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大學教授蔡美兒在「世界之火」（World On Fire）一書中，敘述了她在菲律賓的姑姑經商有成，非常富有，卻被她的菲律賓僕人謀害，反映出一般菲律賓民眾生活貧困，不喜歡華人，尤其對在經濟上占主導地位的華裔群體有根深柢固的怨恨。不過，我在所交往過的菲律賓朋友身上，卻有著不同的體驗。

伊曼紐是我結識的第一個菲律賓友人。一九八○年代初，我到伊利諾州香檳大學讀研，住在一個便宜的宿舍裡。

 伊曼紐是一名生物系的研究生，兼任我們宿舍的管理員，負責收租及解決各種住房問題。他的長相與中國人很近似，平日臉上總是會掛著真誠的笑容，熱情和善，又樂於助人。

我住在宿舍的第三層樓，這一樓層裡有一群從菲律賓來的研究生。他們都沒有車，若需要外出購物時很不方便，每次需要走路一個多小時去超市買菜，徒手能拿著的東西有限，且又重又累。我有車代步，便好意提供幫助，邀伊曼紐每周五晚上搭我的車一同去買菜。

我的交通工具是一輛道奇天王星（Dodge Polara）大車，雖略顯破舊，但是頗能載重。當時，老車並無安全帶的裝置，座位也無分隔，我的大車能夠擠進七、八個身材瘦小的菲律賓朋友，伊曼紐總是呼朋引伴，不想浪費車子的空間，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非常興奮，每次車尾的行李箱都是滿載而歸。這一群菲律賓朋友便與我成了至交。

周五深夜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每次買菜回來，大家便開始燒煮美食，然後呼朋引伴到伊曼紐的房間相聚。我自然也成為他們其中一員，大家一起享受佳餚，聊天唱歌，好不愜意。

所有的菲律賓研究生都能說流利的英語，和菲律賓傳統他加祿語（Tagalog），而且說話的速度很快。我喜歡和他們聊天練習英語對話，他們顧及英文不是我的母語，便會放慢語速，讓我容易理解，這對我的英文口語有極大的幫助。我發現他們對我們台灣來的華人非常羨慕，卻毫無敵意。

我同時觀察到這群菲律賓人非常節儉，買菜時總是斤斤計較，對貨架上類似的貨品再三細細審視比價，不願多花一分錢。

當地有一家超市提供一個維護顧客權益的政策：若被發現某一項貨品的標示價低於最後櫃台的結算價，則該貨品會免費贈送給顧客。有一次結帳時，伊曼紐發現豆腐被標錯了價錢，而得了一份免費的豆腐，他立即用他加祿語告知同伴們，結果，每個菲律賓人都去取了豆腐，也享受了店家給的福利。這對於錙銖必較的菲律賓人而言，是一種難得的小確幸。

伊曼紐每個月有兩百五十美元的獎學金，扣除房租與吃飯和一些水電與電話的雜支，所剩無幾，他還會按月寄十美元回菲律賓的家裡。伊曼紐告訴我，這樣就可以支付大約十個親人在菲律賓一個月的開銷用度。

在上個世紀六○年代中期，菲律賓曾是亞洲第二富國，後因政治腐敗，經濟墜入深淵，一蹶不振，造成國内貧富差距極為懸殊。伊曼紐雖然對菲律賓政治不滿，但對自己的國家仍有一股本能的驕傲，他會罵政客，卻絕不批評自己的國家。

談到菲律賓前總統老馬可仕時，伊曼紐有著相當複雜的心情。他說馬可仕曾擁有眾多的支持者，競選時，他處處表現得好像是大家的表親；但當選後卻貪贓枉法，勾結舞弊，侵犯人權，罔顧百姓的福祉和利益，有許多平民生活困苦，三餐不濟，流離街頭，而馬可仕家族卻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奢華享樂。

馬可仕還偷走了數十億美元的國家資產，存放海外，然而，他最終的下場卻是流亡美國，客死異鄉。

馬可仕夫人擁有超過兩千雙高檔的名牌鞋，伊曼紐用鄙夷不屑的口氣嘲諷道：「就算是章魚轉世，也不需要這麼多雙鞋。」

而今，數十年晃眼即逝，大家各奔前程，不知伊曼紐現居何處。小馬可仕回歸當了總統，菲律賓的政治與經濟依然混亂；真想能與伊曼紐再聚，聽聽他對目前時局的看法。

刊登於世界日報 上下古今版 2025-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