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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馬奎斯的短篇小說集《藍狗的眼睛》
2025/06/02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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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馬奎斯的短篇小說集《藍狗的眼睛》
或許你跟我一樣，會著迷於其中一篇〈有人弄亂這些玫瑰〉的故事，開頭是這樣寫的：「因為是禮拜日，雨也停了，我想帶一束玫瑰到我的墳上。」時序像亂了一般的咒語，但以鬼一般的存在，他看到了家鄉的變化，變成了不毛地帶，熟悉的人都已經遠離。
這樣的時空忽遠忽近，這時他發現一個俯臥在聖人像前的女人，於是想去祭壇那裡拿朵最鮮豔的玫瑰，又因為驚醒了她總是沒能得手。日子久了，他看著那女人獨居在那荒蕪之地，知道她是分離了四十年的故人。鬼像沒有情感一般，記述著女人的生活，只惦念著玫瑰。
但從那一景一物中，想到了那天他死時，她也在場，一個八月的暴雨日的意外，死亡之日像個密閉空間，鬼的時間無盡，卻陪伴著生者的有限生命。它敘述著那女人之後的二十年生活，像彼此認出了對方般的天人永隔，但只有讀者知道他們處在不同的維度。
沒有悲傷的用語，你不知鬼是在照看著女子修修補補的身影，還是只想拿到那束玫瑰，但情感卻如此深刻，原來這個世界有的是天長地久，只是不在我們想像的形式內。
——馬欣，〈導讀：遠古的風吹來時，就變成了未來的預言〉
閱讀及分享馬奎斯的短篇小說集《藍狗的眼睛》。
本書共收錄14篇短篇小說，以下摘要分享個人比較喜歡的一篇〈有人弄亂這些玫瑰〉。
書名：藍狗的眼睛
Ojos de perro azul
作者：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
譯者：葉淑吟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23/07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9809
內容簡介
馬奎斯：「這本書裡的作品，都是具有卡夫卡特色的故事。」
與《異鄉客》並列，作者四大短篇小說集。
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就隔著這一本書。
模糊了時間，扭曲了空間――14篇超脫魔幻的完美逸作。
【Excerpt】
〈有人弄亂這些玫瑰〉(Someone Has Been Disarranging These Roses)
因為是禮拜日，雨也停了，我想帶一束玫瑰到我的墳上。紅色和白色，那種她栽種來布置祭壇和編織花冠的玫瑰。這是個陰鬱可怖的冬天，早晨顯得蕭索悲涼，讓我不禁想起那個村民離棄他們過世親人的丘陵。那是個不毛之地，完全看不見樹木，只要風一吹過，地面就可能見到被風帶回來的殘渣碎屑。既然雨停了，正午的陽光應該會曬乾坡上的土壤，我可以走到那座墳墓前，我幼時的身體就葬在底下，此刻已經腐爛分解，混在蝸牛和氣根之間。
(Since it’s Sunday and it’s stopped raining, I think I’ll take a bouquet of roses to my grave. Red and white roses, the kind that she grows to decorate altars and wreaths. The morning has been saddened by the taciturn and overwhelming winter that has set me to remembering the knoll where the townspeople abandon their dead. It’s a bare, treeless place, swept only by the providential crumbs that return after the wind has passed. Now that it’s stopped raining and the noonday sun has probably hardened the soapy slope, I should be able to reach the grave where my child’s body rests, mingled now, dispersed among snails and roots.)
她俯臥在她的聖人像之前。當我不再於廳堂裡走動，從我第一次嘗試卻沒能走到祭壇拿取最鮮豔欲滴的玫瑰開始，她就潛心投入了修行。或許今天的我辦得到吧，但小燈閃了一下，她從神迷的狀態中清醒，抬起了頭，看向角落的椅子。她應該是想著：「又是風。」因為祭壇那邊的確發出了響聲，廳堂晃了一下，彷彿攪動了許久以前沉澱在她內心深處的回憶。這一刻，我明白我應該重新等待拿取玫瑰的機會，因為她正醒著，凝視著椅子，她應該能感覺到我的手在她臉龐邊的窸窣聲。現在，我應該再等一會兒，她會離開廳堂，到隔壁的房間午睡，一如每個禮拜日不變的習慣。或許我能趁這個時候拿走玫瑰，然後在她回到廳堂繼續盯著那張椅子之前回來。
上個禮拜日情況非常棘手。我不得不苦等將近兩個小時，直到她陷入神迷狀態。那時她似乎心神不寧，憂心忡忡，感到痛苦不堪，像是突然確定她在屋內並不是那麼孤獨。她捧著一束玫瑰，在廳堂內踱步繞圈，再把花放在祭壇上。然後，她來到走廊上，再轉進屋內，走到隔壁的房間。我知道她在找燈。之後，當她回來，經過了門前，我看見她穿上深色小外套和一雙粉色絲襪走在明亮的走廊上，我感覺她依然是四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那時在同樣的這間廳堂裡，她俯身在我的床上說：「他們現在要來幫你裝牙籤，撐開你僵硬的眼睛。」她依然沒變，彷彿從那個遙遠的八月下午開始，時光的腳步便不曾往前，當時幾個女人把她帶來這個廳堂，讓她看屍體，然後對她說：「哭吧。妳跟他情同手足啊。」而她非常聽話，靠在牆上哭泣，身上還穿著被雨淋溼的衣服。
已經三、四個禮拜了，我一直想去拿玫瑰，可是她一直守在祭壇前；她以一種驚人的執著看守著玫瑰，那是她住在這棟屋子二十年來，我從沒看過的態度。上個禮拜日，我終於趁她離開去拿燈時，拿到了最美麗的玫瑰，並湊成一束。這一刻，我幾乎快實現我的願望。但是當我準備回到椅子邊，我再次聽見走廊響起了腳步聲，我匆促地整理一下祭壇上的玫瑰；接著我看見她出現在門口，高舉著一盞燈。
她穿上了深色小外套和粉色絲襪，但是她的臉上有個東西，像是某種神啟所發出的靈光。這時，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在果園種了二十年玫瑰的女人，而是那個八月午後、被帶到隔壁房間更衣的小女孩；此刻，她提著燈回來了，卻變成了四十年後這副又老又胖的模樣。
我的一雙鞋還沾著那天下午的泥巴塊，儘管二十年來，它已經在熄滅的爐子旁慢慢地變硬變乾。有一天，我去找鞋。當時他們已將大門深鎖，拿下門口的麵包和蘆薈束，搬走了家具。所有的東西都搬空了，除了角落那張我在這段歲月以來一直使用的椅子。我知道他們把鞋子拿去陰乾，離開這棟屋子時，忘了這件事。所以我才跑去找鞋。
許多年過後，她回來了。流逝的時間實在漫長，房間裡的麝香味早已摻混了塵粒的氣味，也摻雜了一絲絲昆蟲的強烈臭味。我孤獨地待在屋內，坐在角落等待。我在關閉的臥室中學會分辨木頭的腐解，以及空氣由流動轉為沉滯的聲音。她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裡。她站在大門口，手提一口皮箱，頭戴一頂緣帽，穿著從那時開始就不離身的棉質外套。她還是個女孩。她的身形還沒開始臃腫，如同此時此刻絲襪包裹的腳踝還沒發胖。當她打開門時，我滿身灰塵和蜘蛛網，在廳堂內的某個角落，不間斷地歡唱了二十年的蟋蟀終於安靜下來。儘管如此，儘管身上布滿了灰塵與蜘蛛網，儘管蟋蟀猛然反悔，儘管訪客的年紀已然不同，我還是從她身上認出了那個小女孩，她曾在那個暴雨的八月下午，陪伴我在馬廄裡取鳥巢。她在那裡，就站在門口，手提皮箱，頭戴綠帽，似乎突然就要大叫，說出跟當時一樣的話，那個時候他們在馬廄的草堆裡發現我仰面躺著，手裡還緊緊抓著斷裂的樓梯木條。當她把門完全打開時，門鏈嘎吱作響，天花板的灰塵猛然掉落，彷彿有人拿著鐵鎚敲打著屋脊。這一瞬間，她站在明亮的門檻處猶豫起來，之後她探了半個身子進入廳堂，用一種喚醒正在睡覺的人的語調說：「孩子！孩子！」我安靜坐在椅子上，僵直不動，一雙腿伸得長長的。
我以為她只是來看看廳堂，但她在這棟屋子住了下來。她像開啟皮箱那樣，打開了廳堂，裡面飄出昔日的麝香氣味。起初，當其他人帶走了家具和衣箱，她只帶走了廳堂的氣味；二十年過後，她又把氣味帶了回來，歸回原位，重新布置了一個小祭壇，跟以前那個一樣。光是她的出現，就足以重建時間持續不輟的摧殘。自那時起，她在隔壁的小房間吃飯睡覺，但是每天都會過來廳堂與聖人像無聲對談。午後，她會坐在門邊的搖椅上補衣服，並招待來跟她買花的人。她總會一邊搖一邊補衣服。當有人上門來買一束玫瑰，她會把硬幣收進綁在腰間的那條手帕的一角，然後一成不變地說著：「拿右邊的，左邊的花是獻給聖人的。」
她就這樣坐在那張搖椅上，一坐二十年，一邊補她的小東西，一邊看著我的椅子，彷彿看顧的不是那個跟她共度童年下午的小男孩，而是一個肢體障礙的小孫子，他就在這裡，從祖母五歲那年起就一直坐在角落。
或許此刻當她垂下頭，我就可以靠近那些玫瑰了。如果我辦得到，我就要去那座山丘，把花擺在墳堆上，然後再回到我的椅子坐下，等待哪一天，她不再踏進廳堂，隔壁的小房間也不再傳來窸窣聲。
到那一天，這一切都會有所轉變，因為我得再次出門去通知某個人，說賣玫瑰的女人，那個孤零零地住在頹圮的屋子裡的女人，需要四個男人把她抬到山丘上去。到了那時，我會完全孤單一人地待在廳堂中。但是，她也會感到心滿意足。因為到了那一天，她將會知道，每個禮拜天弄亂她祭壇上的玫瑰的，並不是看不見的風。
(On that day there’ll be a change in all this, because I’ll have to leave the house again in order to tell someone that the rose woman, the one who lives in the tumble-down house, is in need of four men to take her to the knoll. Then I’ll be alone forever in the room. But, on the other hand, she’ll be satisfied. Because on that day she’ll learn that it wasn’t the invisible wind that came to her altar every Sunday and disarranged the roses.)
(Translated from the Spanish by Gregory Rabassa and J. S. Bernstein)
一九五〇年
或許你跟我一樣，會著迷於其中一篇〈有人弄亂這些玫瑰〉的故事，開頭是這樣寫的：「因為是禮拜日，雨也停了，我想帶一束玫瑰到我的墳上。」時序像亂了一般的咒語，但以鬼一般的存在，他看到了家鄉的變化，變成了不毛地帶，熟悉的人都已經遠離。
這樣的時空忽遠忽近，這時他發現一個俯臥在聖人像前的女人，於是想去祭壇那裡拿朵最鮮豔的玫瑰，又因為驚醒了她總是沒能得手。日子久了，他看著那女人獨居在那荒蕪之地，知道她是分離了四十年的故人。鬼像沒有情感一般，記述著女人的生活，只惦念著玫瑰。
但從那一景一物中，想到了那天他死時，她也在場，一個八月的暴雨日的意外，死亡之日像個密閉空間，鬼的時間無盡，卻陪伴著生者的有限生命。它敘述著那女人之後的二十年生活，像彼此認出了對方般的天人永隔，但只有讀者知道他們處在不同的維度。
沒有悲傷的用語，你不知鬼是在照看著女子修修補補的身影，還是只想拿到那束玫瑰，但情感卻如此深刻，原來這個世界有的是天長地久，只是不在我們想像的形式內。
——馬欣，〈導讀：遠古的風吹來時，就變成了未來的預言〉
閱讀及分享馬奎斯的短篇小說集《藍狗的眼睛》。
本書共收錄14篇短篇小說，以下摘要分享個人比較喜歡的一篇〈有人弄亂這些玫瑰〉。
書名：藍狗的眼睛
Ojos de perro azul
作者：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
譯者：葉淑吟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23/07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9809
內容簡介
馬奎斯：「這本書裡的作品，都是具有卡夫卡特色的故事。」
與《異鄉客》並列，作者四大短篇小說集。
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就隔著這一本書。
模糊了時間，扭曲了空間――14篇超脫魔幻的完美逸作。
【Excerpt】
〈有人弄亂這些玫瑰〉(Someone Has Been Disarranging These Roses)
因為是禮拜日，雨也停了，我想帶一束玫瑰到我的墳上。紅色和白色，那種她栽種來布置祭壇和編織花冠的玫瑰。這是個陰鬱可怖的冬天，早晨顯得蕭索悲涼，讓我不禁想起那個村民離棄他們過世親人的丘陵。那是個不毛之地，完全看不見樹木，只要風一吹過，地面就可能見到被風帶回來的殘渣碎屑。既然雨停了，正午的陽光應該會曬乾坡上的土壤，我可以走到那座墳墓前，我幼時的身體就葬在底下，此刻已經腐爛分解，混在蝸牛和氣根之間。
(Since it’s Sunday and it’s stopped raining, I think I’ll take a bouquet of roses to my grave. Red and white roses, the kind that she grows to decorate altars and wreaths. The morning has been saddened by the taciturn and overwhelming winter that has set me to remembering the knoll where the townspeople abandon their dead. It’s a bare, treeless place, swept only by the providential crumbs that return after the wind has passed. Now that it’s stopped raining and the noonday sun has probably hardened the soapy slope, I should be able to reach the grave where my child’s body rests, mingled now, dispersed among snails and roots.)
她俯臥在她的聖人像之前。當我不再於廳堂裡走動，從我第一次嘗試卻沒能走到祭壇拿取最鮮豔欲滴的玫瑰開始，她就潛心投入了修行。或許今天的我辦得到吧，但小燈閃了一下，她從神迷的狀態中清醒，抬起了頭，看向角落的椅子。她應該是想著：「又是風。」因為祭壇那邊的確發出了響聲，廳堂晃了一下，彷彿攪動了許久以前沉澱在她內心深處的回憶。這一刻，我明白我應該重新等待拿取玫瑰的機會，因為她正醒著，凝視著椅子，她應該能感覺到我的手在她臉龐邊的窸窣聲。現在，我應該再等一會兒，她會離開廳堂，到隔壁的房間午睡，一如每個禮拜日不變的習慣。或許我能趁這個時候拿走玫瑰，然後在她回到廳堂繼續盯著那張椅子之前回來。
上個禮拜日情況非常棘手。我不得不苦等將近兩個小時，直到她陷入神迷狀態。那時她似乎心神不寧，憂心忡忡，感到痛苦不堪，像是突然確定她在屋內並不是那麼孤獨。她捧著一束玫瑰，在廳堂內踱步繞圈，再把花放在祭壇上。然後，她來到走廊上，再轉進屋內，走到隔壁的房間。我知道她在找燈。之後，當她回來，經過了門前，我看見她穿上深色小外套和一雙粉色絲襪走在明亮的走廊上，我感覺她依然是四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那時在同樣的這間廳堂裡，她俯身在我的床上說：「他們現在要來幫你裝牙籤，撐開你僵硬的眼睛。」她依然沒變，彷彿從那個遙遠的八月下午開始，時光的腳步便不曾往前，當時幾個女人把她帶來這個廳堂，讓她看屍體，然後對她說：「哭吧。妳跟他情同手足啊。」而她非常聽話，靠在牆上哭泣，身上還穿著被雨淋溼的衣服。
已經三、四個禮拜了，我一直想去拿玫瑰，可是她一直守在祭壇前；她以一種驚人的執著看守著玫瑰，那是她住在這棟屋子二十年來，我從沒看過的態度。上個禮拜日，我終於趁她離開去拿燈時，拿到了最美麗的玫瑰，並湊成一束。這一刻，我幾乎快實現我的願望。但是當我準備回到椅子邊，我再次聽見走廊響起了腳步聲，我匆促地整理一下祭壇上的玫瑰；接著我看見她出現在門口，高舉著一盞燈。
她穿上了深色小外套和粉色絲襪，但是她的臉上有個東西，像是某種神啟所發出的靈光。這時，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在果園種了二十年玫瑰的女人，而是那個八月午後、被帶到隔壁房間更衣的小女孩；此刻，她提著燈回來了，卻變成了四十年後這副又老又胖的模樣。
我的一雙鞋還沾著那天下午的泥巴塊，儘管二十年來，它已經在熄滅的爐子旁慢慢地變硬變乾。有一天，我去找鞋。當時他們已將大門深鎖，拿下門口的麵包和蘆薈束，搬走了家具。所有的東西都搬空了，除了角落那張我在這段歲月以來一直使用的椅子。我知道他們把鞋子拿去陰乾，離開這棟屋子時，忘了這件事。所以我才跑去找鞋。
許多年過後，她回來了。流逝的時間實在漫長，房間裡的麝香味早已摻混了塵粒的氣味，也摻雜了一絲絲昆蟲的強烈臭味。我孤獨地待在屋內，坐在角落等待。我在關閉的臥室中學會分辨木頭的腐解，以及空氣由流動轉為沉滯的聲音。她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裡。她站在大門口，手提一口皮箱，頭戴一頂緣帽，穿著從那時開始就不離身的棉質外套。她還是個女孩。她的身形還沒開始臃腫，如同此時此刻絲襪包裹的腳踝還沒發胖。當她打開門時，我滿身灰塵和蜘蛛網，在廳堂內的某個角落，不間斷地歡唱了二十年的蟋蟀終於安靜下來。儘管如此，儘管身上布滿了灰塵與蜘蛛網，儘管蟋蟀猛然反悔，儘管訪客的年紀已然不同，我還是從她身上認出了那個小女孩，她曾在那個暴雨的八月下午，陪伴我在馬廄裡取鳥巢。她在那裡，就站在門口，手提皮箱，頭戴綠帽，似乎突然就要大叫，說出跟當時一樣的話，那個時候他們在馬廄的草堆裡發現我仰面躺著，手裡還緊緊抓著斷裂的樓梯木條。當她把門完全打開時，門鏈嘎吱作響，天花板的灰塵猛然掉落，彷彿有人拿著鐵鎚敲打著屋脊。這一瞬間，她站在明亮的門檻處猶豫起來，之後她探了半個身子進入廳堂，用一種喚醒正在睡覺的人的語調說：「孩子！孩子！」我安靜坐在椅子上，僵直不動，一雙腿伸得長長的。
我以為她只是來看看廳堂，但她在這棟屋子住了下來。她像開啟皮箱那樣，打開了廳堂，裡面飄出昔日的麝香氣味。起初，當其他人帶走了家具和衣箱，她只帶走了廳堂的氣味；二十年過後，她又把氣味帶了回來，歸回原位，重新布置了一個小祭壇，跟以前那個一樣。光是她的出現，就足以重建時間持續不輟的摧殘。自那時起，她在隔壁的小房間吃飯睡覺，但是每天都會過來廳堂與聖人像無聲對談。午後，她會坐在門邊的搖椅上補衣服，並招待來跟她買花的人。她總會一邊搖一邊補衣服。當有人上門來買一束玫瑰，她會把硬幣收進綁在腰間的那條手帕的一角，然後一成不變地說著：「拿右邊的，左邊的花是獻給聖人的。」
她就這樣坐在那張搖椅上，一坐二十年，一邊補她的小東西，一邊看著我的椅子，彷彿看顧的不是那個跟她共度童年下午的小男孩，而是一個肢體障礙的小孫子，他就在這裡，從祖母五歲那年起就一直坐在角落。
或許此刻當她垂下頭，我就可以靠近那些玫瑰了。如果我辦得到，我就要去那座山丘，把花擺在墳堆上，然後再回到我的椅子坐下，等待哪一天，她不再踏進廳堂，隔壁的小房間也不再傳來窸窣聲。
到那一天，這一切都會有所轉變，因為我得再次出門去通知某個人，說賣玫瑰的女人，那個孤零零地住在頹圮的屋子裡的女人，需要四個男人把她抬到山丘上去。到了那時，我會完全孤單一人地待在廳堂中。但是，她也會感到心滿意足。因為到了那一天，她將會知道，每個禮拜天弄亂她祭壇上的玫瑰的，並不是看不見的風。
(On that day there’ll be a change in all this, because I’ll have to leave the house again in order to tell someone that the rose woman, the one who lives in the tumble-down house, is in need of four men to take her to the knoll. Then I’ll be alone forever in the room. But, on the other hand, she’ll be satisfied. Because on that day she’ll learn that it wasn’t the invisible wind that came to her altar every Sunday and disarranged the roses.)
(Translated from the Spanish by Gregory Rabassa and J. S. Bern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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