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除夕快到的時候，妻子總想念著在湖北學西畫的大兒子，就提議全家去大陸過年團聚。我和女兒與么兒一聽都特別贊成，趕緊訂好旅行社，接著就和妻子、女兒與么兒一起，便攜箱囊、踏風塵，自桃園登華航直抵上海虹橋。翌日，長子亦自武漢飛來會合——就這麼著，我們一家人有了這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江南春節遊。

如今一晃十九年過去了，流光暗度，臘鼓又催年意，再憶當年稚子繞膝，還願意跟隨一起遊玩、異鄉守歲，恍如隔世；唯餘膠卷裡的模糊影像，像時光結的琥珀，封存著最溫柔的從前。

上海：豫園裡的一盞茶，玉佛寺的一縷煙

到上海的第一天，我們先去了豫園。豫園跟城隍廟連在一塊兒，旁邊的老街就像一條彩色的綢帶，南邊連著豫園，北邊全是商鋪，街上到處是朱紅的匾額和青石板路，糕點鋪的雲片糕飄著米香，扇莊裡的絹扇畫著水墨，還有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人擠人、人挨人，熱鬧得不行。

 

進了豫園才知道，江南園林的妙處在於「小地方藏大風景」。園子不算特別大，但用幾千噸浙江黃石堆成的大假山特別顯眼，石頭嶙峋錯落，爬上去就像鑽進了深山裡，特別幽靜；繞著園子的圍牆彎彎曲曲，牆頭裝飾著龍頭，瓦片一層疊一層像龍鱗，風一吹，好像能聽見淡淡的龍叫聲。園子裡的三穗堂特別寬敞，聽說以前是園主人請客吃飯的地方；還有兩尊元代的鐵獅子守在院子裡，一棵四百多年的銀杏樹站在臺階旁，老藤纏著樹幹，看著就有年頭了。我最喜歡仰山堂前的漏窗，外面的車馬聲全被擋在外面，只有幾縷陽光漏進來，把牆根的竹影剪得零零碎碎，真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下午我們去了普陀區的玉佛寺，還沒進寺門就聽見鐘聲。這寺廟一百多年來，就靠兩尊玉佛出名：樓上的釋迦牟尼坐像，是用一整塊玉雕的，摸起來像凝脂一樣光滑，袈裟邊緣還嵌了一百多顆翡翠、瑪瑙，佛像半閉著眼睛，看著特別慈祥；臥佛堂裡的臥佛像，是用漢白玉雕的，釋迦牟尼側躺在榻上，衣褶像流水一樣順暢，透著一股「安安靜靜的莊嚴」。我們順著臺階走過天王殿、大雄寶殿，看見殿裡的海島觀音壁塑上，觀音的衣服好像要飄起來，旁邊圍著善財童子；到了方丈室，牆上掛著達摩的畫像，線條特別有力，看著滿殿的佛堂景象，心裡的煩心事好像一下子就沒了。

• • 玉佛寺

           杭州守歲：西湖煙波與岳墓忠魂

除夕那天，天剛亮我們就去了杭州。到西湖邊的時候，才真正明白蘇軾說的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不是空話 -湖面像鏡子一樣平，淡淡的霧氣飄在上面，遠處的山灰濛濛的，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沿著湖邊慢慢走，風裡帶著濕乎乎的水汽，一點兒都不覺得是冬天。

走到斷橋，橋面上還有沒化的殘雪，青石板透著冷光。一想到白娘子和許仙在這裡相會送傘的傳說，就覺得那把撐過風雨的油傘，好像還在湖面上的霧氣裡飄著；過了斷橋就是白堤，路邊的柳樹雖然沒長葉子，但枝條已經有點嫩黃了，風一吹輕輕搖擺，特別有詩意。再往前走是看荷花的地方，可惜冬天沒荷花，只能想像夏天滿池荷花的樣子。後來我們走蘇堤，這條堤是蘇軾當杭州知州時，挖西湖的泥堆起來的，連著南山和北山，走在堤上，好像能感受到蘇軾當年 「把西湖比作西施」 的閒情。

最後我們坐船遊西湖，才算見著 「三潭印月」 的真樣子 - 三個葫蘆形的石塔浮在水裡，聽說到了晚上，塔里點上燈，光映在水裡，能形成 「天上一個月、水裡一個月、塔里一個月」 的奇景。船娘搖著櫓，還哼起了江南小調，歌聲和水波聲混在一起，讓人真想就這麼躺在船上，忘了時間。

下午我們去了岳王廟，在西湖邊的棲霞嶺下，廟門口 「碧血丹心」 的石牌坊特別顯眼，一看就讓人嚴肅起來。進了廟，看見忠烈祠裡的嶽飛雕像特別威嚴，墓園前面有四尊鐵鑄的跪像，是秦檜、王氏他們幾個奸臣，聽說這些跪像壞了又重鑄，修了好幾次，一直保持著認錯的姿勢。牆上刻著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的對聯，讀著就覺得一股正氣往上湧- 千年前嶽飛 「精忠報國」的誓言，好像還在西湖邊回蕩。

除夕晚上的杭州，整個城市都亮堂堂的。天上的煙花一層疊一層，紅的像霞、金的像星星，劈裡啪啦響個不停；街上的餐館全坐滿了人，碰杯聲、笑聲吵吵鬧鬧，我們一家人圍著桌子吃年夜飯，嘗著杭幫菜的鮮味兒，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比在家過年還熱鬧。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外地守歲，女兒與么兒靠在妻子身邊，大兒子給我倒酒，那一刻的暖和勁兒，比煙花還讓人記牢。

           蘇州：留園看奇石，寒山寺聽鐘聲

大年初一，我們一早去了蘇州。第一站是留園，門口大廳上 「吳下名園」 的匾額，是用幾千塊玉石鑲的，特別亮。這園子以前是劉家的，當地人叫 「劉家花園」，後來換了主人，取 「留下」 的意思改叫留園，四百多年來，憑著 「山水、庭院、田園、林木」 四個區域的風景，成了江南園林的代表。

進園先看中間的山水區，用湖石堆的假山像畫一樣，其中 「冠雲峰」 特別顯眼，又高又陡，和上海豫園的玉玲瓏、西湖的皺雲峰並稱 「江南四大奇石」，石頭上的孔洞彎彎曲曲，風一吹好像能聽見琴聲；東邊的庭院特別深，五峰仙館被稱為 「江南第一廳」，廳裡的楠木柱子特別結實，還有個 「鴛鴦廳」，外面的廳用來唱戲，裡面的廳用來請客，一圈走下來，每換個角度都能看見新風景，特別有意思。最妙的是涵碧山房前面的景色：明瑟樓像畫舫的前艙，涵碧山房像船艙，兩座建築對著看，好像一艘準備開的船，讓靜止的園子有了動感。

下午去了虎丘，山腳下的海湧橋下麵，流水嘩啦啦響，順著山路往上走，能看見試劍石 -石頭像被刀劈過一樣裂成兩半，憨憨泉的水特別清，能看見底，千人石特別寬敞，聽說當年孫武在這兒練兵，好像還能聽見千年前的軍旗聲。到了劍池，池水綠得像翡翠，聽說池底藏著吳王墓的秘密；山頂的雲岩寺塔特別高，七層八面，磚做的身子、木頭做的屋簷，從明代開始就往東北歪，被叫做「東方比薩斜塔」，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穩穩地立在那兒。

傍晚的時候到了寒山寺，在古運河邊的楓橋旁，黃牆黑瓦在夕陽下看著特別暖。這寺廟因為張繼的《楓橋夜泊》出了名，門口刻著 「月落烏啼霜滿天」 的詩碑，好多遊客都停下來拍照。進了寺，看見碑廊裡有岳飛、唐伯虎、董其昌寫的詩刻，大雄寶殿右邊掛著的銅鐘，是日本友人重新鑄造送來的，鐘聲慢悠悠的，好像能穿過千年，和當年張繼聽見的夜半鐘聲碰到一起。站在寺裡的回廊上，看著青松筆直、小路彎彎曲曲，才明白 「姑蘇城外寒山寺」 的意境，不光在詩裡，還在這鐘聲、這古樹、這安靜的傍晚裡。

晚上我們去了觀前街，玄妙觀前面的街上全是燈，特別亮。仿古的商鋪門口，匾額在燈光下泛著紅光，采芝齋的糖粥飄著甜香，黃天源的湯圓軟軟糯糯，太湖三白醬鴨的香味兒能飄老遠。小女兒拉著我的手，在人群裡擠來擠去，大兒子與么兒陪著妻子看絲綢店的布料，街上的熱鬧和家人的笑聲混在一起，成了這晚最難忘的風景。

• • 留園

 寒山寺

• • 觀前街

  

水鄉風月：周莊帆影與太湖波瀾

大年初二，天剛亮我們就去了周莊。這座被叫做「中國第一水鄉」的古鎮，四面都是水，河道像「井」字一樣縱橫，近百座老宅院、六十多個磚雕門樓，還保持著宋元以來的水鄉樣子。

 

坐烏篷船遊河的時候，船夫撐著長篙，偶爾還會唱兩句吳越地方的山歌，歌聲和水波聲纏在一起。船經過雙橋的時候最有意思——永安橋和世德橋東西對著，石拱像半個月亮，映在水裡變成圓形，好像兩面銀鏡子；河兩岸的柳樹雖然沒葉子，但枝條已經有點綠了，白牆黑瓦的宅院挨著水邊建，窗臺上擺著紅色的年花，偶爾有婦人在河邊洗衣服，動作輕輕的像跳舞。這「小橋、流水、人家」的樣子，真讓人忘了現在是哪一年。

 

下了船逛沈廳、張廳。沈廳有「七進五門樓」，廳裡的磚雕門樓特別精細，房梁上的木雕栩栩如生，能看出以前主人家多有錢；張廳的「船廳」很特別，廳前的臺階像船舷，廳裡的柱子像船桅，站在廳裡，好像能聽見千年前的船槳聲。走在青石板鋪的小巷裡，牆頭上探出幾枝臘梅，香味兒清清爽爽，讓這古鎮多了幾分雅致。

 

下午我們去了無錫太湖，到黿頭渚的時候，春節的遊客特別多。這個趴在太湖西北岸的半島，因為郭沫若題了「太湖佳絕處」，成了太湖最有名的景點。站在高處往遠看，八百里太湖波濤滾滾，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層金子，一艘掛著白帆的古帆船慢慢劃過水面，和遠處的山、天上的雲湊成一幅水墨畫。懸崖上刻著「包孕吳越」四個大字，筆劃有力，好像在誇太湖能孕育吳越文明的大氣。孩子們在岸邊追著浪花跑，笑聲和濤聲混在一起，我和妻子靠在欄杆上，看著白鳥從水面上飛過，心裡特別敞快，好像所有煩心事都被風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