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創作七字詩的陳郡（今河南省周口市一帶）人謝翱（「翱」音「熬」）入京參加進士大考，住在長安城中的升道里，所居處的庭院中種植了許多牡丹。一個雨過天晴的晚上，謝翱走出了住處，朝南方走到了約百步的距離處，便站著遠眺著終南山諸峰景色。就這樣呆站著過了好一陣子，就見到有一匹馬從西方奔馳而來，騎馬之人彷彿身穿著彩色的刺繡織物（註），待人馬接近時才看清楚原來那是一名頭上梳著兩個環形髮髻的女子，高高的髮髻配著靚麗的妝容，姿色非常的美麗。女子來到謝翱所在之處，就停馬並對謝翱說：

 

「你站在這兒該不是在等我吧！」

 

謝翱說：

 

「我只是走到這裡眺望著遠山美景而已。」

 

女子聞言，笑著下馬，向謝翱行禮一拜，說：

 

「那麼就請你回家吧。」

 

謝翱一時之間不明白女子此言何意，就回頭看向自己的住處，就見到有三、四名婢女模樣的人（註）一起站在自家門外，令謝翱更加驚訝且奇怪，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朝家而去。才踏入大門，又遇見數名婢女一起上前拜見。進入廳堂，見堂中鋪設了地毯、張掛了帷帳（註），各種精美鮮豔的絲織品相互輝映，屋中瀰漫著奇異的香氣。謝翱見狀又驚又怕，一時間愣著不敢發問。有一人走上前來，說：

 

「你怕什麼？反正不會傷害你。」

 

過了一會兒，有一輛金光閃閃的華麗馬車來到謝家門前停下。見一位美人，年約十六、七歲，風姿嫻雅、容貌美麗，可說是當世少見的佳人，從車上下來後進入謝家與謝翱相見，然後坐在廳堂的西窗旁，對謝翱說：

 

「聽說此地有名花，所以前來與你一同飲酒賞花。」

 

聞言謝翱稍微不那麼害怕了。美人隨即命婢女們擺設好酒菜與謝翱一同享用，所用的餐具、食材，都很珍貴又豐盛。美女拿出一只玉盃，讓婢女斟滿美酒後，親手遞給謝翱請他飲用。或許是酒壯聳人膽，謝翱居然問美人：

 

「姑娘您是做什麼的？該不會是什麼精怪吧？」

 

美人笑而不答。謝翱這個愣頭青卻堅持要問，美人這才說：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就行了，還要刨根問到底嗎！」

 

夜深後，美人對謝翱說：

 

「我家很遠，現在就要回去，不能在此久留了！聽說你擅長創作七言詩，希望你能送我一首詩。」

 

美人即將離去，令謝翱感到有些失落。既然美人提出了要求，謝翱就向服侍美人的婢女索要紙筆，現場創作了一首七言詩：

 

「陽臺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竟發楚王悲。」

 

美人接過拜讀後，不覺感動得流淚，說：

 

「我也曾學習寫詩，想要應答一首回贈給你，希望你看過後不要笑我。」

 

佳人贈詩，謝翱自是歡喜得連連點頭答應。美人想要用一張紅色的紙張（註），謝翱翻遍書箱，裡面只有一張淺綠色的紙，就交給了美人。美人提筆在紙上寫下：

 

「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裏花開只片時。惆悵金閨卻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字跡非常秀麗工整，謝翱一邊欣賞一邊讚嘆了許久。美人則吩咐左右撤下了帷帳，點亮燈火照明準備上車。謝翱送客到門口，揮淚向美人道別。美人的車前行還不到數十步的距離，車與人馬便都一起消失不見了。謝翱對此感到非常神奇，也將美人贈詩小心的存放在書箱之中。

 

第二年的春季，謝翱參加大考落榜後，出發往東方要返回洛陽，抵達新豐（今陝西省西安市灞橋區灞橋街道舊劉家村一帶）時天色已晚，就找了間旅社投宿。晚上，謝翱就著月光散步，遠望著京城方向，想起先前與美人互贈詩句之事，就又創作了一首詩：

 

「一紙華箋麗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空添滿目淒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

斜月照人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鏡上塵。」

 

寫好後覺得很滿意，就又高聲朗誦了一遍。忽然，聽見從西方數百步的距離外有車輛的聲音傳來且來勢很急，不一會兒就見一位女子（註）領著數名女子騎著馬在一輛馬車前後隨行。謝翱見那些女子正是先前遇見的那名梳著兩個環形髮髻的女子，驚訝得出聲招呼詢問。那女子也認出了謝翱，就馬上向車中人報告，馬車隨即停了下來。車中坐著的果然就是那位美人，美人吩咐雙髻女子傳話給謝翱，說：

 

「恨不得與你見上一面，可惜正在這大路當中，實在多有不便。」

 

謝翱請美人可以投宿在他所住的那間旅舍，美人則因為要趕路堅持不同意。謝翱就問美人要去哪裡？美女說：

 

「我要去往弘農郡（虢州，今河南省三門峽市轄靈寶市）。」

 

謝翱說：

 

「我現在也要回去洛陽，希望能與妳一同結伴東行，可以嗎？」

 

美人說：

 

「我走得很急，無法與你同行。」

 

說著就挑起了車簾，對謝翱說：

 

「感念你的心意如此誠懇樸實，這才與你見上一面。」

 

說完，美人便傷感得哭了起來，一時之間難以停止。謝翱也為美女的情義而難過得哭了，於是謝翱就朗誦了美人所贈的詩句。美人說：

 

「沒想到你對我居然如此念念不忘，這般厚待於我，我是多麼幸運啊。」

 

又說：

 

「我想再寫一首詩送給你做為答謝。」

 

謝翱馬上將隨身攜帶的紙筆交給美人，僅一下子美人就寫好了，詩文內容是：

 

「惆悵佳期一夢中，五陵春色盡成空。欲知離別偏堪恨，只為音塵兩不通。

愁態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輕紅。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

 

謝翱接過詩文並向美人道謝。之後過了一段時間，美人才向謝翱道別而去，才離開約一百餘步的距離，美人的車馬隊伍又都消失不見了。謝翱雖然知道美人是精怪變化，但心中始中牽掛著美人無法忘記。

 

當謝翱抵達陝西與河南交界處時，就決定改道去往弘農郡，還刻意逗留了數日，希望能有機會再見美人一面，但無論如何打聽，美人與她的隨從們竟然不見任何蹤影。失望的謝翱只能再度啟程返家，等到返回洛陽後，謝翱不時便將那二首美人的詩作拿出來，並將經過說給朋友們聽。才過幾個月，謝翱就因悲怨鬱結過度，魂歸離恨天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繡繢」，「繡」，此處指繡成的物品；「繢」音「慧」，布帛頭尾的剩餘部分。或指彩色的毛織物。

 

註：「青衣」，漢朝以後卑賤者多穿青衣，故稱婢僕、差役等人為「青衣」。按後文內容，則解釋為婢女較為合適。

 

註：「帷帟」，「帟」音「亦」，張設在座位上的小帳幕。「帷帟」，猶「帷幄」，此處泛指室內各種帷幔。

 

註：「絳箋」，「絳」，音「降」，大紅色。「箋」音「尖」，同「牋」，供題詩、寫信等用的精美紙張。

 

註：「金閨」，原指漢朝未央宮的宮門，因門旁豎有銅馬，故稱為「金馬門」，又稱「金閨」，後代指朝廷。而宮禁又稱「閨閣」，「閨閣」又指女子的臥室，也借指婦女，故此處的「金馬門」借指女子。

 

改編自 《宣室志》

 

原文：

 

《宣室志》．《補遺》．謝翱

 

陳郡謝翱者，嘗舉進士，好為七字詩。其先寓居長安升道里，所居庭中多牡丹。一日晚霽，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終南峰。佇立久之，見一騎自西馳來，繡繢仿佛，近乃雙鬟，高髻靚妝，色甚姝麗。至翱所，因駐謂翱：

「郎非見待耶！」

翱曰：

「步此，徒望山爾。」

雙鬟笑降，拜曰：

「願郎歸所居。」

翱不測，即迴望其居，見青衣三四人偕立其門外，翱益駭異。入門，青衣俱前拜。既入。見堂中設茵毯，張帷帟，錦繡輝映，異香遍室。翱愕然且懼，不敢問。一人前曰：

「郎何懼？固不為損爾。」

頃之，有金車至門。見一美人，年十六七，風貌閑麗，代所未識。降車入門，與翱相見。坐於西軒，謂翱曰：

「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爾。」

翱懼稍解。美人即命設饌同食，其器用物，莫不珍豐。出玉盃，命酒遞酌。翱因問曰：

「女郎何為者？得不為他怪乎？」

美人笑不答。固請之，乃曰：

「君但知非人則已，安用問耶！」

夜闌，謂翱曰：

「某家甚遠，今將歸，不可久留此矣！聞君善為七言詩，願有所贈。」

翱悵然，因命筆賦詩曰：

「陽臺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竟發楚王悲。」

美人覽之，泣下數行，曰：

「某亦嘗學為詩，欲答來贈，幸不見誚。」

翱喜而請。美人求絳箋，翱視笥中，唯碧箋一幅，因與之。美人題曰：

「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裏花開只片時。惆悵金閨卻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其筆札甚工，翱嗟賞良久。美人遂顧左右撒帳帟，命燭登車。翱送至門，揮淚而別。未數十步，車與人馬俱亡見矣。翱異其事，因貯美人詩笥中。

明年春，下第東歸，至新豐，夕舍逆旅。因步月長望，感前事，又為詩曰：

「一紙華箋麗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空添滿目淒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

斜月照人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鏡上塵。」

即而朗吟之。忽聞數百步外有車音西來甚急，俄見金閨從數騎，視其從者，乃前時雙鬟也。驚問之，雙鬟遽前告，即駐車。使謂翱曰：

「通衢中，恨不得一見。」

翱請其舍逆旅，固不可。又問所適，答曰：

「將之弘農。」

翱因曰：

「某今亦歸洛陽，願偕東，可乎？」

曰：

「吾行甚迫，不可。」

即褰車簾，謂翱曰：

「感君意勤厚，故一面爾。」

言竟，嗚咽不自勝。翱亦為之悲泣，因誦以所製之詩。美人曰：

「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幸何厚焉。」

又曰：

「願更酬此一篇。」

翱即以紙筆與之，俄頃而成，曰：

「惆悵佳期一夢中，五陵春色盡成空。欲知離別偏堪恨，只為音塵兩不通。

愁態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輕紅。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

翱謝之。良久別去，纔百餘步，又無所見。翱雖知為怪，眷然不能忘。

及至陝西，遂下道至弘農，留數日，冀一再遇，竟絕影響。及還洛陽，出二詩，話於友人。不數月，以怨結，遂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