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晉」，山西省的簡稱）有一位名叫熊十五的人，家境貧窮、生活困難。於是熊十五帶著母親遷居到了東海郡（今山東、江蘇與安徽三省交接的地區）的海邊，每天在曬鹽的鹽場旁擺了一個測字看相的攤子，憑著一張天花亂墜的嘴為客人談禍福論吉凶（註）。熊十五最精通的本領是為人看面相（註），但是人們大多都不知道，或說是不怎麼相信這種相面之術，因此熊十五主要還是依靠著邵雍著作的《梅花易數》（註）為人測字以供養母親。然而熊十五預測凶險的事往往應驗、預測吉利的事則不靈驗，因此人們在這點上都討厭熊十五的烏鴉嘴，就乾脆稱呼他是「老鵶嘴（註）」。不過當每天傍晚收攤之後，熊十五就會拿著賺得的收入到市場購買酒菜回去給老母親享用，這點大家都知道，也都很欽佩他孝順的表現，都說他是「會反哺盡孝的烏鴉（註）」，因此又稱呼他是「老鴉」。

 

有一天，有一個客人前來測字，從布袋中抽出了一張寫著「凸」字的紙張。熊十五的這個「凸」字的上半部寫得比較長，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神主牌的模樣。熊十五問客人要問什麼事？客人說：

 

「問生病的人的病情能否好轉。」

 

熊十五說：

 

「完了！牌位的成形了，有能活嗎？」

 

不久之後，果然聽說那個病人病逝了。

 

又有一對從事販賣糧食生意的夫妻，一起撐船運送豆子、粟米等糧食，也因為小本生意銀貨兩訖，當身上的貨款數目多時，就會將之寄存在某絲舖。這天熊十五看見正要前去寄存銀兩的小販的氣色有異，就招手對他說：

 

「這位客人你過來一下，姑且抽一個字，看看你這筆錢存放的結果穩不穩當？」

 

小販笑著說：

 

「不過是暫時寄存而已，離開時就能取回，會有什麼麻煩呢（註）？」

 

熊十五說：

 

「你不妨姑且試著測一測，我不收你的錢。」

 

既然不用錢，小販就從布袋中抽出了一個「線」字，熊十五一見此字就失聲笑著說（註）：

 

「你這筆錢將沒有了啊！『泉』就是錢（註），『糸』就是細絲線，『泉（錢）』被『糸（線）』所串縛，恐怕這筆錢最終會成為他人之物。」

 

小販大笑，以為熊十五胡說八道，就到其他地方做生意去了。途中遇到有人在擺攤賣唱（註），唱的都是一些淫穢露骨的詞曲（註），聽得小販心癢難耐，匆匆將生意處理後回到自己的船上，掩上了艙門（註），要他的妻子仰面朝上躺著，用帶子綁著她的雙足並高高的繫掛在船蓬頂上，自己以半蹲的方式與妻子開始研究傳宗接代之事。

 

突然，吹來了一陣大風將船蓬以及船艙四周遮擋的草席簾子都刮到了半空後掉落河中，小販夫妻倆的舉動全都暴露了！兩岸看見的人們紛紛起鬨，一邊大笑著一邊拍手叫好，小販倉促間又沒有甚麼可以遮掩的東西可用，也來不及先將老婆腳上的帶子解開（註），急忙撐著竹篙將船撐到別處躲避，最後竟然灰溜溜的就逃離此地不再回來了。而小販先前寄存在絲鋪中的十幾貫錢，因為過了寄存時期太久沒有物主憑證前來領取，就依約歸絲鋪所有了。

 

這熊十五所預言不好的結果就像這樣的靈驗。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休咎」，「咎」音「救」，吉凶、禍福、善惡。

 

註：「風鑑」，亦作「風鑒」，風度和鑑識，亦指相面術或借指以談相論命爲職業的人。

 

註：「邵康節」，指「北宋五子」之一的邵雍，字堯夫，自號安樂先生，人又稱百源先生，諡康節，後世稱邵康節。術士、道士、儒士、儒學家、易學家、思想家、詩人。對《易經》極有研究，著有《皇極經世》、《鐵版神數》、《梅花易數》等。

 

註：「鵶」，音義同「鴉」，鴉的異體字。

 

註：「反哺烏」，即成語「烏鴉反哺」，比喻奉養長輩的孝心。見《本草綱目·禽部》：「慈烏：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

 

註：「窒碍」，障碍、阻碍。

 

註：「啞然」，形容笑聲，或受到驚恐而一時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註：「泉者錢也」，古人以四方匯集又流向四方的泉水比喻錢財，故漢朝時將「錢」改稱「泉」。

 

註：「謌」，音義同「歌」，偏向於「詠」的方面。

 

註：「婬」，音義同「淫」，縱慾。

 

註：「白板」，亦作「白版」，不施油漆的木板，或指不施油漆的木門。

 

註：「解鈴」，見成語「解鈴繫鈴」、或俗諺「解鈴還須繫鈴人」，比喻問題還需要引起問題的人自己去解決。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三．老鵶嘴

 

晉人熊十五，貧不能自給。嘗奉母僑東海，日于鹽場肆上搖唇鼓舌為人談休咎，最精風鑑，人無知者，惟借邵康節梅花數測字養母。然凶則應、吉則否，人多厭之，呼為老鵶嘴。每夕收場，醵資市酒脯，為高堂壽。人欽其孝，莫不曰「此反哺烏也」，故又呼為老鴉。

一日，有拈「凸」字叩之者，熊書凸字長其首作靈牌狀，聞何事？曰：

「問病。」

曰：

「已矣！木主成形，尚能生耶？」

已而果然。

又有小販夫妻操舟運菽粟、攜多資，將寄于絲鋪。熊覘其氣色曰：

「子來前，姑拈一字，揣寄之穩否？」

販笑曰：

「權寄耳，行即攜回，有何窒碍？」

曰：

「姑試之，不索爾值也。」

販拈得「線」字，熊一見卽啞然曰：

「資烏有矣！泉者錢也，為線所串縛，恐終是他人物。」

販大笑，以為妄，又之他處會計，途遇鬻謌者婬詞曼曲，聽之動心，匆匆回船掩白板，以其婦仰臥、帶綰雙鳧，高繫蓬頂，蹲而淫之。突大風颯然，掀去篷蓆，活祕戲露矣！兩岸觀者咸鼓掌狂笑，販倉卒無遮掩物，亦不暇解鈴，急持篙撐入港中暫避其辱，由是竟遠逸，而十數貫真為鋪得。

其靈敏有如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