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耀與猜忌
雅典,酒會的燭火搖曳,陶杯的聲響與琴聲交錯。
戰捷的消息甫傳入城內,整個市集與港口皆在喧騰。
民眾傳頌亞西比德之名,將他與昔日薩拉米斯海戰的提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並列。
在一處貴族宅邸,克里提亞斯冷笑着舉杯,目光卻並不在歡呼的人群。
「諸位同胞,亞西比德果然又一次抓住了命運的鬃毛。
他把斯巴達的船全部驅逐於馬爾馬拉海。
是的,他現在被視為英雄,甚至有人說應該立即迎他回城,給予全權。」
席間的年輕人鼓掌叫好,認為亞西比德的歸來正是雅典再興的徵兆。
然後,克里提亞斯的語氣轉冷:
「然而,你們難道忘了嗎?這個人曾叛離我們,與敵國斯巴達同謀,甚至謀求波斯人的庇護。
如今他因戰功而歸,難道就能洗去過去的污穢?
他今日可以為我們勝利,明日也可以為自己榮耀而賣掉我們的城邦。」
一名主和派的政客附和道:
「我等素來主張與斯巴達議和,如今卻被這場勝利沖得無影無蹤。
人民的熱情像潮水一般,誰敢反對亞西比德?不過……若是不能動他,也許還有別的目標。」
目光無聲地轉向角落,蘇格拉底正與幾名青年討論「正義是否依於法律,抑或高於法律」。
他的聲音平緩,卻刺耳地游離於喜慶的氛圍之外。
「這樣的人啊,」克里提亞斯壓低聲音,「質疑城邦、質疑神祇、質疑我們的制度。
或許他不曾率軍叛變,但他的話語比長矛更能動搖人心。
若有一日,我們需要祭品,他將是一個合適的名字。」
青年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應聲。
酒會的樂曲仍在高奏,彷彿掩蓋不了那股暗暗湧動的不安。
同一時刻,遙遠的小亞細亞,薩狄斯(Sardis)的波斯總督宮殿。
斯巴達使節赫拉克利得斯與法爾納巴佐斯(Pharnabazus)相對而坐,氣氛沉重。
「大王的黃金若再遲疑,」赫拉克利得斯開口,「希臘的均勢將徹底傾向雅典。
庫茲庫斯之敗,我方艦隊全軍覆沒。沒有金援,我們便無法在愛琴海立足。」
法爾納巴佐斯端坐不語,眼神卻閃爍計算。
對波斯而言,最有利的局面並非斯巴達的勝利,而是兩城持久消耗。
「波斯王希望看見的是雙方長久疲弊,而非雅典再興。」他緩緩答道,「不過,你們既然如此誠懇,本官會將此事奏報。
但請記住,黃金並非無條件的施捨。你們必須允諾:若我們供給你們重建艦隊,你們必須承認小亞細亞的諸希臘城邦歸波斯統治。」
赫拉克利得斯的眉毛一跳。
這意味著放棄伊奧尼亞希臘人的獨立,等於將他們推入波斯懷抱。
然而此刻斯巴達的處境並無太多選擇。
「我將回國商議,」他僵硬地答應。
法爾納巴佐斯微笑,彷彿早已預料斯巴達會吞下這枚苦果。
雅典與薩狄斯的兩幕情景,恰似雙城命運的鏡像。
一方因勝利而自信高漲,卻暗藏政治裂痕;
一方因失敗而低首求援,卻不得不向外國強權獻上城邦同胞的命運。
雅典城門外,喧聲如雷。
人群自皮里亞斯港(Port of Piraeus)一路排布至衛城大道,無數花環被拋灑在戰船與步隊之上。
亞西比德立於戰車,身披紫紅外袍,額前束着金色頭飾,宛如昔日征服小亞細亞的英雄。
士兵們高呼他的名字,婦女從窗臺拋下彩帶,孩童追隨在車後。
「亞西比德回來了!我們的救星!」
在連年敗績與動盪之後,庫茲庫斯的捷報讓雅典一夕之間充滿希望。
民眾不再議和,而是談論重建帝國、恢復霸權。
然而,在議事廳的陰影裡,並非所有人都樂見如此場面。
克里提亞斯冷眼旁觀,他知道:這位華美的將軍若被人民推上高位,必將左右一切。
與其正面衝突,不如等待時機,看他如何在驕矜與野心中自陷泥淖。
當夜,市民們為凱旋舉辦盛大的宴飲。
亞西比德在高臺上舉杯致辭,聲音鏗鏘:
「同胞們!我們的敵人已在馬爾馬拉海潰散,斯巴達無力再戰。
我向你們保證,只要信任我,海上霸權必將重回雅典!」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然而,在人群後方,蘇格拉底靜靜站立。
他的弟子們勸他也去高聲稱頌,但他只是搖頭。
終於,他被推至前方,與亞西比德正面相遇。
「蘇格拉底!」亞西比德帶著微笑,語氣中卻有幾分挑釁,「昔日你曾是我師,如今你可還認得我?」
「我當然認得你,」蘇格拉底回答,「你仍舊光耀奪目,眾人都因你而振奮。」
「那麼你是否也為我感到驕傲?」亞西比德逼問。
蘇格拉底凝視他良久,緩緩開口:
「我為雅典人的勇敢感到驕傲,為戰士的犧牲感到敬重。
至於你——若你能戰勝自己的欲望與野心,那時我才會真正為你驕傲。」
人群一片嘩然。
有人喝罵蘇格拉底不識時務,也有人因這突如其來的直言而愕然。
亞西比德的笑容一瞬間僵住,隨即又恢復從容。
「蘇格拉底啊,你總是喜歡挑剔。可惜,城邦需要的是勝利,而非辯論。」
「若勝利使我們失去理性,」蘇格拉底淡淡回應,「那麼失敗也許更接近真理。」 現場陷入尷尬的沉默。
亞西比德舉杯,轉身接受人群的歡呼,將蘇格拉底的話拋在身後。
次日清晨,議事廳內的爭論再起。
主和派政客憂心亞西比德權勢過大,密謀如何限制他的權力。
有人建議以法律審查他的財產與過去的叛國嫌疑,有人則提及「市集中有一個哲人,不斷質疑城邦的價值,或許可先從這裡著手」。
蘇格拉底的名字第一次在政爭中被低聲提起。
遠離愛琴海的塵煙,蘇薩的宮殿閃耀著大流士之子的威嚴。
青玉鋪地,金柱高聳,獅首浮雕注視著每一位來者。
這裡不是自由的集市,而是帝國的心臟,諸國使節在此低首叩拜,等待波斯王的一言。
斯巴達使節赫拉克利得斯與數名隨員,被侍從帶入大廳。
廳中香氣氤氳,波斯王阿爾塔薛西斯二世(Artaxerxes)坐於寶座,周圍站立著近衛與宦官。
他的神情安詳而遙遠,彷彿凡人的苦難與榮耀皆不能撼動他的目光。
赫拉克利得斯上前,依照習俗伏地,額觸冰冷的大理石。
這對習慣平視同僚、甚至在希臘諸城邦稱霸的斯巴達人而言,是極難忍受的羞辱。
「偉大的波斯王啊,」他開口,聲音因緊張而略帶顫抖,「我們來自拉刻代蒙(Lacedaemon),希臘最嚴謹而勇敢的城邦。
雖然在庫茲庫斯一役中,我等一時受挫,然我們依舊能與雅典抗衡。
只是,若無陛下的黃金,我們無力重建艦隊。
故此,願以我方誠意,換取陛下庇護。」
阿爾塔薛西斯靜默不語,宮殿內只有銅燈燃燒的聲音。
良久,他抬手,示意總督提思薩弗尼斯(Tissaphernes)代答。
提思薩弗尼斯上前,目光冷峻:
「斯巴達人,你們需要的是船與銀兩。波斯人需要的,卻是伊奧尼亞(Ionia)的安寧。
若你們願意承認小亞細亞的希臘城邦自此歸我王統治,那麼,黃金與木材自會源源不絕。否則,你們不過是失敗者的空言。」
赫拉克利得斯心頭一震。
他知道,這是將伊奧尼亞同胞拱手交予波斯。
可若拒絕,斯巴達便無從在海上與雅典再爭。
他遲疑片刻,終於低聲回應:
「此事……需歸國請議。但我敢言,若無波斯金援,希臘的平衡終將傾向雅典,屆時陛下將面對一個更為強盛而狂妄的海上霸主。」
阿爾塔薛西斯終於開口,聲音深沉而悠遠:
「我需要的不是忠告,而是效忠。你們回去吧,帶著這份條件。
若斯巴達肯俯首,王室將助你們復起;若不肯,黃金也可給雅典。帝國的財富足以玩弄你們的爭戰。」
說罷,他輕輕揮手,宦官們引導使節退出殿外。
宮殿之外的長廊,赫拉克利得斯與隨員沉默良久。
「我們已無選擇,」一名副使低聲說,「失去艦隊的我們,若不依靠波斯,就只能坐看雅典恢復霸權。」
赫拉克利得斯卻緊咬牙關,眼神中閃過一絲苦澀的清明:
「是的。為了勝利,我們必須飲下這杯苦酒。
但請記住——若有一日我們擊敗雅典,這筆屈辱的帳,也將記在波斯人頭上。」
遠處,波斯宮牆在夕陽下泛出金紅之光,像一張巨大的網,靜靜覆蓋在希臘人的未來之上。
皮尼克斯山(Pnyx)上,民會聚集。
石階上密密麻麻坐滿了公民,陽光灑下,照耀著數百張面孔,既有熱情也有疑慮。
亞西比德披著紫色長袍,昂然而入。
他身後跟隨著凱旋的水手與戰士,人人佩戴花環,手持海戰的戰利品。
群眾爆發歡呼,猶如海浪拍擊石岸。
「看啊!這就是我們的英雄!」
「若無他,斯巴達艦隊早已直逼比雷埃夫斯!」 聲音震耳欲聾。
然而,在前排的位置上,幾名主和派政客交換眼色。
他們明白,若不及時抑制亞西比德的聲勢,他將以英雄之姿壓倒整個議會。
克里提亞斯率先起身,舉手示意安靜。
「公民們!」他的聲音冷冽,「我們當然承認,庫茲庫斯的勝利振奮人心。
亞西比德確有功績。但別忘了,他曾經背叛本城!他曾逃往斯巴達,甚至向波斯求庇!如今他歸來,我們要給他榮譽,還是要給他審判?」
一陣嘩然響起。有人附和,有人喝罵。
亞西比德緩步上前,神色從容。
他舉起雙手,等待群眾安靜。
「雅典的同胞們!」他的聲音洪亮,「我不否認,我曾流亡,我曾在異國度日。但你們可曾想過,這一切因何而起?
是因為我被不公正的指控逼走——那場『神像破壞案』,那場『褻瀆秘儀』的指責,沒有證據,卻奪走了我的地位!」
群眾低語,有人點頭。
「而在流亡之時,我並未忘卻祖國。我尋求的是歸來的契機!
今日,我帶著勝利回到你們面前,帶著被摧毀的斯巴達艦隊,帶著海上霸權的希望!你們要懷疑我,還是要信任我的行動?」 他的語氣激昂,手指向群眾,目光灼熱。
「是的,我曾在斯巴達逗留。但若沒有我的周旋,雅典怎能看清敵人的虛實?是的,我曾接近波斯,但若沒有這些經歷,我怎能知曉他們的虛偽與貪婪?
如今我回來了,用戰功證明我的忠誠!」
人群爆發掌聲。 克里提亞斯皺眉,再次開口:
「你口舌伶俐,但口舌能抹去罪行嗎?你有無可能再次叛變?倘若我們將城邦全權交予你,是否等同於將雅典交給一個不可測的人?」
亞西比德冷笑:
「克里提亞斯,你與你的同夥才是危險的。當士兵在海上拼命時,你們在此高談和議;當艦隊需要支援時,你們在此斤斤計較。誰才是雅典的絆腳石?!」
他猛然轉身,面對全體公民,高聲道:
「我不求免責,我求的是試煉。給我艦隊,給我軍權!
若我再次背叛,願受最嚴厲的懲罰!但若我帶來勝利,願你們給予我應得的榮耀!」
群眾的熱情徹底被點燃。有人高喊:「給他軍權!」、「讓亞西比德領軍!」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最終淹沒了主和派的質疑。
投票的結果幾乎一面倒:亞西比德獲准再度掌握雅典艦隊,並被授予極高的軍事權限。
克里提亞斯坐回座位,臉色陰沉。
他心中明白,這一日的勝利屬於亞西比德,但政治的潮水從不會停駐,榮耀與猜忌總是相伴。
後記
之後亞西比德於410-408連續出征 取得戰果
407BC凱旋歸國 被任命為最高統帥 406BC 諾提翁(Notium)失利 再次被撤職 流亡
本篇由我提案 chatGPT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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