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
門開了,是誰走了進來,帶著如燦爛金陽的率真笑容,焦糖般甜蜜融化在似曾相識的臉上?
從歡笑滿溢的店內走到外頭,幽暗的巷弄裡隱約可聽見從牆的另一側傳來細碎嘈雜的說話聲、斷斷續續的音樂,有點像從前唸書時在耳裡塞了團棉花,瞬間拉開與世界的距離,靜下心傾聽自己真實的想法—那是介於次方與次方間、窄小地難以轉圜、卻足以令人短暫放鬆呼吸的自我天地。男孩從上衣口袋掏出打火機,將啣在嘴邊的菸點燃。他深深地吸入,而後吐出,白煙裊裊於幽暗中,在微弱的燈光下描繪出緩緩上升的路徑。
這是第幾年了?男孩自問。
離開故鄉來到這個車水馬龍、越夜越絢麗的城市,這是第幾年了?
每周至少三次流連在位於林森北路的六條通巷弄內,陪著日本客戶四處尋歡作樂,在一間間懷舊氣息的居酒屋裡,沉浸在燈紅酒綠的溫柔鄉中。聲色靡爛,到哪裡不都是一樣嗎?男孩不懂為何那些日本客戶、高階主管們,總愛聚集這座城市不算顯眼、酒女姿色也非極上等的巷弄間流連忘返?
他疲倦地揉揉微痠的眉間。今晚已是連續第三天、陪著從日本來的客戶在六條通一隅的店內,邊唱卡拉OK邊喝酒談笑。看著在幽暗燈光下放鬆身心、露出男人本性的眾人,用意圖明顯的情色話語大聲調侃身邊的陪酒女郎,真噁。
倏地,沒來由的,他想起故鄉的群山。晴天的早晨帶著鮮明的輪廓,在天空不帶一絲雜質的藍襯托下,山間一片綠意的谷地,是孕育他的土地。
升中學的那年暑假,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嘗到離別的滋味。說有多痛徹心扉,其實也都忘了,只記得頭幾年,逢年過節還是會回老家探望,陪著父母親和故鄉的親友們喝新釀的米酒、高聲談笑。後來,隨著升學壓力一年年加重、生活越見忙碌,和童年時的夥伴漸漸失了聯繫。不知從何時起,眼中的繽紛變得生趣懨懨,烏雲籠罩每個睜開眼的清晨,尤其工作之後,難得的假日只想待在被窩裡,修補耗損。他常常想起故鄉炙熱的高溫,和眼前無止盡的藍,在睡夢之中。
睡夢之中……
他猛然想起被自己丟於白日之後的朦朧夢境,努力思索起那張在幽微晨光中出現、似曾相識的臉孔──在夢中如此清晰,此刻卻只剩下如暈開的水彩畫般、失去輪廓的渾沌身影。那人,究竟是誰?
男孩胸口一緊。乍現的靈光讓他幾乎想起夢中人究竟來自何方,卻被背後突來的叫喚截斷思緒。他頹喪地望著逐漸漂移遠去的光影,轉身回到牆內的喧譁。只是他再也無法專心融入眼前的慾樂歡聲,思緒佇留在透著微光的記憶縫隙中──疑惑,欣喜,混合對故鄉濃厚的思念,擴散至全身血脈……原本乖順的思念這回竟如此活潑,用極富感情的聲調撩撥沉寂,胸腔撞擊。這也許,是個預告?
門開了,一群人張揚走進,熱熱鬧鬧,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