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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瘂弦的《中國新詩研究》-1
2025/12/19 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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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瘂弦的《中國新詩研究》-1

書名:中國新詩研究
作者;瘂弦
出版社:洪範
出版日期:1981/1

此書為詩人多年來沉潛研究中國新詩發展史之論文結集,資料豐富,筆鋒更帶傳薪一脈之感情,月旦褒貶,無不溫柔敦厚,鞭辟入裡。瘂弦輕易不許時人,讀此書,可揣摹其藝術思想之梗概。

Excerpt
〈禪趣詩人廢名〉

如有人問三十年代中國詩壇有那些重要詩人,我願意舉出何其芳、馮文炳、卞之琳、李廣田四人作爲代表。何其芳的雋美深致,卞之琳的淺淡淳厚,李廣田的樸實親切,各擁有獨特風格而名重當時。只有馮文炳的情形例外,他幾乎是默默無聞的;少數人知道他是一個小說家(代表作為「竹林的故事」),詩不過是他的副產品,但這些少數的詩作卻足以使馮文炳成為我國詩壇某一方面的大師,即使說他堪與三十年代的李金髮氏先後輝映,我以爲也並不算過譽。
馮文炳就是廢名。關於他的生平,我們一直缺乏比較詳細的資料。民國二十六年六月一日北平出版的「文學雜誌」上,朱光潛如是介紹他說:「廢名先生的詩不容易懂,但是懂得之後,你也許要驚歎它眞好。有些詩可以從文字本身去了解,有些詩非先了解作者不可。廢名先生富敏感而好苦思,有禪家與道人的風味。他的詩有一深玄的背景,難懂的是這背景。他自己說,他平生祇做過三首好詩,一首是在『文學季刊』發表的『播花』,一首是在『新詩」發表的『飛塵』,
再一首就是本期發表的『宇宙的衣裳』…………無疑地,廢名所走的是一條窄路,但是每人都各走各的窄路,結果必有許多新奇的發見。最怕的是大家都走上同一條窄路。」
這段話出現在「文學雜誌」的「編輯後記」上。朱光潛是該刊物的主編。同期「下期作品預告」還說:「廢名先生的長篇小說『橋』將在下期連載發表。」這個長篇可能收在「文季」叢書裏,不過筆者至今未會讀過。而劉西渭(李健吾)在其文藝批評「咀華集」一書中,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廢名的「橋」和一些別的詩作,並且拿他與何其芳作比較,說何的作品先濃後淡,從煊麗中進行純粹的精緻,而廢名的作品則是先淡後濃,脫離形象而沉緬於抽象,抛卻流行的趣味而自安於「光榮的寂寥」。
以這些片斷的介紹同他的作品加以印證,我們不難勾劃出作者的風貌來。我們可以毫不懷疑地把廢名歸入「孤絕的作家」一類。孤絕的作家常常是精緻的創造者,而這種精緻又每與大衆絕緣。這幾乎是無法兩全的,凡是一般性高的作家,其作品的純粹性必然較低;而純粹性高的作品又常常不具有一般性。對於廢名而言,我們說他接近讀者,毋寧說他更接近批評家,而那少數的讀者,更少數的批評家,只要是能進入廢名世界的人,卻是有福的。
如果廢名出現在今天的詩壇,我們對於這樣的一個詩人也許並不會產生那麼大的驚奇,我們很容易找到他的類屬,而毫不費力的給他安插一個家系,比如在思想和技巧上,我們說他與商禽有着姻親關係,誰日不宜?但是廢名出現在三十年前的詩壇,在那個創造社挾其餘威飛揚拔扈的時代,在那個左翼作家黨同伐異高喊普羅的時代,廢名,一個隱士,一個逆流而泳的人,不與時代的習尚為伍,躲在一己永生的天地裏別自開放奇花異來,我們在驚奇之餘,猶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勇者。
無疑地,廢名的詩即使以今天最「前衞」的眼光來披関仍是第一流的,仍是最「現代」的;筆者甚且還可以臆測,透過系統整理和介紹,廢名的「身價」可能愈來愈高。時間畢竟是最公正的裁判者,當年顯赫一時的詩人如臧克家(著有「運河」等詩集)之流,在我們「晚輩」的眼中已逐漸失去了敬意,當星移物换灰塵落定,決定一個作家眞正價値的將永遠是作品的本身。
廢名的世界是一個幽玄的世界,廢名所使用的語言是「禪家的語言」。朱自清認爲禪家是主張「離言說」的,他們最終的目的是把嘴掛在牆上,雖然如此,他們卻最能識得語言的特性,不管是虛實順逆,在表面的矛盾下自有其內涵的一致。古奪宿語錄卷十三記學人問禪, 有這麼一段:問:「柏樹子還有佛性也無?」師云:「有。」又問:「幾時成佛?」答以「待虛空落地。」再問:「虛空幾時落地?」師云:「待柏樹子成佛。」像這樣「站在語言中間」的語言,看似兜圈子,開玩笑,實際上卻有路數,卻有機鋒,只要你活潑無礙的運用想像,一定可以找到一把解悟鑰匙。讀廢名的詩,應該有如此的心理準備和耐性。當我們習慣于商禽在「死者」、「樹中之樹」、「遙遠的催眠」那樣的手法,再來認識廢名的東西,應該是沒有甚麼困難了。
廢名作品的特徵是大量運用我國古典詩詞、戲曲或者散文,從陳舊的詩文中挑出一些可以「重新燃燒」的字句,使用一些可以構成新的聯想的典故,或加以引申,或賦以新義,而造成新的效果和感動。在這方面,他的嘗試無疑是十分成功的。廢名的另一特色是口語運用,如「北平街上」、「理髮店」諸詩中的一些句子,簡直俗得可以,俗得可愛!他和李金髮同樣都是文白彈雜,前者鮮活,後者凝重,在意趣上是迥然不同的。

(創世紀第二十三期,民五十五年一月)

[
讀者自行補充]

Selected poems
:《廢名詩集》

書名:廢名詩集
作者:廢名
編者:陳建軍.馮思純
出版社:新視野
出版日期:2007/07

〈燈〉

深夜讀書
釋手一本老子道德經之後,
若拋卻吉凶悔吝
相晤一室。
太疏選莫若拈花一笑了,
有魚之與水,
貓不捕魚,
又記起去年冬夜裡地蓆上看見一隻小耗子走路,
夜販的叫賣聲又做了宇宙的言語,
又想起一個年青人的詩句
「魚乃水之花。」
燈光好像寫了一首詩,
他寂寞我不讀他。
我笑曰,我敬重你的光明。
我燈又叫我聽街上敲梆人。

〈街頭〉

行到街頭乃有汽車駛過,
乃有郵筒寂寞。
郵筒PO
乃記不起汽車的號碼X
乃有阿拉伯數字寂寞,
汽車寂寞,
大街寂寞,
人類寂寞。

〈窗〉(譯詩)

波特萊爾原作

一個人穿過開著的窗而看,決不如那對著閉著的窗的看出來的東西那麽多。世間上更無物為深邃,為神秘,為豐富,為明暗,為眩動,較之一支燭光所照的窗了。我們在日光下所能見到的一切,永不及那窗玻璃後見到的有趣。在那幽或明的洞隙之中,生命活著,夢著,折難著。
橫穿屋頂之波,我能見一個中年婦人,臉打皺,窮,她長有所倚,她從不外出。從她的面貌,從她的衣裳,從她的姿態,從幾乎沒有什麽,我造出了這婦人的歷史,或者不如說是她的故事,有時我就念給我自己聽,帶著眼淚。
倘若那是一個老漢,我也一樣容易造出他的來罷。
於是我睡,自足於在他的身上生活過,擔受過了。
你將問我,「你相信這故事是眞的嗎?」那有什麽關係呢?——我以外的眞實有什麽關係呢,只要他幫助我過活,覺到有我,和我是什麽?

——Baudelaire
散文詩之一。

(
選自《竹林的故事》,北京新潮社一九二五年十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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