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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忘煙水裡--第三部:皇天后土(2005年~2009年) 特派員黃慧玲(45-34)
2025/11/27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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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熊國度諸事不順,舉步維艱的時候,黃慧玲則是春風得意,萬事亨通。在進入《合眾報》二十年後的二00七年,黃慧玲突被報社拔擢為《合眾報》中台特派員。讓同事跌破眼鏡的是,黃慧玲並未依報社傳統,先升召集人再升特派員,而是直接從記者升特派員,且一口氣直升中台特派員。

黃慧玲赴駐地報到第三天,熊國度去找她。不同於以往習慣相約快炒店,黃慧玲精選一家西餐廳。「客隨主便!你來就是。」

在西餐廳,黃慧玲一身玫瑰紅寬袖上衣、土耳其長裙。「一來我們換新鮮,對我也算是新里程開始吧!二來,今天是我生日。」

「哇!今天是妳生日,十一月十四日耶!我怎都忘了?都是報社事惹煩惱。那個死報社。」

「沒事沒事!國度。想開些,都已經二十年了,做一天算一天,就不要想太多。」黃慧玲笑靨依然,兩個酒窩蹦蹦跳,然後兩手一攤。「這裡不能喝高粱,今天改喝紅酒,沒問題吧?」

換新鮮的不光是快炒店到西餐廳,不光是高粱酒到紅酒,還有黃慧玲。平日幾乎清一色長褲的黃慧玲,今天換上了長裙。更特別的是,黃慧玲開始化妝了,臉上是淡淡的粉色,而且有了眼線,有些像是黑色,又有些接近咖啡色。嘴唇的膚色是淡橘和粉紅的混和色。

黃慧玲才坐下,兩手向兩側一攤。「來,先看看,我有什麼不一樣。」黃慧玲笑著,她知道熊國度一定看得出來,而且在遇見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來,甚至在十幾二十公尺外就看出來,然後一定被她嚇到。但,如今坐在對面一公尺的熊國度,只是對著她傻笑,然後歪頭歪腦,橫看豎看,然後再揉揉眼睛,將只有一百五十度的近視眼鏡拿下來擦拭,再戴回去。

「二十八年終於學會化妝啦!」熊國度雙手抱在胸前,原本想憋著,但終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方是黃慧玲,早已百毒不侵,毫無懼色。

「怎樣?笑完了沒有?笑完了要給評語。」黃慧玲兩手改成插腰。

「很像雞蛋花耶!」熊國度說。「這叫雞蛋妝嗎?」

「你說我像雞蛋花?」黃慧玲從雙手插腰換成捂嘴大笑,頭仰得高高的,然後恢復正常。「我真會被你氣死,你眼睛有洞啊!這是玫瑰花,不是雞蛋花,差很多好不好?」

「總比蛋花湯好吧?蛋花湯裡還有蔥耶!」熊國度繼續扯蛋,即使黃慧玲升上了特派,依然是黃慧玲,他根本就不怕黃慧玲,如同黃慧玲不怕他一樣。

望望幾乎不化妝,林如心會化妝,但熊國度對化妝沒有認識,甚至連基礎皮毛都沒概念,並不會特別去注意,但從來不化妝的黃慧玲會注意。黃慧玲看過望望和熊國度及林立功等人在七樓KTV裡拍的大合照,也在系刊上看過熊國度和林如心的結婚照,對於化妝,黃慧玲效率超高且進步神速。

黃慧玲說,她的皮膚一曬太陽就容易泛紅,手臂的血管看起來像藍色,手接近粉色,因此上班的妝較適合淡粉紅色,這也是她最喜歡的玫瑰色,既不會太高調,也會給人有沉穩的感覺;但化妝是門大學問,三個月前開始學化妝時,光是畫眼線就有眼線筆、眼線膠、眼線液,真會被搞死,但想想,唸人際關係三年都熬過了,花三個月學化妝又會難到哪裡去?

看到黃慧玲化妝,讓熊國度想到望望和林如心。望望有淡咖啡的膚色,上班偶爾化妝時的望望和在漁港邊未化妝的望望的確是不一樣的。上班的望望有時會塗胭脂及唇膏,好像讓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尤其眼睛上有類似橘子色的線條,有混血的味道。林如心的膚色則接近淡黃奶油色,和黃慧玲的淡粉紅色不同。林如心曬太陽會變成接近小麥色,有些像望望,卻又比望望淺。手臂的血管好像是綠色,臉部的顏色多半是白色或接近泛黃,黃慧玲則接近泛粉紅。

化妝後的黃慧玲,雙手的肢體語言未變。

「客隨主便。妳升特派,沒有人比我更高興,我給妳的祝福永遠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及。」

即使工作上心力交瘁,但看見黃慧玲,雖無法讓熊國度神采飛揚,卻也能提振士氣。尤其黃慧玲升官,熊國度將對報社僅有的一些祝福,全都送給了黃慧玲。

「這幾年我努力更倍往日,也很辛苦。」黃慧玲喘口氣,然後舉杯。

二十八年來,兩人只要對飲小酌,若非一般啤酒玻璃杯,就是高粱小酒杯,如今換成兩個晶亮紅酒杯。喝慣路邊攤的熊國度,早已習慣小酒杯的表面張力,如今見大杯裝少酒,手搖晶杯,杯內紫紅色液體晃著繞圓圈,渦漩高低如溫柔的小海浪,讓熊國度想起兩人在山城山地鄉跳原往民祭場舞,肩首時高時低,腰臂前搖後甩,雖向前追逐,實迭續繞圈。

「鏘」的一聲,兩杯再相聚,雖不是交杯酒,但此聲已傳響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來,啤酒杯高粱杯相撞直擊厚實沉重,眼前紅酒杯體大壁薄輕脆悅耳。從琥珀色啤酒和清亮白酒,過度到玫瑰色的紅酒,好似黃慧玲的玫瑰紅上衣,將為她開啟人生事業的新里程碑。

熊國度暫離座位,未久後手捧小蛋糕放兩人中間。46兩個彩字蠟燭在蛋糕上閃爍,火光在巧克力和奶油間跳躍。

熊國度看著黃慧玲笑了,先憨笑得意,然後趾高氣昂。「瑣事雖惱人,生日怎能忘?」

「耶!還是巧克力和奶油耶!」黃慧玲依然是那個雙手握拳,輕倚在微笑下額的招牌動作。巧克力是她最愛,熊國度則一直超愛奶油,當咖啡色乳白色同時出現在蛋糕上,歲月又跨過了四季。她臉上有光芒,是蠟燭反射,更是內心傳遞。她看著熊國度,眼前此人眼角游出了魚尾紋,但靨容笑聲不變,常會擠成瞇瞇眼,在嘴角拉出一條線,連大門牙露出的角度和面積也一樣,有些像兔寶寶又有些像小丑。熊國度的笑,黃慧玲從青春看到中年,從平滑挖出皺紋,是時間帶走的風塵,更是生活工作留下的印記。其中有一部分是和她共同度過。或許就在那刻痕裡,有一部分她也曾經參與。

「近來工作不順都是編業壓力?」黃慧玲問。

編業的確搞得熊國度暈頭轉向灰頭土臉。在《合眾報》縣內的採訪辦事處,除了他和張亞玲,其他全是本地人,根深蒂固數十年;如同縣內的蕃薯,上皇天下后土,陽光和煦雨水豐潤,地上綿延一片,地下盤根錯節。光是堂表叔舅姨婆甥姪就似蟻巢蜂窩,熊國度即使全力逢迎拍馬阿諛奉承,但人際關係未如人,街友親族皆掛蛋,新聞難跑編業難拉,不是事倍功半,而是事倍倍功半半。熊國度要強調的是,他付出很多但收穫很少,撒種灌溉施肥收成根本不成比例。

熊國度手在平滑的紅酒杯底座滑來轉去繞圓圈,如同他眼前的工作暈眩茫然,未知方向。

二十年來,黃慧玲眼中的熊國度不曾如此失意悵然,即使在他對望望最失落那個晚上,她去找熊國度,也能讓他轉換心境,雨過天青;但眼前熊國度遭遇比望望更大的挫折,望望的霧散了,天青了,但工作的濃霧始終不散,一陣濃過一陣,遮蔽視野依然無解。

工作不同於感情,感情那條線是兩人間彼此的默契,是虛線,很模糊,只要兩人感覺對了,那條線也就不見了,即使霧濃也會霧散。至於工作,報社定了一條線,是實線,很清楚,誰可到達誰未能到達,距離尚有多遠,方向是否明確,皆有準繩;但更難的是,這條線可長可短亦可彎折,是非獎懲因人而異,說為明線,實為暗影,讓熊國度難以捉摸未知所以。

熊國度找黃慧玲小酌一口,酒已入口但工作仍無出口,咬牙盡力未必有解;若說報社給每名記者打的考績就是答案,但不同長官各有版本,熊國度自覺抽到了下下籤。

熊國度說,報社評鑑制度改變,人治色彩濃厚,主觀導引方向,意識決定是非,為圖生存,此等往後將有增無減;記者新聞採訪寫作拍照已非首要,能替報社創造利潤才是有用之人,果真如此,記者工作轉向,理想名存實亡,報社老眊昏花,直聘拉保險賣車房業務豈不更佳?熊國度看黃慧玲,直喘大氣:「如今妳已是特派員,肩上壓力勢必有增無減。」

「我從唸研究所開始轉換,如同我倆吃西餐。」黃慧玲舉例說,以前他兩小聚小酌全是直點快炒上桌,喝酒談心直來直往,但研究所人際關係課包括如何學吃西餐,餐桌進退即人際關係。例如如何拿紅酒杯、如何抬手敬酒、眼觀何處、臉唇迎笑、餐巾刀叉禮儀……許多已非直來直往,而是適來適往,依不同現實狀況決定適當應對。因此在報社被迫轉型時,有人覺得很難,就像熊國度;她雖有排斥亦有彈性,面對新事務如同切換廣角鏡,全景易進畫面寬容,接受度高易被發現。

「這是我的轉身,也是我的機會,所以……邱建彰走的時候,我沒有讓你來找我,我不能再讓它流失。」黃慧玲溫言細語,恰如其分。正似身上的紅衣藍裙,昔日莊儀猶在,綻放未來風采。

黃慧玲說的「機會」和「流失」是指工作,而不是熊國度。熊國度很清楚。從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後,兩人已八年未見。

二00一年底,黃慧玲從美國洛杉磯重返高雄上班,較原定時間早了半年。邱建彰和黃慧玲重返高雄,邱建彰原本服務的律師事務所已停業。邱建彰想另尋事務所工作,陪伴黃慧玲,待接任黃慧玲的新記者採訪路線熟悉後就可共同返美,估計四個月後兩人共同離台。但邱建彰家人認為他的移民相關事務已漸熟稔,可先行返美投入律師工作,且家人已找到開設移民服務公司的合夥人,房地產稽核人選也已核備,打鐵需趁熱,要他快快返美讓業務早日上線。至於黃慧玲,可在四個月後前往洛杉磯。於是邱建彰在二00二年一月先行返美,未料兩個月後,黃慧玲突接獲邱建彰電話,說父母已為他找好對象,並和女方家長言定三個月內共邀親友舉辦婚宴。至於何至如此,邱建彰說全是父母的意思,他無力違背。

黃慧玲之前在美國近半年時間,和邱建彰妹妹相處融洽。在傳出邱建彰將另有婚姻對象後,邱的妹妹打電話給黃慧玲說,家人對她說的「房地產稽核人選」就是邱建彰即將結婚的妻子,兩人早在當地唸高中時就已是男女朋友,一度同居且論及婚嫁;但邱父認為對方只是大賣場店員,以社會精英論而言並無一技之長,且兩人少不經事,堅決反對,甚至要求對方拿掉已懷孕的孩子;未料數年後,女方突在當地發燒的房地產市場嶄露頭腳,讓邱父眼睛一亮;再加上邱家父子對對方懷有歉意,於是黃慧玲就成了犧牲品。

「我心裡曾有個魔咒數字──兩個月。」兩人八年未見,黃慧玲談起過去,似已淡然。「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桃園聚會後兩個月,你愛上了望望。後來你去海市兩個月,就決定和林如心結婚。我和邱建彰認識兩個月開始對他付出。邱建彰離開我兩個月,突然決定要和另個人結婚。」

黃慧玲說,魔咒數字在他倆人之間起起落落,也曾經代表了一些意義;但是在邱建彰離開後,她似乎想通了某些事,於是當熊國度問她要不要去找她聊聊,被她婉拒。她希望即使兩人見面,也要等兩個月後再說。兩個月就算不是解不開的魔咒,未必能讓兩人從剛發生的事件中脫離,也未必能讓起伏的心境平復,但至少可以讓時間淡化環境,減少情緒對事件的干擾,讓思路更客觀;於是黃慧玲拒絕了兩人碰頭的提議,只是沒料到的是,說是兩個月過後再碰頭,但時間卻沒有等待,在兩人之間一口氣跳過了八個寒暑。儘管兩人連絡並未間斷,卻未再見面,直到黃慧玲升中台灣特派員。

從進入報社以後,熊國度和黃慧玲常被扯在一起。從熊國度結婚、離婚,到黃慧玲認識男友然後兩分,只要是感情事,提到熊國度就一定會扯上黃慧玲,提到黃慧玲,也一定會扯上熊國度,尤其在熊國度和妻子離異,黃慧玲美國夢碎後,曾在報社內流傳多年的熊黃故事,好似青蛇白蛇,更成了八卦焦點,因為舊歷史也可能有新創意,儘管不會在兩人面前說,但「不說」比「說」帶來更多懸疑和更大壓力,兩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兩人再續前緣,新的話語會比舊的過往更勁爆,在社內甚過全國版獨家新聞。

對熊國度而言,離婚後對前妻女的生活費是一筆不小支出,是他必需面對的現實,若和黃慧玲交往,這些問題也會變成黃慧玲的問題,他不能以私心困擾黃慧玲,如此對黃慧玲也不公平。在工作上,從遇見郭民化後,就一直坎坷不平,跌跌撞撞,但黃慧玲和他不同,即使一直未升召集人,但工作表現名列前茅。若兩人走在一起,工作對比的壓力將有增無減。

對黃慧玲而言,和男友分手後,她已經四十二歲。如何重新面對工作和感情,也到了決擇的時刻。二者相較,工作給她的把握遠勝於感情,邱建彰父親的「社會精英論」也逼出了她的原動力,於是封閉情感的大門,打開工作的窗,也找到了目標。

對黃慧玲而言,前半生人海游移,追尋的是人生自由或更佳的生活環境,直到遇上邱建彰的挫折,讓她轉向專攻事業;也因為邱建彰父親的一句話,黃慧玲定出了自己新的抱負──一定要出人頭地。

走過人生數十年,無論工作情感,總離不開人際關係,但人際關係太大太深,太艱澀太迷亂。熊國度依然懵懵懂懂。

從相識至今,熊國度黃慧玲相聚無數,兩人人際關係不在紙上,無從量化;卻在心上,默契十足。黃慧玲說:「當我們在一起,所有人際關係都不算數,我們自有一套自可衡量,放諸四海皆準;但,人際關係用於報社則今非昔比,全然不同。」

過去報紙對象為讀者,是民眾,只要抓住讀者就是成功,反而是企業廣告戶和政府因缺乏和讀者間直接通路,凡事皆需仰賴報社方可傳達訊息,報社知其利賺取中間財,管道唯一無可取代,任何單位欲傳訊息予讀者,就需捧大把鈔票進報社,報社不賺翻也難;但如今情勢改觀,網路較報紙更快,提供訊息更多,且下游讀者閱聽人可直達上游直指需求;即使有線電視播出時間內容受限,如同報紙無法逆向,但電視畫面即時,場域多元,將天下各報炸得落花流水難以招架;再加上網紅部落客臉書已成新通路,分區挺進各有勢力,於是企業主和政府廣告開始轉向,市場大餅瓜分,報社影響式微;報社被迫需有新應對,就是將重心從下游讀者調整至上游的政府企業,唯有反向經營才能現實圖存。黃慧玲所學的人際關係可協助報社將重心從下游導向上游,於是價值凸顯出人頭地。

同天進入報社,同樣日常工作,熊國度和黃慧玲天地雲壤,殊遠懸絕。想法改變做法,做法改變環境。熊國度和黃慧玲,兩個原本同桌大眼瞪小眼的嫩記者,走過二十年,熊國度踢到鐵板撞到牆,黃慧玲則找到機會開明窗。儘管私人情誼依舊,但工作應對方式,兩人各尊其所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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