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員的自由夢,永遠卡在細節裡
提到 SOP,大部分飛行員腦子裡第一時間浮現的,大概不是「安全」兩個字,而是「麻煩」。官方名稱叫「標準操作程序」,聽起來一本正經,像是航空界的「聖經」。但其實呢,SOP真正的本質,跟「程序」還不太一樣。
要精準一點講,它更像一種「品管規範」。換句話說,這玩意兒是從上游的製造端一路壓下來的,目的就是確保到終端產品──也就是我們的飛行──能夠維持「齊一水準」。所以啊,與其說 SOP 是操作程序,不如說它是一種「政策」。而政策這東西,天生就帶著一股「我說你做」的氣息。
制訂、監督與執行的三角關係
一個政策的推行,需要三種角色:
1. 制訂者:坐在高層辦公室裡,拿著鋼筆或者電腦鍵盤,動手寫下「該怎麼做」。
2. 監督者:眼睛瞪得比雷達還亮,專門盯著執行的人有沒有犯錯。
3. 執行者:也就是我們飛行員這種最底層的螺絲釘,專門負責犯錯,然後被糾正。
這三者之間的關係,微妙得很。制訂與監督總是站在執行的對立面,因為錯誤只會在「執行」階段冒出來。錯了誰背鍋?當然是那個真正動手做事的人。政策制定者只需要拍拍屁股說:「我們早就寫得很清楚了啊!」監督者則義正辭嚴地補上一句:「你為什麼不好好遵守呢?」
久而久之,制訂者與監督者常常有一種「無力感」──怎麼會有人連這麼簡單、這麼清楚的程序都能搞錯?
各位同仁,這種無力感,你以為是21世紀才有的?錯!早在兩百年前,偉大的音樂巨匠貝多芬,就已經深刻體會過。
當貝多芬也想制訂「SOP」
先承認一件事:我這種半調子的音樂愛好者,每次翻開貝多芬的琴譜,腦袋裡都會冒出兩個字──「完了」。
你看看那滿譜密密麻麻的小音符,像是有人把黑芝麻灑滿五線譜。要是對節奏沒有點子彈,真的不敢隨便碰。因為一彈下去,就會發現這東西比開飛機還累。
貝多芬的音樂有名的剛烈霸氣,而人如其樂,他本人性格也一樣。偏偏那個年代的演奏家們有個毛病:上台演出時,不是老老實實照譜,而是動不動加花、隨意發揮,甚至連速度和情緒記號都敢隨心所欲。
換句話說,就是不遵守SOP。
貝多芬火大了。作曲家明明白白寫在譜上的指示,為什麼這群人老要「自創版本」?於是他動了腦筋,決定自己來當最嚴苛的政策制定者。
音符版的 SOP
他的辦法很簡單:既然演奏家不遵守,就乾脆把譜子寫死!
於是我們常常在貝多芬的作品裡看到這樣的設計:半拍之後塞個三連音,再接四分之一拍,後頭緊跟六連音,然後硬生生插入九連音……你彈到這裡,還敢隨便「漸快」嗎?不好意思,他已經幫你設計好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加速階梯」。
換句話說,貝多芬直接把演奏家的自由給「寫沒了」。你不可能再模糊帶過,因為每一個細節都已經被規範到死角。
這也是為什麼貝多芬作曲速度奇慢的原因──他不是靈光一閃就寫完,而是一次次修改,一個小節一個小節補,直到所有演奏空間都被填滿。沒有空間,就沒有誤解;沒有誤解,作曲家的意志才能百分之百地被執行。
古今同理:飛行員也是演奏家
看到這裡,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
現代公司裡的 SOP,不正是這麼來的嗎?細到離譜,改到煩人。今天新增一條、明天修正一段,務必確保每個螺絲釘都不可能「自由發揮」。
演奏家被貝多芬「馴服」,飛行員則被 SOP 束縛。兩百年過去,套路沒什麼變化。
你敢說你自由嗎?
飛行中,SOP 清清楚楚寫著:某個高度該做什麼、某個速度該報什麼、哪個開關要誰動、誰檢查誰回應。程序像是音符,逐一排列在那裡。你稍微一走神,馬上有人糾正你:「不對不對,程序不是這樣!」
到頭來,我們飛行員跟十九世紀那些「不聽話」的鋼琴家沒什麼兩樣。只要一想偷個懶、加點即興,就會被制度一巴掌拍回來。
諷刺的自由
SOP 的初衷當然是好的──它要確保安全,就像貝多芬要確保自己的音樂能被完整表達。但問題在於,當一切細節都被嚴格規範,所謂的「人性化」就只剩下一個殘酷版本:你只負責執行,別想自由。
於是,我們這些飛行員,經常陷入一種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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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 SOP 做,安全有保障,可心裡憋得慌,覺得自己像個沒有靈魂的操作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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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靈活處理」吧?對不起,監督者馬上跳出來,盯著你像盯錯音的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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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你才明白,SOP 的真正意圖,不是給你自由,而是把你變成「最穩定的零件」。
結語
所以說,當你下次抱怨 SOP 繁瑣的時候,不妨想想貝多芬。這位偉大的作曲家兩百年前就明白一個殘酷道理:如果想要確保執行者不出錯,唯一辦法就是把自由徹底剝奪。
聽起來像不像某些飛行手冊?
或許,這就是人類文明的輪迴:從音樂廳到駕駛艙,從樂譜到 SOP,我們都在被一首「沒有自由的交響曲」反覆演奏。
而我們飛行員,能做的只有在心裡默默哼一首小調:
「再見了,自由。你好啊,合格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