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這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 《一顆開花的樹》
□
在他面前已經待了半小時,但他還是沒有說話,看著沉默的他那些要丟出的問題總是又吞回肚子裡。
在十月的秋天早晨飆濱海公路是一件很冷的事情,從頭毛冷到腳毛。
騎車的我手甚至冷到有點沒感覺。不是才秋天嗎?還是因為太陽還沒完全起床,而月亮在入眠前打了個呵欠吹冷這世界?
他還是沒有說話。
□
十月的秋天早晨,離開濱海公路,我跟裕偉捧著從小七買來的關東煮,走到附近的農田想要找個人丟出我的問題。
「靠北,嘉義了!」裕偉還在靠北十幾分鐘前看到的標示著嘉義的路牌。他可能沒想過有一天竟然會用騎車的方式回到自己家鄉。
已經早上快九點了,如果扣掉在鹿港迷路找不到濱海公路的驚心動魄,其實我們算是騎得很快的。
快其實也沒關係,到嘉義的這段路可本沒有風景可言。海離得有點遠,騎在濱海公路吹著海風看海的藍,有視覺上的空曠,沒有人的早晨騎這種路會讓心情很空白。
時速儀表上的指針幾乎沒有低於一百過。可能因為過度緊張,後座的那個白爛也沒有開口過,三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們在很奇妙的沉默膠著裡度過。
被沉默包裹,像一個時光的膠囊緊緊裹住。
─—曾經,也大笑著在這樣的風裡闖過。
然後,不知不覺的雲林就被我們遠遠拋下。
「快找人啦!」裕偉咆哮著。自從我在彰化學校旁訪問他以後,就再沒膽子去找第二個人去問訪這個頗尷尬的問題。
我搜尋了一下四周,人煙只有剛剛的小七店員跟在農田裏工作的一個老阿伯。
「找老阿伯問什麼是愛?」
『呃……』
我們一起轉頭望向身後那才剛剛離開不久的小七。
「找店員問什麼是愛?」
『呃……』
我們一起大笑了,碗裡那盛著的關東煮湯汁似乎也笑到不行的一直顫抖。
「其實為什麼不可以問老阿伯?為什麼不可以問店員?」我笑著說。
『那你去問啊!』他用左手拿著湯杯,右手騰出來拍了我一下頭。
「但你不覺得問陌生人這個很奇怪嗎?」
『廢話,超怪的!』
呵,至少我們對這點都有共識。
『那你要怎麼辦?難道你要環島一圈完才靠北:幹!我啥都忘記問了!?』
「幹!我忘記問了!」
拿起吃到一半的黑輪,我故作憤慨的整支往小七丟去。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幹!我也忘記問了!』
他也把才吃了一顆的新竹貢丸往小七丟去。
「你也要問?」
『對厚,我不用問,那我把貢丸撿回來好了。』
就在我還來不及露出鄙視眼神的時候,他把我湯杯裡的那還剩三顆的新竹貢丸「撿走」了。
靠北……
『所以要怎麼辦?』吃著從我這撿走的新竹貢丸,他問。嗯,他知道我會有我的想法。
懶得走了,所以我們乾脆坐了下來望著農田,吃關東煮發呆。
「緣分囉。」
『很老套耶!』裕偉差點憤慨到又犧牲一支貢丸來圈叉我。
「你聽過席慕容嗎?」
『聽過啊!很有名的女作家。』
「那你聽過她一首詩叫《一顆開花的樹》嗎?」
「聽過啊,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那首嘛!」他臭屁把聽過這件事好像很簡單:「我高中也是很愛國文的勒!」
我的確也有點驚訝,我以為理工科系的人對文學這玩意也都是頭腦簡單。
所以…
「那接下呢?求完以後呢?」
『呃……』
他在呃完後接著解釋:我高中很愛國文,只是上了大學後走在物理系這條路上我必須學有專精,只好忘記一些事情。
呵。
─—求完以後女孩果真可以遇見男孩,只是她只能變成一顆樹靜靜守候,不能跟男孩打個招呼都無法,只能在男孩必經的路上看著他好不容易的來了,卻又必須忍受他離去的背影。
「那,為什麼不可以問他?」指著稻田上一個很粗糙的稻草人我笑著。
『你是要說他等了我們兩個其中一個五百年,然後菩薩把他變成一個稻草人,還不是變成女的是變成男的?太可憐了,他萬一有一點點思念我們其中一個那他不就變成Gay了!?』
『幹!菩薩好狠。』望著稻草人,裕偉說。
「呵,先不管狠不狠,至少這也是種答案不是嗎?」拿起攝影機,開了機我往沉默的稻草人拍去。
不愧是我的好麻吉,裕偉捏著鼻子然後將聲音提高了八度,用著一種很卡通的聲音說:『愛是等待!』
「哈哈。」
從鏡頭望去,可能是被裕偉剛剛的投胎成Gay理論影響,忽然覺得稻草人的臉囧得有點可憐,害我發笑了一下。
『你覺得她有在等你媽?那個叫靜的傢伙。』他問。
「不知道,可能有可能沒有。」我無奈的答著,臉上的表情可能已經跟稻草人一樣悲情了吧。
『如果有的話怎麼不打給你?一聲不響就消失連個屁都沒有?』
「我也沒聯絡她啊!說不定她跟我一樣聯絡資料都被雨水弄糊得完全看不清了?」
『那她不是知道你是國文系的?怎麼不來找你?明明彰化師範大學小得只跟郭台銘家裡的廁所差不多大小!』
然後,我們都安靜了。
「我也沒找她啊……」最後我說。
我相信緣分這種東西,雖然我在那場大雨後失去了她的聯絡方式,可心裡總想著,只要她有一點點想再見到我,那麼一定會主動聯絡我的。
當我確信了她的在乎,那時候我才敢把我們的相遇聯想成緣分這玩意。
但沒有?兩個禮拜過去。
小小的校園裡我甚至連她的身影都沒有看見過。
所以我此刻我人在嘉義,因為我覺得該是我去找她了。但在找她之前我必須釐清為什麼只是一天不到的相處我卻如此在乎這個女孩,必須弄清楚心裡的感覺才可能有勇氣去面對她。
所以此刻我人在嘉義。
『知道嗎?我覺得那顆樹很可憐。』
「嗯哼?」
『稻草人啊稻草人,告訴你爸爸我什麼是愛?』
稻草人依舊傻傻的囧著臉。
「愛是等待?」冒充稻草人,我說。
他轉過來看著我:『我討厭這答案,如果可以不等待,我永遠不會選擇這個答案。』
『所以你曾經選擇這答案,但你也忍受不了當一顆樹所以背叛菩薩來追尋其他答案了不是嗎?』他笑了。
我撿起他隨手丟在地上的關東煮湯杯,替他減少一點亂丟垃圾的罪孽,這樣一來也許以後他下地獄的時候可以少受苦個兩三年也說不定。
「有沒有可能她也在等我?」
『也許有吧,但又怎麼樣呢?現在你正在結束這一切不是嗎?』他站起來,往我們的摩托車走去:『走吧!我們在這停留太久了。』沒有回頭,彷彿是背影在提醒著。
站起身。走之前我看了一下稻草人,有隻麻雀爬到他的身上啄阿啄的。
「等待很痛吧。」小小聲的,我在心裡說了一句。
而他還是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