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青春不老
平靜無波。就算偶起波瀾也會很快平息,不過是孩子未經世事的自以為。颱風過後,港灣又回復平靜水面,小區的平淡生活,讓不知何時停歇的躁動青春延展為長長的光陰流淌,彷彿過了一輩子那麼久,變聲、抽高,平板身形漸成立體輪廓,四周原本的鮮豔不知不覺失去光澤,長出了細紋、斑駁了牆籬。童年玩伴陸陸續續搬走後,留下我和W三不五時相約但玩不了耍。
「好像只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我哀怨地說。
W仍舊一副淡然模樣。「對了,」他慢吞吞地開口,「最近發現個好地方。」
「你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有多好。」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認真,「那裡可以喝咖啡,還有人彈吉他唱歌,是我表哥帶我去的。」
「可是我最近不太想喝咖啡耶……心裡已經很苦了。」我興趣缺缺地說。
「那兒也有冰淇淋蘇打。」
「那我點那個。」我勉強贊同。
「不是,」W遲疑地說,「重點是那間咖啡館有人彈吉他唱歌耶……你不覺得很酷嗎?」
我抿嘴沉吟,「嗯,你會彈吉他嗎?」
「我表哥會彈。」W信誓旦旦地說:「等我上高中也要學吉他。」
某個星期三,我們約了晚上吃完飯後在米行前碰面,再一起走路過去。W說的咖啡廳,位於主街和港區交界的轉角二樓,某些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到停泊在碼頭的船、從天上展翅飛過的黑鷲。我們不是來看風景,所以選了舞台前排的座位。
「哎呀,好害羞喔。」離舞台太近讓我有些不自在。
「這樣才看得清楚表演的人在彈什麼啊。」
表演從下午五點半開始,每次一小時,中間休息三十分鐘,然後再換下一組歌手。我們抵達的時候正好是休息時間。我點冰淇淋蘇打,W選柳橙汁,兩人都有些緊張,左顧右盼。
舞台燈忽然亮了起來,一位理著小平頭、戴著銀框眼鏡,書卷氣質的男子拿了把吉他上台,開始鏗鏗鏘鏘地調起音來。
「喔,他的吉他是Ovation耶。」W讚嘆。
「歐貝森?」
O、va、tion,W一個音節、一個音節清楚念了一次,「很有名的圓背吉他,我表哥說等他彈得更好之後也想換這種。」
「有什麼不一樣?」我看著吉他上長得像葡萄的圓孔,好奇地問。
「背是圓的啊。」
我白了他一眼。
「聽說音色很好,不過我也沒聽過。」W憨憨地笑了。
沒有開場白,調音結束的書卷男自顧自地唱起歌。平時在收音機裡聽到的西洋老歌突然變得立體鮮活,逼近臉龐、湧入耳裡,我置身在音牆包圍的空間中,感動到幾乎滅頂。
「太強大了。」我目瞪口呆,喃喃自語。
「上次我跟表哥和他朋友坐在角落打牌,沒想到在第一排聽那麼震撼。」連平時冷靜沒啥表情的W都雙眼發亮,驚嘆不已。
〈Casablanca〉、〈Close to You〉、〈Hotel California〉……一首接一首,魔法襲擊耳朵,音符化作翅膀,不凋的青春穿越一個時空再穿越另一個時空,我們張開雙臂飛翔。
忽然樂聲停止,一位身材瘦削高挑的長髮男子佔據了視線。他拿了把樂器、在舞台的高腳圓椅坐下,書卷男笑著說了些什麼,他點點頭,將樂器接上導線,試彈了幾個音。
渾厚低沉的樂器聲傳入耳裡,低八度的MiLaSoFa共鳴胸腔,以為心臟唱起歌。
「是貝斯啊。」W興奮地雙眼發亮,「我還沒有現場聽過。」
「天啊,他好帥喔。」我臉頰發熱,胸口奏起搖滾樂。
吉他聲清朗揚起,熟悉的〈Because I Love You〉如花瓣落下,幾句後流暢的低音音符滑入耳裡,天哪,我從來不知道這首歌如此令人心動。
回家的路上,我和W都沉默不語,直到相館門口。我探頭看看店內,父親和母親似乎正準備熄燈。
「這不是普通的咖啡廳吧。」
「嗯,好像叫做民歌餐廳。」
「你一定要好好的學吉他。」我心有所感地說。
「嗯,我一定要好好學吉他。」W堅定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