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2000 年，大兒子赴大陸湖北美術學院攻讀西畫。轉眼到了 2001 年除夕前，妻子大抵是念子心切，提議全家去大陸團圓過年 -我和另外兩個孩子聞言都欣然贊成。訂妥旅行社後，我便與妻子、小女兒提著行囊、帶著滿心期盼，一路舟車勞頓從桃園機場搭乘華航直飛上海虹橋機場；翌日，大兒子也從湖北乘機趕來上海與我們會合，這趟全家同遊的蘇杭春節之旅，就這樣開啟了。

俗話常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親身走過才知所言不虛 —— 沿途風光旖旎，處處皆是妙景，只不過春節期間遊客如織，萬頭攢動間總免不了些許擁擠。

整趟行程安排得充實又妥帖：在上海時，我們遊覽了古韻盎然的豫園與莊嚴的玉佛寺；除夕當天輾轉至杭州，白天徜徉西湖煙波、憑弔岳王廟，夜裡便在杭州城裡圍爐守歲。那夜的杭州彷彿不夜城，高空綻放的煙火層層疊疊、五彩繽紛，伴著陣陣清脆的劈啪聲灑落夜空；街頭的餐廳個個座無虛席，人聲鼎沸裡滿是團圓的熱鬧，也讓我真切體會到了大陸過年吃年夜飯的濃厚氛圍。

大年初一，我們赴蘇州遊覽了園林傑作留園、登臨虎丘、參訪寒山寺，夜間還逛了熱鬧的觀前街；初二遊罷周莊古鎮，下午便前往無錫太湖、鎮江金山寺；初三轉往揚州，飽覽瘦西湖的清雅之美；初四抵達南京，先到中山陵拜謁國父，再遊覽周邊景致，夜間則蕩舟秦淮河畔、漫步夫子廟，感受古都的夜韻；初五在南京市區淺遊後，我們便與大兒子分道揚鑣，其餘人按原班人馬返回臺北。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如今又到了臘鼓頻催、年味漸濃的時節，距離那年杭州的團圓春節，竟已匆匆過去十九載。猶記得當時孩子們還願意依偎在父母身旁，全家第一次在異鄉過年，心裡既有新奇的興奮，更有滿滿的溫馨；這段記憶即便時隔多年，想起來依舊格外懷念。只是如今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各自埋首於工作與生活，再想湊齊這樣一場全家同行的旅程，已是難得。

雖說當年與家人同遊蘇杭時拍的照片，不算清晰、也算不上完美，但經過細心整理後也還能勉強入眼 —— 我依舊敝帚自珍地把它們 PO 上網，理由有三：一是想與他人分享這段珍貴的家庭回憶；二是盼著孩子們看到這些孩提時與父母同遊的畫面，能喚起更多童年的溫暖片段；三是存在 udn 平臺上既不易遺失，日後無論何時想回味，都能隨手翻開，重溫當年的點點滴滴。

水鄉風月：周莊帆影與太湖波瀾

大年初二，天剛亮我們就去了周莊。這座被叫做「中國第一水鄉」的古鎮，四面都是水，河道像「井」字一樣縱橫，近百座老宅院、六十多個磚雕門樓，還保持著宋元以來的水鄉樣子。

 

下午我們去了無錫太湖，到黿頭渚的時候，春節的遊客特別多。這個趴在太湖西北岸的半島，因為郭沫若題了「太湖佳絕處」，成了太湖最有名的景點。站在高處往遠看，八百里太湖波濤滾滾，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層金子，一艘掛著白帆的古帆船慢慢劃過水面，和遠處的山、天上的雲湊成一幅水墨畫。懸崖上刻著「包孕吳越」四個大字，筆劃有力，好像在誇太湖能孕育吳越文明的大氣。孩子們在岸邊追著浪花跑，笑聲和濤聲混在一起，我和妻子靠在欄杆上，看著白鳥從水面上飛過，心裡特別敞快，好像所有煩心事都被風吹走了。

無錫太湖

• • 鎮江金山寺

揚州南京：瘦西湖月與秦淮燈火

大年初三，我們去了揚州瘦西湖。雖然不是“煙花三月”的季節，但春節的揚州城，還是熱鬧得像詩裡說的“十裡揚州景物稠”。瘦西湖本來是歷代挖的護城河，經過古人一次次改造，變成了“園林風景甲天下”的地方。

 

沿著湖邊走，看見長堤上的柳樹雖然沒葉子，但枝條已經有點嫩黃；徐園裡的小橋流水，小金山立在湖裡，塔的影子映在水裡，好像“一座塔從水裡冒出來，千山的影子跟著來”；到了五亭橋，這座為了迎接乾隆南巡建的石橋，橋上有五個亭子，黃瓦紅柱，映在水裡像一朵盛開的蓮花。忽然聽見有絲竹聲飄過來，抬頭一看，湖面上慢慢劃來一艘畫舫，船上有個人穿著黃衣服扮乾隆，對著遊客拱手說“恭喜恭喜”，還有一群姑娘吹著笙、彈著琴唱歌，遊客們都舉起相機，想把這熱鬧的樣子拍下來。

 

二十四橋景區裡，九曲橋彎彎曲曲跨在水上，望春樓的屋簷翹得高高的，熙春台特別氣派。站在橋上，看著湖水蕩漾、柳樹輕搖，想起杜牧寫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雖然沒看見月亮，也沒看見吹簫的人，但這橋、這湖、這歌聲，已經讓人醉了。

 

大年初四，我們去了南京中山陵，想拜一拜孫中山先生。順著臺階往上走，三百九十二級臺階一直通到祭堂，兩邊的松樹、柏樹長得特別密，看著特別莊嚴。到了祭堂裡，看見孫中山先生的大理石坐像特別威嚴，牆上“博愛”兩個字特別有力，心裡一下子就生出敬意。想起先生“天下為公”的理想，再看看身邊來來往往的遊客，每個人都帶著尊敬的樣子，才明白這座陵墓不只是紀念，更是在傳揚一種精神。

 

在南京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去了秦淮河畔。夫子廟前面的廣場上全是燈，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著白牆黑瓦，像以前詩裡寫的“十裡秦淮燈火明”一樣熱鬧。沿著河岸走，看見畫舫在水裡慢慢劃，燈光映在水裡晃來晃去，河水安安靜靜地流，好像在講六朝古都的舊事。江南貢院前面，好多遊客停下來看，想像著以前讀書人來考試的樣子；美食街上，蟹湯包的鮮味、鴨血粉絲的香味、鹽水鴨的鹹味，讓人忍不住流口水。小女兒買了個糖畫，拿在手裡捨不得吃；大兒子陪我看老宅院的磚雕，妻子與么兒在旁邊看絲綢手帕。這地方又熱鬧又安靜，讓人捨不得走。

• • 南京中山陵

• • 夫子廟秦淮河畔

舊影新憶：時光釀就的陳酒

這十九年來，孩子們像小鳥一樣各自打拼自己的生活，當年用膠捲相機拍的照片，有的模糊、有的曝光，但反而成了最珍貴的寶貝-翻照片的時候，豫園的假山、西湖的霧氣、寒山寺的鐘聲、秦淮河的燈影，都還清清楚楚；家人的笑聲、團聚的暖和勁兒，也還像昨天一樣。

 

有人說「舊時光裡的月色，能帶來多少歡喜？」其實這趟2004年春節的江南行，沒有特別驚豔的風景，卻有一家人最真的團聚。那些日子裡的暖和、那些藏在詩裡的意境，早像一壇老酒一樣，在心裡存了下來-每到過年，聽見爆竹聲，就會想起當年的樣子。原來最好的風景，從來不是名山大川，而是和家人一起走過的路；最珍貴的回憶，也不是清晰的照片，而是藏在心裡的那股暖和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