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彰比黃慧玲大四歲,高中時期離台赴美求學,美國雪城大學法學院畢業後,取得美國律師資格後返回高雄,在父親開設的留學移民投資公司幫忙。黃慧玲跑文教,在一場留學移民座談會中認識邱建彰和他的家人。
邱建彰雖非絕對的高富帥,但也有七成白馬王子的味道。一七五公分的身高,頂著美國律師身分,在台是留學移民公司負責人的獨子少東。衣冠楚楚,烏髮鏡面,永遠合身的西裝打扮,出門進口車代步,載黃慧玲四處兜風,進出西餐廳牛排館。
黃慧玲自幼國台語混雜說,聽邱建彰開口閉口總少不了夾雜幾句英文,起先很不喜歡,覺得他裝洋派充騷包,但去了兩次邱家,發現邱家即使在家也是洋裡來洋裡去。或許這就是美式生活樣貌,只不過在她看來有些格格不入,但,如果哪天,她也去了美國,住在美國,或許就是那樣。
在交往兩個月後,有一次,邱建彰帶她去舞廳跳舞,黃慧玲左腳踩右腳,就是不會跳,邱建彰牽她手摟她腰帶著她,就在一首慢舞旋律結束,邱建彰冷不防摟黃慧玲入懷,然後吻她,黃慧玲沒有拒絕。黃慧玲事後回想,一九八八年九月,熊國度在山城跑新聞,遇到了毒酒事件,趁放假去桃園找她談心,然後過了兩個月,熊國度愛上了望望。熊國度調往海市後,兩個月遇到林如心,然後閃電結婚。她當時覺得熊國度是否不夠定性,在感情上撐不過兩個月的寂寞期,燥動難耐。如今,她和邱建彰認識兩個月,她接受了他的吻。似乎只要人對了,她也撐不過兩個月。
一九九六年,黃慧玲繼續在高雄跑文教線。邱建彰除了在家幫忙,也在律師事務所協助處理移民相關案件,為往後到美國辦理華人移民法律事務累積人脈經驗。依邱家計畫,夫妻倆將在五、六年後退休,將公司轉讓他人,屆時先為兒子在台灣辦完婚宴,然後舉家赴美定居洛杉磯。
三十六歲的黃慧玲,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雖非仙女下凡國色天香,即使不化妝,倒也秀外慧中,不失勻稱標緻,追求者不乏其人。從近水樓台的報社同事,到年逾半百的大學教授,黃慧玲在採辦處的桌上,總不乏情詩鮮花巧克力。
在熊國度婚後,高雄同事看著黃慧玲,猜她是否會立即找人填補感情上的空缺。最快展開行動的是同辦公室早她兩年的男記者。男記者跑司法,有次辦公室同仁共同到KTV唱歌,黃慧玲一向拒絕唱歌,只是坐著負責在歌曲結束後鼓掌,要不就是和同事聊天。男同事有意無意將其他同事一一支開,只留他二人。男同事頻灌她酒,黃慧玲酒量不差且腦袋清楚,借口上廁所溜了,以後對於男同事總是虛應故事,對方也非笨蛋,知難而退。
還有一個學校家長會長在港口開製冰廠,在一次學校運動會中瞄見黃慧玲,眼睛為之一亮,介紹小兒子認識黃慧玲。冰廠小老闆雖帶著些土氣,為人卻是忠厚老實,常送冰棒冰淇淋到採訪辦事處,請《合眾報》同事吃冰順便拉關係,被同事戲稱為「小冰冰」。「小冰冰」人雖熱情,卻少了點情調。兩人碰面若不是在冰廠裡看製冰,就是在冰廠外看大塊碎冰轟隆隆從冰廠的大滑梯滑進港邊的漁船。
「小冰冰」碰到黃慧玲總是興奮地天南地北談冰,說碎冰如何加上漁用粗鹽,就可用於冷藏捕撈上船的漁獲物,維持魚體鮮度到返港。要不然就是帶黃慧玲看冷凍廠裡大人帶小孩個個穿拖鞋坐小板凳上剝紅紅白白的海蝦,去殼的蝦子被圈成一個個小圈圈,每隻都獨立排在長方型不鏽鋼扁盤上然後送進冷凍庫。「小冰冰」甚至帶黃慧玲進冷凍庫,教黃慧玲如何左手拉著不鏽鋼盤,右手用橡皮棰敲不鏽鋼盤背部,將一隻隻被凍成圓圈圈的蝦子敲落在塑膠桶中,然後這些冷凍蝦就會裝進透明塑膠袋運往日本。「小冰冰」的製冰水產之旅雖充滿知性,卻少了創意,不像是追女友,反而像是知性之旅的細心講解員。
還有一位大學教授,是在學術研討會上認識黃慧玲,常送花到採訪辦事處,但更重要的是附在鮮花上的詩。黃慧玲會仔細看這些詩,咬字清楚的全部唸一遍,然後笑笑。幾天後,鮮花和詩會一起丟進垃圾桶。
在黃慧玲心裡,只要別人對她用了心,且她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確是出於善意,她就不會直接請人吃閉門羹,會利用機會婉轉表明自己的想法,既不會太傷人,她也將這種過程視為一種基本禮貌。但無論「小冰冰」或花教授,都未能打動黃慧玲芳心,直到她遇見邱建彰。
《合眾報》規定各地採訪辦事處每天都要有一名記者值班到晚間十一點,以因應突發事件。黃慧玲和熊國度都知到對方的值班日期。有一天,黃慧玲利用兩人都值班的晚間十點多,從高雄採辦處打電話到海市採辦處,她知道一定是熊國度接的電話。
熊國度接起電話:「《合眾報》你好。」然後就聽到對方說:「還不趕快溜。」熊國度只需半秒就聽得出來是黃慧玲打電話來胡鬧。回說:「有種妳先溜。」黃慧玲先回說:「我沒種。」然後問熊國度要不要見見她的男友,熊國度萬分肯定大喊「NO」,而且一連喊了三次,喊得很大聲,反正辦公室裡沒人。然後黃慧玲就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不會去見黃慧玲的男友,熊國度心裡有許多顧慮。擔心老婆知道吃醋發飆,此事已有先例可循。擔心三人碰面不知談些什麼;尤其對方比他高十公分,是個小帥哥,沒有兔寶寶牙,經濟狀況和未來前景都比他好;若對方當他面撂英文,以他大學聯考英文二十分的程度,只能嗯嗯啊啊看對方,趴在地上給人踩。如果對方談法律,談留學,談移民,他只能談竊盜,談車禍,談殺人放火,其他全不會,插不上話只能被訓話,與其說去看看對方,不如說是去被人洗臉。
「你可以和他說想像力比知識更重要啊!」黃慧玲笑說。
「不去。我結婚妳都沒來,想像力妳留著自己用就好。」熊國度在電話裡這樣和黃慧玲說,黃慧玲又是一陣誇張的哄笑,隨後用電子郵件寄了一張兩人合照給熊國度,但因當時沒有寬頻網路,撥接上網速度太慢,為了等收那張照片,熊國度足足讓電腦跑了七分鐘,才看到桌上電腦銀幕如同捲軸般一絲絲由上而下緩緩拉出一張照片。看著黃慧玲和男友照片,熊國度想著,這張照片以後也會登在《合眾報》系的月刊上,只是合照會換成婚紗照,就和他結婚時一樣,然後全報社同仁都會看到。這是一種宣示,是一種進化的宣示,如同從直立猿人進化成人類;當然,這更是一種結果,讓原本的一個故事兩分,然後各自劃下句點。
合眾月刊是《合眾報》系大家庭的系內刊物,除報導系內政策宣導及事件動態,也提供園地供系內員工投稿談採訪心得或生活點滴。從一九八七年進入《合眾報》以後,黃慧玲雖然每月都會收到總社寄到採訪辦事處給每位同仁的系刊,但在她的書架上只保留了三本。第一本是一九八七年十月,裡面有一篇寫的是《合眾報》新進的十名記者,還有一張十名記者和長官的大合照,她和熊國度都在裡面。由於兩人被分發到西北組,拍照時兩人也是站在一起。
第二本是一九八七年十二月,有一篇是林立功寫的採訪山地鄉祭典,記錄林立功和熊國度在山地鄉採訪祭典的點滴。文章附上一張照片,照片中黃慧玲站在中間,兩側是林立功和熊國度,三個人笑開懷。
黃慧玲一向不喜歡拍照,更拒絕唱歌。一九八七年合眾報新進記者的大合照中,黃慧玲的表情有些僵硬。一九八七年在山地採訪拍照前,熊國度知她不喜歡拍照,若非故意轉頭看其他地方,就是做鬼臉;於是在拍照前指著她鼻子。「不許妳做鬼臉。」然後在拍照時,黃慧玲就笑了。
黃慧玲記得很清楚,當天林立功將相機交給族長老替三人拍照後,採訪行程就結束,然後林立功被長老拖著去喝酒,很快就不省人事,一直醉躺到天亮。她則和熊國度坐在祭場旁看星星聊月亮,還下場跳了好幾場圈舞。
進報社前兩篇登在系刊上的照片,身旁都有熊國度,這也是黃慧玲進報系以後唯二在系刊上的照片,但熊國度卻比她多了一張,是在一九九二年十月的系刊。一張簡單的圖文,短文不到二百字,熊國度結婚。照片中是穿西裝的熊國度和穿白紗的新娘林如心。
黃慧玲知道,她的第三張照片也會刊在系刊上,屆時將不會是寄給熊國度的這張,而是一張婚紗照,就和熊國度那張結婚照一樣。那張照片她一定不會做鬼臉,而且一定會笑,還會笑得很甜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