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造假財報到制度改革，當數字背離真實時，審計該如何應戰？

一、背景：台灣資本市場的經典警鐘

1990年代末期的台股科技潮，催生了一批「故事型公司」。
博達科技（Procomp Informatics Ltd.）正是其中的代表。
這家公司以高速成長與海外訂單聞名，營收節節上升、財報亮眼，投資人爭相追捧。
然而，短短幾年之內，它從明星企業墜落成為會計造假的代名詞。

上市以後，博達不斷透過現增與可轉債募集資金：
89年至92年間共募得約111億元。帳面上，公司用於建廠、擴產、海外採購；
實際上，這些資金流入關係人、海外空殼公司與股票操作的黑洞。

二、幻術一：盈餘從哪裡來？

博達的第一層幻術，是虛構的營收與應收帳款。
公司在財報上認列大量海外銷貨收入，但實際並未出貨。
用關係企業互相開立發票、轉銷、沖銷，營造龐大交易量。

部分「應收帳款」甚至由銀行開立保證函或備用信用狀背書，
表面上似乎具回收保障，實際上多為限制用途或條件未成就的資金。

公司藉此讓資產負債表膨脹、現金流看似充沛、流動比率高達標準值以上。
這些數字在審計程序中若僅以函證影本驗證，就極易被誤判為真實存在。

三、幻術二：資金怎麼「看起來」很多？

博達帳上顯示有「63億現金及約當現金」，
但其中包括3億元存出保證金、47億元應收帳款保證、以及僅2億元真正可動用現金。

問題在於，公司將受限制或擔保用資金錯列為流動性極高的現金。
這違反了現金及約當現金的基本定義—「隨時可使用且風險極低」。

正確做法應將保證金列為其他金融資產或受限制存款，並於附註揭露。
這樣的分類錯誤使財報呈現的流動比率與現金周轉能力嚴重失真。

四、幻術三：股價與信心的假象

在財報亮眼的掩護下，博達透過人頭帳戶進行股票對敲，
利用庫藏股與利多消息維持股價高檔。
同時再度發行可轉債與海外可轉債（CB、ECB），吸收市場資金。

財報→股價→募資→再造假
這個循環成為典型的「造假自給生態系」。
股價的穩定讓財報造假更難被質疑，也讓審計陷入「數字合理」的陷阱。

五、審計的角色與程序失守

勤業所於93年3月才接受查核委任，距離年度結算僅數月。
這導致存貨觀察、控制測試與盤點程序幾乎無法完整執行。

依據舊版SAS 39及現行TWSA 315、330的要求，
審計若未能於期末進行存貨觀察，應執行替代程序—
例如期後銷售追蹤、出貨紀錄抽查、第三方倉儲驗證。
然而，本案未採行替代程序，也未在查核報告中揭露限制，
仍出具「無保留意見」，構成明顯的專業疏失。

此外，外部函證過程中，部分銀行回函竟由受查者中轉，
違反現行TWSA 505明文規定的「事務所應直接控制回函流程」。

六、風險模型分析：AR = IR × CR × DR

七、違法層面與制度修正

1. 違法行為

• 違反《證券交易法》第171、174條：虛偽財務報告與隱匿交易。

• 違反《公司法》第259條：募集資金用途不實。

• 涉及《刑法》第342條背信罪與第155條操縱市場罪。

2. 制度改革

• 修訂《證交法》第14條之1，明定會計師民事責任。

• 修正審計準則第240、505、550號，強化舞弊與函證程序。

• 建立金管會電子函證系統（e-confirmation）。

• 推動上市櫃公司設立審計委員會制度。

八、啟示：數字能說謊，現金流不會

審計專業啟示

• 財報過於完美時，應啟動懷疑模式（professional skepticism）。

• 對高風險科目（收入、應收、現金、關係人）須採取強化查核程序。

• 外部函證、盤點觀察、期後測試等核心程序不得省略或被替代。

• 審計報告應反映證據充分性，不應迎合客戶時程壓力。

管理與治理啟示

• 現金流量表比盈餘更能揭示真相。

• 董事會與審計委員會應監督募資用途與資金流向。

• 關係人資訊應完整揭露，特別是同址、同董監事結構。

九、結語：專業懷疑，是誠信最後的防線

博達案提醒所有會計人與審計人：
報表的數字可以被美化，但誠信一旦失真，就無法挽回。
審計的任務，不是「相信」企業，而是「驗證」企業。
當一切看似完美時，懷疑的心才是真正的專業。

📚 參考法規與文獻

• 《審計準則公報》第200、240、315、330、505、550、700–705號（2021–2023最新版）

• 金管會函證制度與舞弊查核指引（2023）

• 監察院第九屆第42次糾正文（2004）

• 司法院《博達案刑事判決》

• 📚 Elim 記帳士｜會計職人筆記｜審計題材-博達案

• 會計視角看南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