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薩狄斯的音律與弗里吉亞的夢

薩狄斯(Sardis)是工匠之城，音律是清醒的秩序。

弗里吉亞(Phrygia)是墳丘之地，聽見靈魂的音律。

Sky Light by Collin Hill

 

春風仍帶著愛奧尼亞海鹹的餘味，畢達哥拉斯與優媞婭從海岸出發，沿著塵土與花粉鋪成的路向東而行。

春天的光從山巒後傾瀉下來，照亮通往薩狄斯(Sardis)的黃土路。

 

少年畢達哥拉斯披著灰藍色的短斗篷，手持一根測桿，優媞婭化作透明的水霧隨行，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往東的風比薩摩斯的鹹氣更乾，」她說，聲音柔軟得像剛被陽光喚醒的泉水。

「那是陸地的氣息，」畢達哥拉斯微笑，「風在這裡變重，帶著塵的形。」

 

當畢達哥拉斯與優媞婭踏入薩狄斯的山谷時，空氣中充滿錘擊與繩索摩擦的聲音，阿爾忒彌斯神廟正在興建。

巍峨的柱列尚未完工，竹架與滑輪在陽光下閃著銅光，石匠高歌，木槌落在大理石上，如同一場有節奏的讚歌。

 

「這城市在歌唱，」優媞婭輕聲說。

她的身影在工地的水渠上搖曳，水光與石粉交織成霧。

「歌唱？」少年微笑，「我只聽見石與鐵的敲擊。」

「那正是歌。」她指著空中飄散的灰塵，「每一下錘響之間的間隔，便是節拍。風經過它們，聲音便有了長短與呼吸。」

畢達哥拉斯抬頭望向巨柱，工匠們以繩測距，以十二分法校準比例，從柱基到柱頂逐步收細。

他低聲道：「他們在用數字塑造一座神的身體。」

優媞婭微笑：「而你呢？你將用什麼塑造世界？」

「或許……音。」他說，「若比例能成形，那麼聲音也能成形。」

 

午後，他們穿過城中的浴場，蒸氣沿著地下管道升騰，像城市的呼吸。

黃金匠人正將呂底亞的礦砂熔化，澄澈的液體流入模具，宛若陽光的凝固。

畢達哥拉斯停步觀望，聽著熔金的細響。

「金有它的節律，」他說，「液態時柔順，凝固時精確。若萬物皆有節拍，則宇宙亦應有其旋律。」

優媞婭以手撫水：「那旋律若屬於神，神或許只是能聽見的人。」

 

夕陽斜照，神廟的陰影覆在兩人身上，工匠的歌聲仍未停歇。

那一刻，畢達哥拉斯第一次感覺秩序並非從天而降，而是從人手、從風聲、從水的波紋中誕生。

 

離開薩狄斯後，地勢漸高。

風變冷，松樹愈發濃密，山谷間傳來遠處羊鈴的迴響。

那裡便是弗里吉亞(Phrygia)，昔日的王國，如今只剩丘陵與傳說。

傍晚，他們抵達一片起伏的原野。

前方的圓丘高聳，草被風壓得如波。

牧人告訴他們，那是米達斯之丘，傳說中能把萬物化金的王就長眠於此。

丘上豎著祭壇，幾名農夫以酒與麥獻祭。

「他真能把石頭變成黃金嗎？」優媞婭問。

牧人笑了笑：「也許。可他最後被自己的奇蹟餓死。黃金能閃光，卻不能果腹。」

 

夜色將至，畢達哥拉斯坐在丘邊，手中仍握著那枚從薩狄斯帶來的銅環。

風從墓丘上掠過，吹動他耳邊的發。

「聽，」優媞婭低語，「你不覺得這裡也在歌唱嗎？」

他側耳而聽，真有低沉的嗡鳴，像大地在呼吸。

 

他們被允許進入墓道。

石門刻著古老的符號，燈火照出松木床與青銅器皿，木材早已枯黑，仍散發出淡淡樹脂香。

畢達哥拉斯撿起一支斷裂的木笛，貼在耳邊，彷彿想聽出它殘餘的聲音。

「你在聽什麼？」優媞婭問。

「聲音死後會去哪裡。」

她笑：「也許成了風，像我。或成了水，在岩縫裡繼續流動。」

畢達哥拉斯沉思良久：「若靈魂能離開身體，那它必有自己的頻率，與世界共鳴的那一種。或許這就是人死而不滅的原因。」

「那麼你找到它了嗎？」

「還沒有。但我知道，它必藏在某個比率裡。像弦長之間的距離，或呼吸的節拍。」

他抬頭望見墓室頂部的星形刻紋，恍若一張通向天界的譜表。

 

出墓時，優媞婭撿起地上一枚銅飾，刻著七條放射線。

「七……像你的七音。」

「留著吧，」他說，「或許那是通往和諧的符號。」

黎明時，兩人立於丘頂。

遠方的山川被金光覆照，彷彿萬物都在某種節奏中復甦。

優媞婭以手撫風：「聽…這是大地的長音。」

畢達哥拉斯閉上眼，輕輕數著自己的呼吸，直到呼吸與風的節奏合拍。

「風、土、聲、魂，」他說，「原來都不過是一首無盡的歌。」

 

離開山谷前夕，畢達哥拉斯在一片古老的石板上畫下了第一個簡單的圖形--幾個相互嵌合的圓。

他說那不是魔法，而是一種觀察：圓代表了完整，節拍在其中循環；

優媞婭把水滴一顆顆點在圖形的邊緣，讓圓像是被奏響的琴弦。

兩人的影子被落日拉長，連同柱影、墳塚與遠處的山巒，組成一幅暫時的和弦。

夜幕降臨，風從山口湧來。優媞婭撫琴，畢達哥拉斯在旁計著弦長。

「若弦長之比為二比一，音高差一倍。三比二，則為第五。」他低聲道。 「那麼，這些數字不就是聲音的靈魂？」

優媞婭問。 「或許，也是靈魂的聲音。」

 

那一夜，他們在星光下聽見山谷回響的風聲，如同萬物一同吟唱；

而畢達哥拉斯第一次意識到：數並非只是計量，而是連結天地、生命與死亡的橋。

 

黎明時，他在地上畫下三個圓，讓優媞婭的水滴沿著圓心滾動。

水線與光線交錯成一個閃爍的符號。

「這是什麼？」她問。

「一個開始。」

「開始什麼？」

「讓世界歌唱的方式。」

風掠過他們的衣裾，遠方的墓丘在朝光中浮現出柔和的弧線，像在低吟一首古老的讚歌。

 

後記：

1. 薩狄斯(Sardis) 是呂底亞的古都，音律發源地之一（呂底亞音階）。
   現代在土耳其西部的薩拉特（Sart）村，屬於馬尼薩省（Manisa Province）。
   阿爾忒彌斯神廟(Artemision)建於550BC左右，是古代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現在只剩下一根柱子。 
2. 弗里吉亞(Phrygia)是山林神崇拜之地（西貢母神 Cybele），能體現自然力量的狂熱與女性神祕。
   現代位於土耳其中部的安卡拉（Ankara）西南與阿菲永（Afyonkarahisar）之間的高原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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