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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中西比較文學論集》
2025/12/25 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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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中西比較文學論集》
以下挑選本書收錄的其中一篇鍾玲的〈王紅公英詩裡的中國風味〉，摘要分享有關詩人王紅公（Kenneth Rexroth）的評論。
書名：中西比較文學論集
編者：鄭樹森 , 周英雄 , 袁鶴翔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1980/02/15
內容簡介
「東亞比較文學專號」（英文本）收集二十篇論文含蓋理論方面：涉及研究方法、文學史和文學批評等層面，實踐方面：詩、小說和戲劇三種文類。論文限於有關中國文學（古典與現代）與西方文學或其他東方文學的比較研究。內容包括文學的影響關係，類型探討，主題學，以及文學和其他藝術與學科之關聯。
本書因部份文章早經原作者用中文發表，另有少數幾篇文章不適宜中譯，因此只選出十一篇論文，為使本書內容更為充實，又增減四位作者和編者未曾結集出版的論文，一共十五篇作品。
【Excerpt】
〈王紅公英詩裡的中國風味〉/ 鍾玲
詩評家Luis Ellicott Yglesias最近在「新波士頓評論」(New Boston Review)上說：「今年七十二歲的王紅公（Kenneth Rexroth)可能是現有美國詩人之中，最偉大的一位」。何以Yglesias如許推重王紅公呢？主要是因為王紅公後期的詩中活生生地顯現出一個突破障礙，同歸生活的心靈。Yglesias說Robert Lowell力求突破而不得，John Berryman，Anne Sexton，與Dylan Thomas等都是突圍過程中的犧牲者；這些天才横溢的詩人都跳不出自我，跳不出罪惡的魔障，他們無法達到與生命及大自然坦然結合的境界。只有王紅公在他的長詩「心之園、園之心」（The Hearts Garden, The Gardens Heart）中，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寧靜與智慧。此外，Yglesias還讚美王紅公的詩的直接性，即他能坦率地觸及讀者的心靈，並讚美他詩中處處流露着成熟、深刻、正義感、和責任心。這些Yglesias所列舉王紅公詩的特色，說起來出人意料，直接間接與中國佛教思想，以及詩聖杜甫有密切的關係。
王紅公是半個世紀以前就成為杜甫的忠實信徒。那年他大約是十九歲（一九二四年左
右），在芝加哥他結識了一位美國詩人賓納（Witter Bynner），這位詩人當時正與江亢
虎合作把唐詩三百首譯爲英文。王紅公說：
當時大部份西方人認為李太白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而他〔即賓納〕幫助我把注意力轉移到杜甫身上。我們在太陽烤得热烘烘的露台上，談了一小時。就這一小時，令我對賓納生生世世感激不盡。毫無疑問，杜甫對我詩影響之年，無人可及。而我認為，苦不論史詩體或戲劇體，杜甫是有始以來最偉大的詩人；在某些方面，他比莎士比亞或荷馬更為超越，至少他更自然、更為親切。
他又說：「從我少年時代開始，就隨身帶着杜甫的作品，這些年來，我對他的詩比對自己大多數的詩還要熟悉」。王紅公用的杜甫詩版本有艾思可女士（Florence Ayscough）英譯的Tu Fu（1929）。William Hung的英譯及研究Tu Fu（1952），及哈佛燕京社出的「杜甫引得」，「引得」其中有一册是郭知達編的「九家集註杜詩」，還有其它收有杜詩的英譯及法文譯文的詩集。王紅公的中文雖不流利，但靠着運用字典，他能參照英法譯文來讀杜詩的一些原文，他自己還翻譯了三十六首杜詩。
他對杜甫為何如此傾倒呢？由王紅公自己口中，我們知道那是因為杜甫詩純淨而直接，
因為杜甫的人格能活生生地透過詩打動讀者的心靈；此外他還崇拜杜甫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以及其成熟及智力。換句話說：王紅公崇拜杜甫詩的直接性、深刻、智慧與責任心等道德情操。前面Yglesias對王紅公詩的評語與此大致相符。Yglesias 對王紅公的評語是客觀的，而王紅公對杜甫的觀察也是客觀的。這兩種客觀的評語雖大致相符，要不是極爲稀少的一種巧合，就是杜甫對王紅公有深切的影響。王紅公自己就不講言杜甫對他的影響：「毫無疑問，杜甫對我影響之鉅，無人可及」「在道德情操及領悟力上，我肯定杜甫使我成為更健全的人」。
……
王紅公短詩中所受中國文學及思想的影響之痕跡，非常顯著。不少詩是用傳統中國詩爲主題：如歌詠春景，感懷時光之流逝等。此外他常用中國典故，還試驗在英詩中用中國詩的句法及文字技巧。下面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又一春」（Another Spring）；這首詩有一半是集中國詩句，演化出來的。下面我把英文原文與我的中譯列出，斜體部份表示大約是引用了中國詩句：
The seasons revolve and the years change
With no assistance or supervision.
The moon, without taking thought,
Moves in its cycle, full, crescent, and full.
The white moon enters the heart of the river;
The air is drugged with azalea blossoms;
Deep in the night a pine cone falls;
Our campfire dies out in the empty mountain.
The sharp stars flicker in the tremulous branches;
The lake is black, bottomless in the crystalline night; High in the sky the Northern Crown
Is cut in half by the dim summit of a snow peak.
O heart, heart, so singularly
Intransigent and corruptible,
Here we lie entranced by the starlit water,
And moments that should each last forever
Slide unconsciously by us like water.
四季輪替，舊歲換新歲，
無人協理無人管。
月亮，無心地，消長，
月圆，月缺，月圓。
白月浸入江心；
空中充滿了醉人的杜鵑花香；
夜深沉，松子落；
空山裏，我們的營火熄滅。
明星在顫動的枝問照耀；
清澈的夜色裹，湖水高黑無底；
高空中陰暗的雪峰絶頂
把玉繩一斷為二。
哦，心靈啊，你如此固執異常？
如此易於腐化，
我們恍惚地臥在星光點點的水際，
那片刻印永恆的時光
在我們身邊如水般悄然流逝。
……
王紅公的創作有長詩五首。這些長詩用的是典型的西方形式：像是華茲華斯（Wordsworth）的「序曲」（The Prelude），及艾略特（T. S. Eliot）的「荒原」（The Wasteland），皆富思想性，哲學性。王紅公在長詩中，其觀點時而古代時而現代；時而處身東方，時而處身西方；時而寫系統性的生命哲學，時而寫自己日常生活的細節。他企圖用統一兩極的辯證法，來探討愛、時間、自然、創作，這些抽象的觀念。中國人傳統詩裏並沒有出現過這類的表達方式。因此在基本表現法上，王紅公的長詩，與中國詩的傳統沒有甚麼關係。
當然，在長詩中他大量地應用了中國的神話與傳說，歷史的人物與事件，及詩的意象；但他也由歐洲、印度、日本諸傳統中廣泛地引用各種人物、事件、與意象。在他的長詩裏，中國文學只是各國體材之一。然而，在詩的主題內容上，他後期的長詩，即「龍與麒麟」（The Dragon and The Unicorn）與「心之園，園之心」，顯然受佛敎思想及道敎思想的影響。
他五首長詩的題目中，有兩首取自中國神話：即「鳳與龜」與「龍與麒麟」，一九七〇年我在聖巴巴拉訪問他的時候，他說：「他們是中國神話裏的四靈……這四靈，象徵四種不同的自然力……。鳳象徵飄渺，超凡的力，龜是塵俗的力……，而龍象徵另一種超凡的、主動的精力，麒麟象徵一種非主動的力，如大氣的壓力，或犀牛的力。因此，他們是四種動力，即全世界所有的動力。」這「四靈」的說法出自「禮記」「禮運篇」：「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而他一套力的理論大約採自Marcel Granet一九二九年出版的Festivals and Songs of Ancient China一書。對王紅公而言，鳳與龍象徵時間與空間所有超現實的價值，而龜與麒麟則代表所有現實的價値。他把這四靈分別捉成兩對，也就是試圖把相對的，極端的，結合爲一體。他曾對我說，他的長詩講的就是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神聖的結合。
Yglesias推崇備至的「心之園，園之心」是王紅公一九六七年在日本京都寫的。詩中的實景場地是京都附近的山地和佛寺裏的花園。但詩中的意象却由古中國馳騁到古希臘，由京都街頭到天河，這首長詩中，一字不易地引用了十五首日本古典詩，及四首中國詩的句子：「道德經」第六章，「詩經」的「綠衣」，王維「鹿柴」全首，及劉禹錫「鳥衣巷」的末兩句。王紅公在文字技巧上的確爐火純青，足以自豪，因為一般評此詩的英美詩論家大概全看不出他引用了那麼多別人的詩句，Yglesias在他文中就沒評過一句文字不順通的話。而這首詩吸引人之處，主要還是在詩中透露的自我的心路歷程；正如Yglesias所說，此詩顯現了一個「突破障礙，同歸生活」的自我。
……
Her bracelets tinkle, her anklets
Clink. She sways at her clattering
Loom. She hurries to have a new
Obi ready when he comes一
On the seventh day of the seventh Month……
Click clack click click clack click
Cho Cho
……
Chidori. Chidori.
Kannon. Kannon.
The great hawk went down the river In the twilight. The belling owl
Went up the river in the
Moonlight. He returns to
Penelope, The wanderer
Of many devices, to
The final woman who weaves,
And unweaves, and weaves again.
In the moon drenched night the floating
Bridge of dreams breaks off. The clouds
Banked against the mountain peak
Dissipate in the clear sky.
她的手鐲叮叮，足鈴
噹噹。在咔嚓作響的織布機上
她款擺着。她急忙趕條新腰帶，
他來就送給他——
七月七日那天……
……
咔嚓咔咔嚓咔
嗒嗒
……
千鳥。千鳥。
觀音。觀音。
暮色裏，大鷹順流飛去，
月光中，貓頭鷹逆流飛來。
那足智多謀的流浪漢，
回到佩内洛身旁，
那織了又拆，拆了又織的
不變的女人。
月光浸透的夜裏
夢的浮橋斷了。
山顛的積雲，
在晴空中消散。
王紅公在這首「心之園，園之心」的結尾處，把東方與西方的經驗，透過最普遍的生活基型——夫妻團圓——貫穿爲一。這也是他早年與安德蕾共同信賴的神聖的結合，通過這人間的結合，使他穿過兩極，觸及永恆，復得解放。浮橋雖斷，牛郎織女又再分離，但他們已共享過無限的月光。雲彩雖散，却融入無處不在的蒼穹。這是莊子「物化」的境界。蘇東坡一首詞「定風波」的境界，可以作王紅公這首長詩的註脚：詩人帶醉在兩中行，黃昏的冷風吹醒了他，山頭的落日如老朋友地接納他；他捨下這冷暖的兩極，回到他來之處，蒼茫蕭瑟之處：「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却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
以下挑選本書收錄的其中一篇鍾玲的〈王紅公英詩裡的中國風味〉，摘要分享有關詩人王紅公（Kenneth Rexroth）的評論。
書名：中西比較文學論集
編者：鄭樹森 , 周英雄 , 袁鶴翔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1980/02/15
內容簡介
「東亞比較文學專號」（英文本）收集二十篇論文含蓋理論方面：涉及研究方法、文學史和文學批評等層面，實踐方面：詩、小說和戲劇三種文類。論文限於有關中國文學（古典與現代）與西方文學或其他東方文學的比較研究。內容包括文學的影響關係，類型探討，主題學，以及文學和其他藝術與學科之關聯。
本書因部份文章早經原作者用中文發表，另有少數幾篇文章不適宜中譯，因此只選出十一篇論文，為使本書內容更為充實，又增減四位作者和編者未曾結集出版的論文，一共十五篇作品。
【Excerpt】
〈王紅公英詩裡的中國風味〉/ 鍾玲
詩評家Luis Ellicott Yglesias最近在「新波士頓評論」(New Boston Review)上說：「今年七十二歲的王紅公（Kenneth Rexroth)可能是現有美國詩人之中，最偉大的一位」。何以Yglesias如許推重王紅公呢？主要是因為王紅公後期的詩中活生生地顯現出一個突破障礙，同歸生活的心靈。Yglesias說Robert Lowell力求突破而不得，John Berryman，Anne Sexton，與Dylan Thomas等都是突圍過程中的犧牲者；這些天才横溢的詩人都跳不出自我，跳不出罪惡的魔障，他們無法達到與生命及大自然坦然結合的境界。只有王紅公在他的長詩「心之園、園之心」（The Hearts Garden, The Gardens Heart）中，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寧靜與智慧。此外，Yglesias還讚美王紅公的詩的直接性，即他能坦率地觸及讀者的心靈，並讚美他詩中處處流露着成熟、深刻、正義感、和責任心。這些Yglesias所列舉王紅公詩的特色，說起來出人意料，直接間接與中國佛教思想，以及詩聖杜甫有密切的關係。
王紅公是半個世紀以前就成為杜甫的忠實信徒。那年他大約是十九歲（一九二四年左
右），在芝加哥他結識了一位美國詩人賓納（Witter Bynner），這位詩人當時正與江亢
虎合作把唐詩三百首譯爲英文。王紅公說：
當時大部份西方人認為李太白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而他〔即賓納〕幫助我把注意力轉移到杜甫身上。我們在太陽烤得热烘烘的露台上，談了一小時。就這一小時，令我對賓納生生世世感激不盡。毫無疑問，杜甫對我詩影響之年，無人可及。而我認為，苦不論史詩體或戲劇體，杜甫是有始以來最偉大的詩人；在某些方面，他比莎士比亞或荷馬更為超越，至少他更自然、更為親切。
他又說：「從我少年時代開始，就隨身帶着杜甫的作品，這些年來，我對他的詩比對自己大多數的詩還要熟悉」。王紅公用的杜甫詩版本有艾思可女士（Florence Ayscough）英譯的Tu Fu（1929）。William Hung的英譯及研究Tu Fu（1952），及哈佛燕京社出的「杜甫引得」，「引得」其中有一册是郭知達編的「九家集註杜詩」，還有其它收有杜詩的英譯及法文譯文的詩集。王紅公的中文雖不流利，但靠着運用字典，他能參照英法譯文來讀杜詩的一些原文，他自己還翻譯了三十六首杜詩。
他對杜甫為何如此傾倒呢？由王紅公自己口中，我們知道那是因為杜甫詩純淨而直接，
因為杜甫的人格能活生生地透過詩打動讀者的心靈；此外他還崇拜杜甫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以及其成熟及智力。換句話說：王紅公崇拜杜甫詩的直接性、深刻、智慧與責任心等道德情操。前面Yglesias對王紅公詩的評語與此大致相符。Yglesias 對王紅公的評語是客觀的，而王紅公對杜甫的觀察也是客觀的。這兩種客觀的評語雖大致相符，要不是極爲稀少的一種巧合，就是杜甫對王紅公有深切的影響。王紅公自己就不講言杜甫對他的影響：「毫無疑問，杜甫對我影響之鉅，無人可及」「在道德情操及領悟力上，我肯定杜甫使我成為更健全的人」。
……
王紅公短詩中所受中國文學及思想的影響之痕跡，非常顯著。不少詩是用傳統中國詩爲主題：如歌詠春景，感懷時光之流逝等。此外他常用中國典故，還試驗在英詩中用中國詩的句法及文字技巧。下面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又一春」（Another Spring）；這首詩有一半是集中國詩句，演化出來的。下面我把英文原文與我的中譯列出，斜體部份表示大約是引用了中國詩句：
The seasons revolve and the years change
With no assistance or supervision.
The moon, without taking thought,
Moves in its cycle, full, crescent, and full.
The white moon enters the heart of the river;
The air is drugged with azalea blossoms;
Deep in the night a pine cone falls;
Our campfire dies out in the empty mountain.
The sharp stars flicker in the tremulous branches;
The lake is black, bottomless in the crystalline night; High in the sky the Northern Crown
Is cut in half by the dim summit of a snow peak.
O heart, heart, so singularly
Intransigent and corruptible,
Here we lie entranced by the starlit water,
And moments that should each last forever
Slide unconsciously by us like water.
四季輪替，舊歲換新歲，
無人協理無人管。
月亮，無心地，消長，
月圆，月缺，月圓。
白月浸入江心；
空中充滿了醉人的杜鵑花香；
夜深沉，松子落；
空山裏，我們的營火熄滅。
明星在顫動的枝問照耀；
清澈的夜色裹，湖水高黑無底；
高空中陰暗的雪峰絶頂
把玉繩一斷為二。
哦，心靈啊，你如此固執異常？
如此易於腐化，
我們恍惚地臥在星光點點的水際，
那片刻印永恆的時光
在我們身邊如水般悄然流逝。
……
王紅公的創作有長詩五首。這些長詩用的是典型的西方形式：像是華茲華斯（Wordsworth）的「序曲」（The Prelude），及艾略特（T. S. Eliot）的「荒原」（The Wasteland），皆富思想性，哲學性。王紅公在長詩中，其觀點時而古代時而現代；時而處身東方，時而處身西方；時而寫系統性的生命哲學，時而寫自己日常生活的細節。他企圖用統一兩極的辯證法，來探討愛、時間、自然、創作，這些抽象的觀念。中國人傳統詩裏並沒有出現過這類的表達方式。因此在基本表現法上，王紅公的長詩，與中國詩的傳統沒有甚麼關係。
當然，在長詩中他大量地應用了中國的神話與傳說，歷史的人物與事件，及詩的意象；但他也由歐洲、印度、日本諸傳統中廣泛地引用各種人物、事件、與意象。在他的長詩裏，中國文學只是各國體材之一。然而，在詩的主題內容上，他後期的長詩，即「龍與麒麟」（The Dragon and The Unicorn）與「心之園，園之心」，顯然受佛敎思想及道敎思想的影響。
他五首長詩的題目中，有兩首取自中國神話：即「鳳與龜」與「龍與麒麟」，一九七〇年我在聖巴巴拉訪問他的時候，他說：「他們是中國神話裏的四靈……這四靈，象徵四種不同的自然力……。鳳象徵飄渺，超凡的力，龜是塵俗的力……，而龍象徵另一種超凡的、主動的精力，麒麟象徵一種非主動的力，如大氣的壓力，或犀牛的力。因此，他們是四種動力，即全世界所有的動力。」這「四靈」的說法出自「禮記」「禮運篇」：「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而他一套力的理論大約採自Marcel Granet一九二九年出版的Festivals and Songs of Ancient China一書。對王紅公而言，鳳與龍象徵時間與空間所有超現實的價值，而龜與麒麟則代表所有現實的價値。他把這四靈分別捉成兩對，也就是試圖把相對的，極端的，結合爲一體。他曾對我說，他的長詩講的就是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神聖的結合。
Yglesias推崇備至的「心之園，園之心」是王紅公一九六七年在日本京都寫的。詩中的實景場地是京都附近的山地和佛寺裏的花園。但詩中的意象却由古中國馳騁到古希臘，由京都街頭到天河，這首長詩中，一字不易地引用了十五首日本古典詩，及四首中國詩的句子：「道德經」第六章，「詩經」的「綠衣」，王維「鹿柴」全首，及劉禹錫「鳥衣巷」的末兩句。王紅公在文字技巧上的確爐火純青，足以自豪，因為一般評此詩的英美詩論家大概全看不出他引用了那麼多別人的詩句，Yglesias在他文中就沒評過一句文字不順通的話。而這首詩吸引人之處，主要還是在詩中透露的自我的心路歷程；正如Yglesias所說，此詩顯現了一個「突破障礙，同歸生活」的自我。
……
Her bracelets tinkle, her anklets
Clink. She sways at her clattering
Loom. She hurries to have a new
Obi ready when he comes一
On the seventh day of the seventh Month……
Click clack click click clack click
Cho Cho
……
Chidori. Chidori.
Kannon. Kannon.
The great hawk went down the river In the twilight. The belling owl
Went up the river in the
Moonlight. He returns to
Penelope, The wanderer
Of many devices, to
The final woman who weaves,
And unweaves, and weaves again.
In the moon drenched night the floating
Bridge of dreams breaks off. The clouds
Banked against the mountain peak
Dissipate in the clear sky.
她的手鐲叮叮，足鈴
噹噹。在咔嚓作響的織布機上
她款擺着。她急忙趕條新腰帶，
他來就送給他——
七月七日那天……
……
咔嚓咔咔嚓咔
嗒嗒
……
千鳥。千鳥。
觀音。觀音。
暮色裏，大鷹順流飛去，
月光中，貓頭鷹逆流飛來。
那足智多謀的流浪漢，
回到佩内洛身旁，
那織了又拆，拆了又織的
不變的女人。
月光浸透的夜裏
夢的浮橋斷了。
山顛的積雲，
在晴空中消散。
王紅公在這首「心之園，園之心」的結尾處，把東方與西方的經驗，透過最普遍的生活基型——夫妻團圓——貫穿爲一。這也是他早年與安德蕾共同信賴的神聖的結合，通過這人間的結合，使他穿過兩極，觸及永恆，復得解放。浮橋雖斷，牛郎織女又再分離，但他們已共享過無限的月光。雲彩雖散，却融入無處不在的蒼穹。這是莊子「物化」的境界。蘇東坡一首詞「定風波」的境界，可以作王紅公這首長詩的註脚：詩人帶醉在兩中行，黃昏的冷風吹醒了他，山頭的落日如老朋友地接納他；他捨下這冷暖的兩極，回到他來之處，蒼茫蕭瑟之處：「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却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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