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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土門拳的《生與死》之一
2025/05/01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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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土門拳的《生與死》之一

書名:生與死
死ぬことと 生きること
作者:土門拳
譯者:嚴可婷
出版社:大田
出版日期:2024/05/01

內容簡介
本書是攝影家土門拳在六十五歲時發表的第一本文字自白。
從回顧自己的成長,到引起爭議的肖像攝影,毫不隱瞞遭受批評的經驗、因右腿無法行動自如而心有不甘,他沒有逃避。
鏡頭的無情與土門拳的激情,人稱「攝影之鬼」,因他所堅持的攝影藝術強悍留名。
生與死,自始至終,一旦沒有攝影,土門拳將不復存在,現在,他要親自揭曉,召喚自己一生的攝影之謎。

Excerpt
〈自畫像〉

在畫家作品中,有所謂的自畫像。每位畫家都會為自己描繪肖像,其中以這類作品聞名
的畫家是林布蘭、塞尚、高更。這三位正好都是孤高倨傲的畫家,這點相當耐人尋味。從近代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畫家的自畫像或許跟自我的確立有關。
畫家有自畫像,攝影師卻沒有自拍像。以前我曾嘗試拍攝自拍像,然而這種藉由相機完成的自畫像,實在很不方便。我曾握著橡皮球控制箱型蛇腹相機的快門,拍攝自己的臉部特寫。或是用有計時器的35mm相機拍攝自己的半身照或全身照。不論有沒有刻意面對鏡頭,感覺總有點像帶有戲劇性的個人演出,只能拍出做作的照片。拍攝自拍像時,試圖提醒自己別裝模作樣,反而陷入保持自然的刻意而為。因為不是由他人拍攝,而是自己拍攝自己,勉強假裝虚心,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但是不在意的狀態下根本拍不了照片,所以最後還是會介意。
當我們欣賞塞尚或高更的自畫像,完全不會產生刻意的印象。因為他們是特別傑出的畫家,也是出類拔萃的人。或許根本不需要對著鏡子描繪自己,而且更主要的問題在於時間。握住橡皮球或按快門線,設定計時器,攝影就在一秒到百分之一秒間完成,於是捕捉到在那一瞬間有些刻意的自己。油畫再快也要幾小時,一般至少要幾天、數十日才能夠完成。在那麼長的時間裡,沒有人能對著鏡子有意地展現自己,結果應該是描繪出鏡中所見與平常表情、動作相同的自己;亦即可能畫出最大公約數的自己、平常所熟悉的自己。但自拍像只能捕捉到按下快門那一瞬間的自身,那僅是選擇性的自己,這也是攝影宿命性的條件,同時也是按快門的時機對於攝影有重大意義的原因。
攝影師自己不會朝向鏡頭。他只會將鏡頭對著眼前的事物、自己以外的他者。而且所謂的攝影師,嚴格說來是藉由拍照認識一樣東西,加以思索。而且是除了拍照以外,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人種。也就是總是依賴他者,只能藉由他者獲得保障。
攝影師不會檢視自己的內在,攝影師的視線往往投向周遭廣闊的世界。與其說他們對相機的使用徹底內化,不如說這群人原本就不擅長內省、反省以及自我批判。如果真的要形容,或許就像有錢人家任性的獨生子,總之就是討厭的傢伙。像我常對自己的缺點視而不見,對於他人的問題卻看得很仔細,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還經常講些對他人極其失禮的壞話。
正如古人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的確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想當君子,寧願當小人,因為可以毫無顧忌地批評,而且罵得越激烈越痛快,什麼君子,通通見鬼去吧。

〈近藤勇的照片〉

我認為所謂的肖像攝影,包括某個特定個人的整體樣貌。儘管試圖以照片捕捉某位男子的整體樣貌,但舉例來說,某位稱為A的男子,不會是永遠不變的A。一名男性經歷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各時期,不論在年龄或社會層面都區分為幾大階段,該名男子的性格也未必始終不變。而且所謂的照相攝影,當事人必須處於某一時間、地點,也就是在特定的具體條件下完成。譬如就算將男子A的樣貌拍攝成照片,除了證明那是男子A在某個場所、某個時間或某一瞬間的樣子,沒有其他意義。既然如此,肖像攝影所謂的整體樣貌,難道是藉由攝影師以自我滿足的主觀意識所完成的嗎?
的確,如果由攝影師主觀地決定:男子A是這樣的一個人,僅止於攝影師的「詮釋」將會非常危險。如果不去詮釋,怎樣才能讓個人的整體樣貌化為客觀的事實,由攝影記錄下來?
過去在我剛開始接觸攝影的時期,不只是肖像攝影,對各種類型的攝影都尚未建立自己的詮釋,這時總覺得很難拍攝。經過數十分鐘、幾小時的接觸後,瞭解原來這個男人是這樣的人啊,建立了自己的判斷之後,我終於能夠放心按快門。
然而經過十五年的歷練,我對於攝影師主觀的詮釋與理解,究竟在一張照片能表現到什麼程度感到懷疑。脫離攝影師個人的主觀意識,一張真正優秀的攝影作品仍然是一張好照片。即使攝影師個人的主觀想法與詮釋經常遭到背叛,但是一張好照片仍然不改其價值。沒有攝影師主觀的詮釋,仍可將客觀的事實轉化為影像,拍成照片。攝影採用的技法與攝影師主觀的詮釋無關,最後呈現出客觀的表現。
不只是肖像攝影,所謂的好照片並不是呈現出攝影師主觀的感動,而是讓實物經過影像化之後,以主題的真相打動人心,也就是攝影寫實性的問題。如此一來,攝影師應盡的職責,就是避免主觀地、觀念性地詮釋主題,必須以技術性、機械的操作,將主題的真實性置換為照片的寫實性。也就是具有高度技術性,如工匠般的嫻熟操作才是關鍵所在。
所謂攝影,無關乎攝影師的意圖,機械技術方面的操作,對於攝影的結果有決定性的影響。譬如為了呈現唇色的紅,使用富士全色乾版設定為F22,曝光一秒會是適當的曝光值,如果曝光十秒反而會呈現泛著淺灰色的紅。即使維持同樣的光圈與曝光值,搭配櫻花全色乾版或東方高級人像用乾版,又會呈現出不同的效果。也就是說,就算只是鮮紅的唇色,如果不轉化為機械技術方面的條件,就無法表現出這樣的紅。
為了掌握主題的寫實性,各種機械技術條件不能仰賴攝影師的主觀想法,必須為主題擁有的客觀條件賦予至高無上的權力,譬如額頭上有三條皺紋,那就是三條,絕不可以變成兩條或是徹底消失,並以此為前提考量光線。颧骨突出的臉絕不會拍成鵝蛋臉,並以此決定攝影的角度。從社會的角度來看,攝影最重要的條件就是照片不含攝影師的主觀詮釋,如果照片中拍的是男子A,就要像男子A。就像拍攝路旁的水窪、以天空為背景的電線或流雲,把男子A的臉如實拍下來很重要。也就是揚棄攝影師的一切主觀意識,越是能機械性冷靜地將男子A記錄下來,這張照片越有價值。
納達爾(Nadar)所拍攝的喬治·桑(Georges Sand)、古斯塔夫·庫爾貝、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的肖像照,都如實地反映出他們的樣貌,因此富有價值。我們所重視的絕不是納達爾對他們的主觀詮釋。在幕末時期的照片中,有一張新撰組武士近藤勇的坐姿全身照。他手上握著的長刀或許就是著名的「虎徹」,刀鞘延伸至左膝上,他以神經質的表情注視著鏡頭,這張照片將他身為武士的風貌留傳至今,堪稱是相當出色的肖像攝影。
我不知道這張近藤勇的肖像由誰拍攝,無論是拍攝這張照片的攝影師或是納達爾,在攝影發展初期的肖像攝影都有優異的寫實性,值得今日的我們深思。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在攝影剛開始發展的初期,不論鏡頭或感光素材都還很克難且使用不便。當時的攝影師都是走在時代尖端的知識分子,比起如何透過攝影詮釋人物,能夠成功拍出照片才是最重要的。光是設法拍出照片,在機械與科學方面的操作就已經讓人費盡心力。被拍攝的人物面對鏡頭時也希望留下自己的身影,所以像近藤勇會將「虎徹」擱在膝上,屏息數十秒直視著鏡頭。無論拍攝者或被拍攝對象,在意的並不是主觀意識或如何詮釋等細枝末節的想法,而是能否拍攝成功,也就是在名為「記錄」這種機械性、技術性的操作中,成為意見一致的共同體。
像即是形。換句話說,當時必須盡一切努力,才能將生命的姿態、樣貌留下來。在明治初期甚至流傳著「拍照會減短壽命」這樣的說法,因為所謂攝影,也就是將生命的樣貌如實拍攝下來,光是這樣就可能讓被拍攝者的身影,亦即生命變得稀薄,這無疑是令人們畏懼的原因。拍照者,也就是攝影師的主觀詮釋等根本不是問題。在攝影剛問世的早期,照片只可能以寫實主義的面貌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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