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市政府記者室為海市記者出入大本營。為讓記者賓至如歸備感尊榮,踏進海市市政府右轉第一間即為記者室。五六坪小房間,進門左側有報架,十多分報紙橫置高低凹槽。記者室正中央一張楕圓桌,圓桌後方木櫃被切割成十多個空格,空格內放置不同新聞稿,凡記者至市府首站幾乎皆來此報到。翻閱新聞稿看報,聊天扯地兼畫虎,天下閒人半於此,無所事事馬後炮。記者室隔壁為新聞室,新聞稿在此印妥即送記者室,新聞室人員既要安撫記者疑神疑鬼,又要解決記者疑難雜症。五、六名丐幫男女正對新聞室主任拍桌叫罵。
吃飯擠一桌,好康道相報,丐幫記者一向永結同心精誠團結,不知何來聽說市長送記者每人一個一兩重金如意,天大地大非同小可,火冒三丈瞬間炸鍋。「我們也是記者為何沒有?市長大小眼,看我們怎麼寫新聞修理市政府……」
新聞室主任笑臉安撫:「有事好說,但若說市長送記者金如意『絕無此事』,市長對所有新聞界朋友一向一視同仁,絕無大小眼」。
新聞室主任瞎胡扯,卻又不得胡瞎扯。就在幾天前,熊國度喜收市長亮澄澄的金如意,日光燈下明亮耀眼。手掌上掂了掂,還真有些分量。新聞室主任直立市長背後不停鼓掌,笑得合不攏嘴。
那是在一家知名水餃店,市長請《合眾報》駐海市記者聚餐。新聞室主任此時兼節目主持人,依名單一一唱名,市長輪流發給每人一個金如意,如同老師發獎狀給小朋友。頒獎完畢,記者在特派率領下高舉酒杯「謝謝市長。」然後拍團體大合照,手中未見金如意,兄弟姊妹一家親。
就在如意日前幾天,熊國度至市府新聞室看報,某報駐海市女特派員從隔壁祕書室快步走來,笑咪咪擠眼招手。「學弟,你來一下。有好康的!」熊國度學姊姓李,大他一屆,笑嘻嘻從抽屜拿出一個白信封直接塞熊國度斜背包,噓聲說:「市長感謝一年來辛苦,先意思意思,過幾天再親自說謝。」熊國度心有疑問,學姊善體人意。「你們報皆有,你放心。」臨走時比出噓的手勢,體貼入微莫名感動。
選舉將至,各界皆忙。報紙內容九成以上全為單調無聊選舉新聞,若非此候選人用手指破洞的馬路,就是彼候選人踩進滿是汙泥的水溝;好似每到選舉,美麗市容就成了戰後柏林,烏煙瘴氣千瘡百孔。選舉期間,稀鬆平常阿狗阿貓的新聞上不了版面,於是記者開始各顯神通各包工程,至各競選總部自薦軍師顧問發言人,左手參謀策畫右手拍照寫稿,替候選人出點子搏版面,也替自己荷包賺外快,一人兼二三個競選總部文宣者大有人在。各有主公,宣誓效忠。
市長選舉乃地方大事,在一黨獨大時代,只要被大黨提名,陰溝裡翻船的機會不大,選舉十拿九穩,於是真正競爭並非登記後的選舉,而是登記前的提名。各派系山頭為爭取黨內提名,拚個你死我活乃家常便飯,殺到血流成河的師對抗裁判官即地方黨部主委。主委四顧鄉野大權在握,代拆代行八面威風。
各報跑大黨皆為府會記者,唯有報社首席才有機會和主委平起平坐呼長應短。有一次,郭民化指派熊國度採訪主委,接待人員請熊國度稍候。幾分鐘後,主委笑嘻嘻走來。「李記者你好……」
「報告主委,我不姓李,我姓熊。」
「是這樣啊!是他們搞錯了,抱歉抱歉!」
熊國度遞上名片,主委將名片放置桌上,手指噠噠敲桌,眼神瞟視游移,回答了熊國度五個青菜蘿蔔雞鴨掉毛不算是問題的問題,因為問答皆為廢話,未五分鐘,主委終於按捺不住。「李記者,不好意思,若無其他事,我還有客人……」
「報告主委:我姓熊!」
「我真忙昏頭了,抱歉抱歉!」
不知趣也要知趣,主委掉頭走人,熊國度給主委的名片仍呆留桌上。從那時起,熊國度就知這個黨很大,主委也很大。在地方,如果老天要下雨,主委可以決定雷要打向哪裡!
幾天後,另一個黨部請吃飯,採辦處同仁全到場。主委談笑風生,平易近人;恂恂言語,論斷有識,會和記者換名片,也不會將記者名片忘桌上,喝酒時和記者打成一片。
黃林山燒酒入喉,臉紅脖粗席間大談八卦。說一名此黨市議員候選人和另一女教師日日朝雲暮雨,晨昏情愛歡會,政界杏壇皆知。還說他倆天地自然赴野外打野食上演那高唐故事,被男議員老婆當場逮個正著。「兩人內褲皆未穿,在床上抱在一起……哈哈……還被拍了照片。」
主委笑呵呵問黃林山:「你有看到照片?」
「沒有啊!我朋友說有看過。你是主委怎會不知?你應該有照片吧,拿來給我們瞧瞧!」「聽說那個女的身材不錯,奶上還有顆痣……哈哈哈……說黑色的……而且很黑……主委,這就要靠你查了……哈哈……」
幾天後,樓下警衛直衝四樓通報黃林山高級進口轎車被砸,當時所有記者皆忙寫稿,唯獨黃林山衝下樓去,砸車之人早已不見人影。
「是那天吃飯說過頭被人砸車?」戴明忠說。
林明望接續說:「林山那張大嘴巴,被人砸車不意外!我看光此辦公室就有一半人想砸他車。」
林明望說完,大夥哈哈笑。林明望問熊國度:「國度,你就是想砸他車的人?」
「我才不是那一半。」熊國度接著說:「我是另一半。」
戴明忠續補一槍。「另一半是想直接拿刀砍他。」熊國度右手比開槍手勢,瞄準王林山的空坐位——砰砰——大夥拍桌笑翻。
「我看想砸他車的在海市可能有好幾百人吧!此等查不出來的啦!」熊國度說。
黃林山車被砸小事一件。一個月後,梁建隆在外縣市被揍,打斷右手和兩根肋骨,住院半個月。事後地方傳聞,有人說水母新聞欺人太甚被修理,另一說是在候選人間煽風點火;但大嘴巴黃林山和梁建隆平日刀來劍往,互為魚肉,說得可精彩了。
大嘴巴說,他所聽聞梁建隆重回議會跑新聞,囂張勝過往,甚至介入某黨的基層選舉,有人故意透過梁建隆新聞製造地方分裂,隨後又有人出面斡旋整合解決,梁建隆不知反省仍樂在其中,新聞捕風捉影沒完沒了,整天在特派員身旁咬耳朵。「報告特派:這是獨家內幕消息喲……」黃林山說,梁建隆和特派咬耳朵時他值班。「始終如此寫新聞,被打都都好而已!」
黃林山說,梁建隆亂寫新聞,有人勸說也不改,後來和老婆至隔壁縣旅遊住旅館,還請黨部透過關係住免錢,所以嘛……除了他家人,只有黨部知其行蹤,對方打斷他右手時撂狠話「再黑白寫啊!」夠明白了吧?
「林山,你講這可要小心!」辦公室同事表面勸說,內心裡卻樂得狗咬狗,愛聽得要死。
「我才沒亂講!我和你們說真的,你們不要說出去。」黃林山說:「房客名字是梁建隆,但訂房為黨部,梁建隆沒出半毛錢,還指名要面湖房間包早晚餐。」黃林山語不驚人死不休。「你知道嗎!那一天人家原本休假,廚師不在,人在荒郊野外還特別開車至市區買晚餐回去,被梁建隆嫌菜冷湯鹹食之無味。當事人幹得三公四婆歪七扭八,只因看黨部面子才自吞口水。」
「你又不在現場,說的跟真的一樣。」
同事知大嘴巴最經不起激,醋越倒越冒泡。原本看來有口難言的黃林山停頓幾秒:「好啦!和你們說啦!那間旅館老闆娘是我老婆在市公所的手下,一聽說來住房的是《合眾報》記者,吃住皆挑超級機車,知道我也是《合眾報》記者,於是問我老婆是否認識那機車人,我老婆說認識啊!既陰險又狡詐之人。對方一直說對對,是不是沒幾根頭髮,笑起來像公公?我老婆一直笑,然後對方就一直罵一直罵,所有事全說了。」
黃林山還說,那間旅館常有海市男女議員泡湯,對對對,上次他說那兩人也是常客。「我和他們說下次若拍到精彩的,一定要拿來看看……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