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精靈優媞婭

盛夏的午後，薩摩斯島西南角的山谷被熱浪包裹。

溪流從高處跌落，閃著銀白的光。

 

小畢赤著腳，衣襟濕透，正與Asaon在溪邊追逐木舟。

他們的笑聲比水聲還亮，一會兒在石上回盪，一會兒被風帶向松林深處。

「誰的船先到那邊石縫，誰就是贏家！」 Asaon喊完，率先丟下一片樹皮。

小畢不甘示弱，也放出自己的木舟。

 

溪水蜿蜒而下，兩艘小舟被浪頭推著，時快時慢， 就像兩隻有靈性的魚。

他們追著木舟跑，一路上溯。

 

水漸冷，石變白，樹影漸少。

Asaon氣喘吁吁：「要不要回去？」

小畢卻指著前方：「聽，那裡有別的聲音。」

那是一種低沉的嗡鳴，似乎從地底傳出。

水流在前方斷開，化成一條細瀑，落入黑暗的縫隙中。

細霧從縫隙裡湧出，帶著淡淡的硫氣味。

 

Asaon皺起鼻子：「這裡好怪。」

小畢卻興奮起來：「也許這是溪水的家。」

他彎下腰，鑽進那裂縫。

冰冷的水沿著腳踝流過，聲音在狹道裡變得悠長。

Asaon跟在後頭幾步，忽然害怕起來：

「太黑了，我在外面等你！」

 

小畢沒回頭，只揮了揮手。

前方漸漸亮起一線淡光。

他走進去，眼前竟是一個寬闊的石室。

天頂裂開細縫，光從那裡灑下，照在水潭上。

 

潭水清澈見底，中央冒著氣泡，像在呼吸。

就在那氣泡破裂的瞬間，一個細小的笑聲在空氣中響起：「你是誰？」

小畢嚇了一跳，四下張望：「誰？」

「我在這裡。」

 

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皮膚像晨霧一樣透亮， 頭髮柔軟地散開，宛如流動的水絲。

她的眼睛裡有藍光，聲音輕得像風。

 

「你是誰？」小畢問。 「

我是這條溪的氣息。人們叫我優堤婭。」

她抬起手，掌中凝出一顆水珠，懸在空中，水珠裡倒映著洞口的光與遠遠的天色。

「每一滴水，都記得它來的路，也記得要回去的地方。」

 

小畢看著那水珠，心裡泛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悸動。

他伸手去摸，水珠竟停在指尖上，沒有滑落。

那一瞬間，他感覺洞裡的空氣都活了起來，滴水、氣息、心跳，全都在同一節奏裡共鳴。

 

「你在笑嗎？」他問。

優堤婭點頭：「你聽得見。大多數人只聽到水聲，聽不到水的笑。」

她轉過身，指向洞壁上垂下的鐘乳石：

「那是山的舌頭。 當風來時，它會唱歌。你長大後，也能讓石頭開口。」

 

「讓石頭開口？」

「是的。世界的聲音都藏在形裡。當你懂得聽，就會懂得數。」 她微笑，那笑容像一道光，穿透水氣。

小畢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知道什麼是「數」，但覺得那詞像一顆小星星，落進他的心裡。

 

「我可以再見到你嗎？」他輕聲問。

優堤婭沒有回答，只把那顆水珠放到他掌心。

「當你聽見風裡的呼吸，就會想起我。不論你走多遠，水都在你體內流著。」

說完，她的身影漸漸變淡，化作霧氣，與洞頂滴落的水融為一體。

只剩那水珠在他手中閃爍，像一顆透明的心。

他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陽光再度照進洞裡。

 

他走出裂縫，Asaon立刻跑上前：

「你怎麼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掉進去了！」

小畢笑笑，張開手掌，卻只見那水珠已化為一顆乾淨的白石。

Asaon：「好漂亮的石頭！」

小畢：「這不是真的石頭，她是水精靈。」

他說不出那是夢還是真的，只覺得心裡多了一個聲音：是我，優堤婭。

 

他們沿著溪水下山。

太陽低垂，海風帶著鹹味。

瀑布的水霧被夕陽映成七色，光在空中斷續地顫動。

Asaon大叫：「你看！天在變成水！」

小畢卻靜靜地看著那七色的弧線，是優媞婭嗎？

 

夜裡，當他回到屋外，仰望星空，那些星星彷彿與溪水一樣閃爍。

他閉上眼，感覺胸口那顆石頭仍在微微發熱。

優堤婭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水與星有同樣的節律，聽懂它，就能看見光的形狀。」

 

那一夜，他夢見自己站在瀑布前，七條光之弦在空中震動，而那個水精靈在對岸微笑，雙手抱著一把透明的琴。

 

第二天早晨，父親Mnesarchus發現他還在夢中笑。

他對妻子Pythais說：

「這孩子啊，或許是山裡的風給他上了課。」

Pythais微微一笑：「那也好。風教的東西，比人教得多。」

 

童年是一個如彩虹般的美夢，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水精靈。

 

後記：

1. 薩摩斯島的地質以石灰岩與大理岩為主，在山區與海岸線附近也有幾處天然洞穴。
   其中Pythagoras Cave（畢達哥拉斯洞）位於西南方的Kerkis山（全島最高峰，標高約在海拔320–400 m左右）山腰，山南麓有多條小溪由山上流下，形成短而急的溪谷與瀑布。
2. 傳說畢達哥拉斯(約32歲)為避開暴政（Polycrates）追捕而躲入此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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