保持距離。但在黃慧玲升主任後,地球也漸遠離太陽,兩人無法手勾手共飲交杯酒,無法肩並肩話語解煩憂。曾在淺山之上,秋夜宜人冷涼如水,兩人手舞足蹈腰甩臀鈴,嘗試編織共同的夢,如今人事已非,夢未相隨。

在過去,熊國度工作純為一己之路,方向自定責任自負,黃慧玲亦如此;但未來兩人之間多了一條線,不同於過去兩人之間的私線,而是公線。私線會拉近距離,公線會推開彼此,未來自己將成為黃慧玲無數工作中的一部分,無數連結中的一條線,若他表現好,黃慧玲對他有大大加分作用,但現實狀況千溝萬壑崎嶇不平,他的工作表現跌跌撞撞,在特派員和上級長官眼中,勿說名列前茅,差強人意亦難達標;若情況依舊,他將是黃慧玲的燙手山芋,且是最燙且拿不起又甩不開的那一個,非喝酒聊天談心敘舊可化解。

眼前主客懸絕態勢分明,熊國度不言語,黃慧玲先開口。

「國度,我知道你想什麼,你也知道我會說什麼,所以,我也就不說了,我倆之間許多話不用說,心比嘴更清楚。」黃慧玲拿出薄荷油遞給熊國度。「來,天南地北,百無禁忌。」

熊國度接下薄荷油,在手中旋轉。口未言語,臉無笑容。在此時,工作不順長官不適,讓他意志消沉。望望重新出現一度為他注入活力,雖工作助益無多,至少讓他暫遣煩憂,心有所依;望望是全世界唯一可和他一起哭、一起笑的人;可坐在地上吃飯看電視,只需一盤菜,兩人皆滿足,但全世界唯一和他沒有距離的人選擇跳海自殺。

「想說望望就和我說,除我之外你已無人可說。我明天續開會,過了今晚你再也沒有機會。」

熊國度看著眼前的人,曾經摯友已成長官,和長官說此?熊國度躊躇不前。

「我當長官兩星期,我們認識三十年。國度,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熊國度抬頭,看著黃慧玲,心存猶疑。「望望是被我害死的……」熊國度忍著。他可在黃慧玲面前掉淚,但,長官不行……

「沒事,慢慢說。」

熊國度將薄荷油抺在額頭上,左手一直搓磨,尤是其那道長疤,那是一道永遠無法去除磨平的疤,就像現在他所經歷的一切。

熊國度將當天望望在刑大做筆錄之事全說一遍。當時偵查隊為給他和望望解套,讓望望選擇是否願意指出毒品上游來源,無論交代與否警方皆可處理交差;望望擔心往後受威脅決定不說,熊國度亦能理解;未料望望毒癮難忍,沈湎不治,趁他前往採辦處開會空檔,再尋藥頭注射海洛因終至引咎尋死;若當天望望供出上游毒販,警方或許早已逮人斬斷毒源,望望雖苦或然可救,如今無力回天熊國度後悔莫及!

「這不是你的錯。」黃慧玲好聲好氣,卻也感慨萬千。「記者生涯二十多年,藥販毒蟲我們都閱歷無數,知道戒毒難如登天。」

黃慧玲說,她不敢說望望當時在刑警大隊做筆錄時未交代海洛因上游來源,是擔心受威脅,還是為了未來買毒更方便;但既有毒癮戒毒不易,新聞案例比比皆是,望望苦衷亦需體諒,她相信熊國度和望望面對抉擇都是因時因地置宜,但天有不測禍福難料。

望望死後,唯一遺書是給邱天光,當林立功和熊國度提起此事,熊國度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他從不知道望望竟是邱天光之妹。望望死後熊國度急找邱天光,邱天光說,三兄妹中他和望望最親,望望遺書交代切勿讓熊國度見望望最後一面,因她戒毒終究未成,無顏再見熊國度。

熊國度說至此處,屋內全然靜默,靜得出奇,似乎空氣分子皆知此時應停止流動,靜聽二人訴說。

「好了,我說得夠多了,不說了,該妳。」

「真要說?」黃慧玲拿出琥珀色半個手掌大的牛角梳,隨意滑向髮梢。

「無論好壞,這是我們的規矩。」

黃慧玲低頭將牛角梳放進色的小皮包,好像結束一個段落。雙手緊握貼膝,像在捏飯糰,然後抬頭。「國度,報社經營困難,壓力有增無減,新聞編業廣告都是這樣,往後日子更艱苦。」

熊國度說,他曾百般努力如拚命三郎,不分編業新聞或報分,但似乎就和組長特派不對盤。舉例來說,他苦心拉到編業,被特派橫豎硬是搶走送乾女兒;他拉農業局編業案,特派命他勿踩他人線;但同事踩他線,特派非但視而不見,反說踩線者人頭熟關係好才能在他地盤拉編業,是他要反省,是他不努力,沒資格東家長西家短的指天指地。

「乾女兒是張亞玲?」黃慧玲已是副總編輯兼主任,早已聽說前任特派黃國清的金童玉女故事,問熊國度只是場面話,想拉近些兩人漸遠的距離。

熊國度點頭說,如今黃國清退休,新到的女特派王麗秀接任,黃國清續留福蔭託王麗秀多照顧金童玉女。黃國清說,招新記者不易,要多給鼓勵少給壓力,才不會嚇跑年輕人。

眼下皇天后土一望無際,本應陽光普照雨露均霑,卻至半日陰霾厚此薄彼;在熊國度心裡,無論黃國清或王麗秀,兩名長官都視他如蕃薯地瓜,總嫌胖瘦方圓奇形怪狀,上不了鴻福宴進不了大廳堂,東看不順眼西看太刺眼。嗅他如草芥,鞠為茂草衰敗荒蕪,埋不進這個坑塞不進那個洞,任意蹂躪其生死。就以現實考績而言,他時有編業時有獨家,甚至有一個月拉到兩個編業案並有兩則全國版獨家,在採辦處記者中排第一,但當月考評依然墊後。他問黃國清原因,黃國清回說熊國度時有獨家無編業,時有編業無獨家,故考績差。熊續問縣內同事皆如此,為何唯他獨差?特派再回除編業獨家仍需視平日表現。熊再追細問何謂表現?特派開始打哈哈……看你有沒有認真啊……寫稿有無經常被打槍啊……平時和同事相處狀況啊……。如此天地鬼扯溷濁不分,熊國度早已心灰意冷。

熊國度多所抱怨,黃慧玲看法不同:「國度,既然你提起,我也需直言,最近報社鼓勵記者拍影音新聞,多人已開拍,你仍靜悄悄;類似此事很容易被人做文章,說你不配合政策,不積極進取,話在地方已不圓滿,傳到總社又加油添醋,惡性循環積重難返。」

熊國度低頭不語。爾近三年心力交瘁疲累不堪,尤其望望死後,心中頓失所依,工作心灰意冷,若非度日囊無餘貲及前妻幼女生活壓力早已放棄;但黃慧玲升主任,他倆關係社內人盡皆知,原想放棄放空,如今非但苦無機會反而壓力倍增,只因對方是黃慧玲,是多年打死不退的死忠拍檔;黃慧玲既提影音新聞,熊國度就會全力以赴,非為報社,只因紅粉;至於如梁溫義組長日夜無理要求,熊國度隱忍逆來順受,非為組長,只因慧玲,眾事成敗唯天而已。

「梁溫義行事風格雖有爭議,站在報社立場,雖然部分要求不近人情,但都是因公忘私,處處以報社優先,報社一定要支持他。」黃慧玲義正詞嚴。

只要提到梁溫義,熊國度總是一肚子火,越說越上火。尤其一向和自己統一戰線的黃慧玲,如今非但未和他站一起,反而力挺梁溫義替他辯護,提槍裝子彈,猛射自家人,熊國度勃然變色惱羞成怒:「梁溫義官威浩蕩,目中無人,答應見報的稿子,而且有機會引進編業稿,本就應該打鐵趁熱刻不容緩,在第一時間為報社爭取最易到手的業績,卻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還說報社登稿子是看得起對方,更說我們是台灣第一大報,是報社挑人不是人挑報社。」

眼前的黃慧玲既非記者也非特派,而是副總編輯兼縣市新聞中心主任,較組長大兩級,是梁溫義的頂頭上司,未來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熊國度知道黃慧玲升官後首尾不同,原本不想說,但黃慧玲口口聲聲挺老友,可隨意說、天南地北皆可說,如今他開口,黃慧玲非但未幫他,反而官官相護挺上壓下,熊國度怒不可遏。都什麼時代了,全世界為搶報分大打出手無所不用其極,報社竟有如此長官將讀者業務往外推,終日狂言侈語,詡詡自得。打死不信如此爛官能為報社帶來何種好處。

「權利趨於腐化,絕對的權利趨於絕對的腐化。」熊國度舉例說,梁溫義有次叫他做專題,要求三天完成。他請兩天假連搞三晚才完工,至今已過兩年多,不見半個字。採訪的三所國小校長指他言而無信謊話連篇,批報社高傲自大。記者在地方建立關係不易,如今卻再也不相信他;他前往採訪,對方若非人去樓空就是一問三不知,若報社長官都如梁溫義,不要別人搞,自己已先倒。

大廈將傾一木難支。熊國度措詞嚴厲大批總社,批縣市新聞中心,黃慧玲為縣市新聞中心主任,等於直批黃慧玲,黃慧玲也上火,護社護己不甘示弱,認為話不能如此說,既為組長,擔任職位都有優點經驗,報社也以此期待辦好報紙,雖說目前記者拉編業需計入月考評,但報社收入已少進多出,捉襟見肘,若在上位者觀念不變通,下位者做法不修整,遲早油盡燈枯難以經營,記者勢必折扣減薪終至裁員,無人希望至此境地,故窮則變,變則通,報社雖非未卜先知但需未雨綢繆;這些雖非最初理想目標,但面對生死存亡目標理想,孰先孰後,豈不明哉?報社需先圖存,方能展現自我,一旦報社關門,目標理想皆為空談,故不得不轉向,不得不更新,不會再走回頭路。

「國度,我先和你說,報社最近將有一波減薪,各縣市至少挑出一人,先結清再回聘。依目前狀況,我擔心你會被報上來。」黃慧玲須臾打住:「此事千萬不可說,我只和你說。」

「我插翅難飛。」

「依目前狀況的確如此。」黃慧玲大喘一口氣,從嚴肅轉為緊繃。「聽我一句話,不要再那麼古板,不知變通,那對你沒有好處。」此時的熊國度給黃慧玲有得失榮枯總在天的感覺,或許熊國度認為是順勢而為,但在黃慧玲看來卻是自暴自棄。

兩人相識三十年,由南到北,從學校到社會,彼此互動從未嚴肅至此,兩人對話不曾如此冰冷。三十年如流逝青春,物換星移人事已非,曾同桌實習聊八卦是非,後分發地方跑天南地北,熊國度山城海市表現長官一向刮目相看,直到海市遇郭民化,兩人冷眼相向終至形同末路,考績好似流水只下不上,來至此縣更是每況愈下,尤其望望離開,他原想放牛吃草得過且過,但前妻生活費壓力不減,只能咬牙苦撐。

曾經一路熊國度黃慧玲,雖未分道揚鑣,職務想法各異。時間改變環境,環境改變心境,兩人觀念距離寖疏。若熊國度是太陽,黃慧玲不再是地球,已通過火星往冥王星快速遠離,黃慧玲軌道不再繞日而行,終將掙脫太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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