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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沉沒--4.離開火星
2025/07/04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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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黃昏,福伯斯人造衛星如一隻金屬蜥蜴緩緩爬上奧林帕斯聖山上的稜線,又像遺落在不規則橙紅地毯上的一顆銀亮鈕扣,應著火星天際熠熠閃亮。在這片由橙紅大地和暗灰山脈鋪陳出的寒凍世界,福伯斯就和其他數百個人造衛星一樣,繡上金屬的銀色冷光,代表著如此渺小又微不足道的人類工藝。數百個衛星如同火星軌道上堅守崗哨的衛兵,在不同的時空克盡職責,保護這個戰神之星。

沈娟站在窗前,一百公里外的奧林帕斯聖山依然巍峨壯碩。這座高達二十四公里的大山,已經不是光用一個大字就可以形容。它顛覆了傳統人類對於山的所有認知,早已超越了山的定義,不單是大而且是超級巨大,大到可以自己獨立成為一個世界,橫擋住另一個世界,是太陽系所有山脈中的超級巨人。

二十年前,新住民搭太空船從地球故鄉飛行了七千萬公里來到這裡,第一眼看到奧林帕斯山就被它雄偉壯碩的山勢懾服。即使如四D鐳射圖的璀璨斑爛也難以描繪其十一,它的高度是地球最高山峰聖母峰的三倍。火星新住民為表達對這座新高山的尊崇和祈盼未來新世界的祥和,決定將山名加上一個「聖」字,既是人類踏出行星移民的嶄新開始,也是走進宇宙未來的遠大夢想。

幾個小時前,沈娟將自己帶兒子小明參加遙控雲比賽新的記憶傳送到同溫層監獄,但斷續破碎的傳送電波,她無法確定魯士君是否能順利收到。

二0二0年代,太空船載運「領航員系統」登陸火星。依著陸—走動—採集三個設計的既定目標,子車傳輸帶上比茶杯還小的迷你桶輪,將挖出的火星地表土方送回一旁的母車,並在母車內加溫至攝氏一千度進行分析化驗。這是「希望計畫」的一部分,是從阿波羅到星座計畫的延續。

二0五0年以後,地球水漫並未減緩,面對地球與日俱增的生存壓力,地球聯邦將臨時居住艙送達火星地表。初期的核能發電成本太高,太陽能發電量太低,只能提供少數人基本生活需求。光能引擎發明後,透過巨型運輸船從地球運送零組件前往火星組裝,擴大探勘和開採。陸續到達的巨大機械完成組裝後,開始挖掘提煉建立殖民地所需的各項資源。數以千計的獨立田野機器人──聖甲蟲,在奧林帕斯山下和運河區,精確爬過經選定的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火星地表,在掃瞄分析後建立深層地圖,並利用光譜分析土中的基本成分含量,選出最適合的首波殖民地點。二0七六年,第一個六百人的移民團,搭乘徐福號行星移民太空船到達火星,成為這個紅色星球上的新住民。

廿年後的二0九六年,火星上近三千萬人口和外界通訊日益忙碌,通訊電波和火星開挖後產生的大量鐵原子上浮至空中,並和原本就存在由鐵、鎂和鈉離子組成的金屬離子層共存。每當不同能量的太陽風掃過,在天際拉出一道道扭曲變幻的離散形藍色、紅色和綠色極光。也因火星大氣中含百分之三的氮氣,當太陽粒子撞擊,偶爾將天際暈染出一圈圈紫羅蘭色的迷濛光暈,讓人聯想到十八世紀荷蘭印象派畫家梵谷知名畫作《星空》的紫羅蘭版。迷人光景形成的強力磁場,常影響火星的對外通訊。魯士君在同溫層監獄若收不到訊號,可能是傳送效果不佳。沈娟想著,無論這段記憶是否傳送成功已非重點,眼前最難以釋懷的是她即將離開這個星球,離開她的親生兒子。

就在兩個小時前,沈娟面對星際移民局人員,努力說服對方讓她繼續留在火星,繼續當一名稱職的優秀撫養人。她必需沉著機警理性堅定,如同她兩年前初來到火星一樣,一切循序漸進按部就班。

「今天上午妳曾傳送記憶到同溫層監獄?」移民局人員面如鐵灰。

「嗯!」沈娟點頭。

「魯士君是妳的前夫?」

「是的。」

「林小明是妳和魯士君的兒子?」

「是。」沈娟輕點頭,臉部表情努力讓她看起來神色自若。腦袋裡也要求自己一定要相信臉部的表情,然後打從心底將這件事看成是小事一件、一件小事,讓自己真的做到神色自若。

「妳可知道妳已違反《火星移民法》,依規定必需遣返地球?」

「領養時我並不知道林小明是我的兒子。我說的是真話。」

沈娟說「真話」這兩個字時,嘴巴和心底仿佛踢到了一個大石頭,臉些被跘倒,似乎覺得這兩個字是多餘的,她雖感到懊悔卻為時已晚,很擔心萬一對方此時突然抬頭看她;但坐在對座的移民局官員繼續低頭盯著桌下,桌下除了銀色的金屬桌腳和雪白的天然石地板,其他空空如也,冰冷潔淨的偵訊室如同剛完工的漢白玉墓室。沈娟知道,只要來到移民局──這個在火星上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聖殿,「許多」事是瞞不住的。是「許多」而非「有些」。光是她屁股下光滑如冰的金屬椅就可偵測出她的心跳和講話語氣,找出任何一個被懷疑的可疑字眼,甚至表情,甚至她更換坐姿的動作是否自然流暢,是否透露出弦外之音……。冰冷無生命的座椅較地球上二十世紀的測謊器強大一百倍,較二十世紀的員警縝密一百倍,五分鐘內找出答案的機率超過九成九。

儘管法理難瞞,沈娟依然力爭。畢竟從地球來到火星不只是七千萬公里的行星旅程,更是無法計量的親情際遇,一切是如此不易。一旦放棄,失去的不只是過去的兩年,還有她唯一的兒子。

四十歲的沈娟,一百五十八公分的身高,在火星優生移民選項中是明顯的後段班,五十八公斤的體重讓她看來像稍顯發福的娃娃公仔,這些資料在她坐上椅子不到半秒就已顯現在她背後的傳導光板上。一旁顯示器上是她當初來到火星時的照片和個人詳盡資料。優秀的科技教育研究和侃侃而談的自信,是她被錄取的主因之一,當然,也可能包括她小巧可愛的外觀,如今都成為強烈的對比,呈現在她身後的光板上,雖然她看不到,但移民局人員則是一清二楚。

「宇宙中哪有那麼巧的事?」移民局官員只是繼續讓光筆在手指上呼啦啦地旋轉,眼神偶爾掃向沈娟背後的光板。

「領養林小明是我先生的決定,這點他可以說明。」沈娟感覺自己的嘴就像被吸塵器吸住變形,但她儘量讓自己看來不要像泥塑木雕。

「王鬱奇說領養林小明是妳向他提出的建議。」身穿橙紅色緊身制服的移民局官員,面色紅潤身材圓滾,就像縮小了千萬分之一超級迷你版的紅熱小火星,沈娟甚至覺得他很像是火星卵,只要埋在橙紅的土裡,要不了多久就會孵化成大眼小腦的火星人。

小火星卵緩緩抬頭,似有千斤重,又好像在蠕動。轉個不停的光筆繼續在手指間打圈流竄。對於沈娟的回答,移民局官員充滿了蔑視和不屑,如同睨視地上的一小堆垃圾。雖然只是一小堆,卻很礙眼。

「移民法規定領養者必需共同在討論後做成決定,他也有給我建議,並非我一人可以做主。」沈娟兩個手掌繼續緊抓著香草色的正方形精油鋼珠瓶,她沒有擦,只是繼續緊抓著,希望精油可以穿透玻璃讓她心情平靜,帶給他抵抗移民局的力量。

移民局官員盯著沈娟的臉,再轉向她手中緊抓的精油。「精油又不是妳兒子,抓那麼用力幹嘛?」

沈娟很不自然的傻笑,但除了傻笑又能怎樣。若手中的精油是迷你核能發電廠,一旦被逼急了,她很樂意將火星移民局炸個稀巴爛。

「王鬱奇說主要做決定的在妳,而不是他。」問話的口氣像死人的心電圖,像半世紀前古老的機器人,沒有高低變化起伏轉折,是一條直平而沒有曲折的線。

火星移民局屬於地球聯邦管轄,同屬聯邦公勤,穿著和聯邦公勤相同的貼身銀灰色長袖長褲制服,但左胸上的彩色金屬徽章則因職務地域有別。

聯邦公勤所有的徽章都以太陽系構圖為底,上有火紅的太陽和藍色的地球。位於地球的聯邦地勤徽章是在太陽系構圖之下有一道橫切的青山綠水。火星移民局屬於聯邦公勤中的聯邦行星,徽章上除了有太陽系構圖,還多了一個代表火星的紅色小星球。聯邦空警則是太陽系構圖上斜掛著一道白色閃電符號。

「他怎麼可以這樣?領養紀錄上記載得很清楚啊!由我們雙方共同領養監護。」

沈娟看著移民局官員制服上的聯邦行星徽章閃閃發亮,這個徽章在火星上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尤其此時為甚。沈娟說得有些心急。背後光板上幾條紅線瞬間竄高。

「我們認為妳是知情,才蓄意領養林小明。」

「我真的不知情,你……你們可以查閱我的記憶……。」沈娟的話語就像野豬不停翻找垃圾桶,翻來覆去卻沒有幾樣可以讓她張口。

「換作是別人,我們只要查閱記憶就可找出真相……。」移民局官員離開金屬椅走向窗戶,窗外火紅大地映照在移民局人員火紅的臉上,好似火星卵和正和火星媽媽在對話。沈娟斜看對方被染紅的側臉融入火紅母親的山脈,低溫冷酷。套一句魯士君常說的口頭禪──真他媽的火星蟲卵,比白蟻還不如。

「但,妳不行。」移民局官員面對窗外搖頭。「妳也知道,我們認為妳在記憶上造假。」

「雖然我前夫是夢境工程師,但你們不能因此就認定我記憶造假;更何況王鬱奇也很喜歡林小明。一年來我們提供他更佳的優育環境,所有資料都可查證。」

「沈小姐,我們知道妳和王鬱奇提供給林小明AB級的優育環境,但因為妳是林小明的親生母親,所以才導致如此結果,已違反《火星移民法》的優生學初衷,對於小孩未來發展有負面影響,所以妳必需退出。《火星移民法》對此規定白紙黑字絕對明確,就在親屬篇。」

「可是……可是撇開我是她的親生母親不談,我已證明我是個優質領養人,C三區移民中樞的資料庫可以證明,我相信我可以通過任何評鑑!」

沈娟想搬出更多資料,利用科技對她評鑑的優勢協助她在最後關頭建立自信,全力挽回頹勢。她尋求的是科技的公正支持,而非人性的溫暖付出。因為,在火星上是沒有人性的,只有沒有人性的人才有資格上火星。她是這麼想的,她相信很多人和她有一樣的想法,可是此刻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就算可以幫助她也未必會伸出援手,因為火星是沒有人性的。

「憑我過去的優育考核,對於續養林小明我問心無愧,而且……」沈娟發現沉著忍耐無效,她希望自己變得機警勇敢,雖然那並非她的性格,但是都要打仗了,沒有了棍棒,小石頭也好。

「沈小姐,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地球都快成火球了,哪還有什麼問心有沒有愧的事?」

「嗯,我是說……」沈娟嘴角張了又合,像浮出水面的游魚,水面上是一片火海,她沒有吐出半個字,然後又沉了下去。

移民局官員離開窗戶走向沈娟,斜瞅她一眼。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敲,碰的一聲,一個五公分長的楕圓形記憶體震響在桌上。「妳前夫就是搞這個的,搞進了全人類的腦袋,全聯邦哪個不知道?」

官員在她身旁繞了半個圈,深吐一口氣冷笑:「我不是在恐嚇妳,只是告訴妳好的和壞的選擇,千萬不要選錯了……頑固將比服從付出更大的代價,妳比我更清楚。」

二0九四年沈娟首次來到火星移民局,當時移民局的人十分親切,有一種和她平起平坐的感覺,才兩年時間,這種感覺沒有了,曾經很容易和她平起平坐的,如今很輕易地就將她拐走,然後將她撕得四分五裂。沈娟很不喜歡這種被任人宰割的局面。若依魯士君的思維──如果妳不喜歡這局面,就扭轉局面。但此刻別說是扭轉局面,即使自己可以控制的脖子也扭轉不過來。她的手掌發麻,腦袋快要爆炸。

在前往移民局之前,沈娟回家打開兒子房門,一切空空如也,如同她和先生的寢室一樣。在移民局通知她之前,已提前通知了王鬱奇和林小明,王鬱奇對於沈娟竟然是林小明的親生母親感到訝異,小明則輕緩點頭。移民局官員將情況告知王鬱奇和林小明,二人同意隨即搬離C三區,轉往另一處移民中心。

王鬱奇和林小明新遷往的移民中心,依法必需保密,而且在一小時內必需付諸行動,直到沈娟離開火星基地,林小明的新住地才會被告知。

早在沈娟來到移民局之前,王鬱奇已先來到移民局,和沈娟同一間偵訊室。清瘦斯文的王鬱奇堅稱自己並不知道沈娟就是林小明的親生母親。雖然他也曾對領養兒子提出意見,但決定領養林小明幾乎全是沈娟一人主導。他告訴移民局官員,當初和沈娟討論在可以領養的三個選項中,對於領養林小明,沈娟「十分堅持」。他清楚記得當時沈娟轉頭嚴肅看著他:「如果領養的不是林小明,我寧可放棄,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當沈娟提及王鬱奇,背後的光板同時出現王鬱奇對相同問題的說法,及沈娟生理和心理的即時反應,代表王鬱奇的藍線和代表沈娟的紅線,在同一張光板上由左向右延伸,兩條線除了在兩人被問及個人基本資料時偶爾相交,在其他多數問題上多是天高地遠,南轅北轍。

移民局官員認定王鬱奇在領養事件中是被沈娟牽著鼻子走,沈娟如此主觀甚至帶著情緒化選擇的領養決定,更讓移民局官員認定沈娟領養林小明是親生母親的私情,依法不合,且對被領養人有不良影響。

《火星移民法》規定,凡是血源上的家人違反規定共組家庭,和子女有血源關係的父母不得前往其他殖民的前進基地,遣返地球是唯一選擇。至於子女則可選擇和血源親屬共同返回地球,或繼續留在移民區,再由移民局代為安排非血親撫養人,優生則是唯一考量。因為只有被選定的優生者,才能移民火星或其他的前進基地,為人類傳承優秀的下一代,甚至依各人不同情況改變他們的DNA。

林小明最後選擇和王鬱奇繼續留在火星,主要原因是火星的環境較地球更先進完善,好不容易闖過千百挑一的機會來到火星怎能放棄?至於親情……火星的優生教育早已灌輸了足夠的觀念──親情可以取捨,優生無法替代。在親情和優生相互矛盾的選擇中,前者必須被犧牲。

對於林小明而言,地球雖是他的出生地,但都是在父母離居尚未成長的幼年,雖有記憶卻很模糊。

儘管沈娟常利用機會暗示性灌輸兒子家的觀念,但學校教育的課題遠超過在家和家人相聚的時間,強灌式的單向教育和系統的人格塑造,讓這些被選到火星移民的下一代有著高人一等的驕傲氣息,甚至在移民局同意下,可自選擇自己的姓名──例如林小明。

獨立主觀的判斷和對周遭人類世界的冷感,是優生教育無法避免的副作用,甚至DNA的改變也加入了可能的影響。當然,夢艙也起了不少作用。這個從她前夫公司生產出的強大功能機器,客觀提供了人類的知識所需,也在不知不覺中牽引著大腦的方向。

沈娟離家的時候沒見到兒子,半句告別的話也無處訴說。王鬱奇則帶走了她的兒子。沈娟手腕上的顯示器隨即被更新,既找不到先生也找不到兒子。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屋裡仍是如耶誕節般翕然和樂,是個典型的火星歡樂家庭。兒子專注盯著壁晶螢幕,用光筆計算木星撞擊對埃歐衛星的斜角引力影響。王鬱奇則繼續他以微量光束撞擊土壤釋放氧氣的實驗。二0九六年的火星基地,多數是被精挑細選的優生住民,少數是礦區和地表改善的一線人員。王鬱奇是星系土壤研究員,是移民的優先對象。

沈娟並無太多辯解,她自知多辯無用,移民局一定懷疑魯士君在她前往火星基地之前,就已先為她移植出過去的部分記憶,讓她順利通過記憶檢測,之後再將兒子的資料傳送給她,進行記憶回補。她則依著計畫和王鬱奇前往領養中心,順利領養林小明。為了避免沈娟和小明的母子關係被發現,沈娟雖在來到火星的二0九四年就和王鬱奇辦理結婚,二0九五年才和王鬱奇說下班後的家中太孤單,或許可以考慮領養,兒子或女兒皆可。另一個較晚領養小明較晚的原因是,依據火星移民優生規定,小明在來到火星的半年內,他的DNA會在被評估和測定後,依各人不同的體質和性向被修定和改變,原本的DNA資料則會全數銷毀,目的是為了讓上下兩代血緣關係徹底斷根且無法追蹤,避免免影響火星優生計畫。較晚領養林小明可以讓沈娟在接受DNA測定時不被發現她和林小明的連結。

其實在領養兒子之前,她很清楚王鬱奇想認養兒子而非女兒,這點在她和王鬱奇婚前早已確認。

因為在婚前,兩人的來往通訊就曾互閱記憶,藉以更深的瞭解對方,雖然互閱的記憶內容都經過篩選,但是否有意願領養?要兒子還是女兒並非難以告人之事;更何況若雙方決定進一步交往,甚至共組家庭,是否領養兒女的參考值既關鍵且必要。

火星基地是科學優生大於親情人倫的新殖民區,在地球環境巨變後,數十萬優生兒童被送往火星,但他們的父母卻未必能通過新移民評鑑前往火星,只得繼續留在地球。沈娟依著前夫魯士君的協助和自己的努力,通過移民評鑑,從地球來到火星;再說服先生王鬱奇,一步步向領養兒子的目標邁進。

走出移民局,沈娟坐在C一區觀景台窗邊。遠處的奧林帕斯聖山在夕陽下山前更是火紅。聖山上串串點點的細小碎燈逐漸明亮,是火星基地的最佳休閒區。

王鬱奇偶爾會在下班後的時刻,帶她和林小明搭光浮車到休閒區,在巨大光罩內吃飯看風景。尤其是在山稜線上綿延的觀景台,可同時看到掛在空中的兩個迷你小月亮,或者可以說是兩個直徑十幾二十公里的大石頭,那卻是一種有別於地球上單一月亮的奇景。

火星的衛星是太陽系中最小的衛星之一。直徑二十二公里的火衛一和直徑十二公里的火衛二。若和從地球看月球及從火星看火衛一和火衛二相較,火星上的兩個月亮和地球上的月亮截然不同,儘管火衛一距火星地表只有六千公里,遠近於地球和月球間平均的的三十八萬四千公里,但因體積實在太小,約只有從地球看月亮大小的三分之一。另一個有趣的天文景象是,移動快速的火衛一從西方升起至東方落下後,會在十一個小時後再度從西方升起;但體積小於火衛一的火衛二則會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從東方升起,經過二天又十七小時後才會從西方落下。

沈娟來到火星之初的頭幾天,她最喜歡看這兩個小月亮,雖然外表很醜,很像凹凸不平的馬鈴薯,甚至像從肚子裡排出來的腎結石或斷掉的半個臼齒。當火衛二由東向西走過一趟,火衛一已由反方向走了六趟。光是看它們在頭上不停繞圈圈就覺得很有趣。

沈娟在二0九0年和魯士君離婚後,將小明順利養大就成為她人生最重要的目標。沈娟費盡心思將兒子在二0九二年送上火星,自己則在兩年後通過檢測來到火星和王鬱奇結婚,並在二0九五年領養林小明。對沈娟而言,沒有什麼事比養大兒子更重要。若說還有什麼抱負的話,就是等兒子長大,帶著她浪跡天涯。

兒子己經十歲,雖然十年中見到兒子總是斷斷續續,猶如被切割成好幾集的影片,但總是美好的,沈娟常在睡夢中也笑成瞇瞇眼。兒子最喜歡的香草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兒子最愛的香草口味霜淇淋,也是她的最愛。沈娟在家不化妝不打扮,鎮靜劑已停藥一年多,因為兒子就是她的最佳鎮靜劑,讓她平日沉穩躁時偏安;兒子更是興奮劑,讓她舒爽唱跳心境飛舞。有子萬事足更讓她心寬體胖。

一家人曾經在奧林帕斯聖山上看黃昏賞夜景;尤其是在入夜以後看地球,是每個火星居民心中最深情的悸動。在地球上夜看火星,只是一顆帶著點橙紅色的小點,像暗夜裡遠方不滅的星火。但從火星看地球卻是一個白點,比從地球看火星大一些,沒有木星明亮。當火星和地球都在太陽的同一側,更可以透過天文望遠鏡看到地球上夜間的迷亮光點。但,這段特殊的日子即將結束,很快劃下句點,因為她將重返地球,此生是否再見到兒子,沈娟沒有把握,眼眶不禁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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