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老頭得此提點很是高興，回家後依照某先生的吩咐安排，與兒子埋伏等候著。果然，才剛到四更天時（凌晨一點鐘），就有一個頭戴著氈笠（氈製的笠帽）而且將前簷壓得彽彽著蓋住腦門、似乎是個近視眼的人，先是在門外徘徊了一陣子像是在觀察，然後突然溜進了門內，掏出了一支短煙筒對著燈燭要點火。就在此時，哈烺的刀子已經飛快的斬下，那人的腦袋就像刀切脆瓜似的與身子分家了！父子兩合力將那人的遺體搬移靠近馬氏的遺體旁，然後哈烺挑著二個人頭入城報官自首。

 

出了人命案子，桃源縣縣令親自帶領差役兵卒們（註）前來現場相驗，圍觀的人們擠得水泄不通。查驗死者身份，女性死者確定是哈烺之妻馬氏無誤，男性死者經人辨認後，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為哈老頭出謀劃策的某先生的大兒子某甲。在場鄉親們都知道某甲雖然素來行為不良，然而從來沒聽說過他與馬氏有過言語調笑之舉。又有閱歷豐富的人眼尖發覺這案發現場的血跡有所出入，有已經快要乾掉的舊血跡，也有新鮮的血跡，這不該是因捉姦同時斬殺二人所該有的跡象，因此懷疑其中必有緣故。

 

縣令審視後確實如此，也心存懷疑，就派人去將某先生叫來，諭令他即刻認屍，若無誤就領回去安葬。縣令心中盤算著若這某甲真是枉死，以某先生這訟師性格必定會在現場大鬧一番。可沒料到某先生前來確認後不吵也不鬧，只是含淚恨子不肖，將某甲的屍身領回去了。

 

這下更讓縣令懷疑案情蹊蹺，回到縣衙後左思右想，決定要徹查此案，眾衙役們分頭出去查訪打探。結果替衙門看守大門的人消息最靈通，原來是某先生早就看上了哈老頭的那塊良田，就故意替哈老頭出了這麼一個找個替死鬼以讓哈烺脫罪的主意，但他沒有將此事告知自己的兒子某甲，也萬萬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某甲賭博完回家途中經過哈家，就這麼成了刀下亡魂。看門人回到衙門將這個情報向縣令報告後，縣令聽了之後也驚訝不已。之後對此案重新開庭，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案子也就此正式了結。

 

至今（清朝、道光、咸豐年間），河口那二頃良田還在，依舊豐腴肥沃，然而田主已經換人了。往來路過的人往往會指著那塊田地搖頭嘆息，還習慣性的稱那塊地為：

 

「賣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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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猛虎雖然是最兇惡的，但也不會吃牠自己的兒女。人就算再笨，會有自己殺掉自己的子女的嗎？就因為垂涎這區區數畝土地，就讓自己的兒子被斬殺了，這可說是老天爺給報應，而且是立即應驗的現世報啊！

 

故事中提到那關於訴訟、名為《鄧思賢》的書，見《輟耕錄．卷十五》．鄧思賢：

 

嘗見人戲呼一謗訐者為「鄧思賢」。初不可曉，後讀《筆談》，始得其說雲（云）：

世傅（傳）江西人好訟，有一書名《鄧思賢》，皆訟牒法也。其始則教以侮文；侮不可得，則欺誣以取之；欺誣不可得，則求其罪劫之。

蓋思賢、人名也。人傳其術，遂以名書。村校中往往以授生徒。

 

《易經》中說：「訟則終凶」，是說人一但到了打官司的地步，下場必定是凶多吉少。更何況藉此殺人以謀取自身利益的人呢？噫！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伍伯」，地方官府差役兵卒。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四．賣兒田

 

桃源河北，有大市廛曰眾興。

……

抵眾興時，已卓午，見哈叟飯館甚雅潔，停車門首，趨索酒飯。

……

客鼾臥，意甚得。

……

翁喜，歸果如某言伺之。甫四更，即有一人，氈笠蓋腦門，目近視，逡巡門外，遽掩入，甫以短煙筒出向火。其子之刀已飛去，首脆截如斷瓜，移近婦屍，挑兩首入城報邑宰。宰即來驗，伍伯登場，觀者如堵。眾視女屍果烺婦，男屍非他，某先生長子也。眾知某之子雖不端，然與烺婦向未通言笑，又視其血跡不一，大疑。宰審確，亦心疑，呼某來，諭即認屍領葬，疑必肆鬧，而某竟服貼領去，惟掩淚恨子之不肖而已。

 

宰歸，欲根究之，司閽者偵知所以。蓋某心豔哈叟田，授以計，並未告其子，亦萬不料其是夜適博歸過肆門，即刀下死。歸告邑宰，宰為之吐舌，案結。至今河口二頃田宛在，依舊膏腴，而田主已迭更姓。行人指視歎息，猶呼曰：「賣兒田」。

 

懊儂氏曰：

虎雖至惡，不食其兒。人雖至愚，有自殺其子者乎？涎此數畝地，遂斬其宗祀，天之報施當矣，捷矣！好訟之書名鄧思賢，見《輟耕錄》。易云：訟則終凶。況藉此殺人以利己者乎，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