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 ...
udn網路城邦
所謂美好的死亡
2011/11/13 17:04
瀏覽591
迴響1
推薦19
引用0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好似整個世界都充滿著無邊無境的光明,可那時的和泉卻覺得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深沉的黑暗,因為她親眼目睹到了一個孩子的死去。
和泉睜大著雙眼無法言語,因為她的身前躺著一個毫無氣息的孩子,血流到了她的腳邊但她卻沒有後退一步,她就只是看著那個面色逐漸蒼白的孩子直到醫護人員的到來。

幾太郎嘴角不停的流出鮮血,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揚,一雙大眼看著和泉沒有說話,他瀕臨死亡的面孔看起來是無比的幸福,他的胸口起伏越來越緩慢,最終停了下來,和泉看著他像黑耀石般的雙眼如今消失在他蒼白的眼皮裡,嬌小的身體呈現出詭異的角度,如小溪般潺潺流著的血液,靜止的呼吸,時間在那孩子的身上停止了,而她的時間卻逕自的流動著,她無法忍受這樣的事實。

在這個時候,和泉深深的明白她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因為她親眼見證了死亡,一點雜色也無的純粹死亡。

身穿著令人刺眼的純白制服的醫護人員好心的拍拍和泉的肩膀,在她耳邊說著安慰的話語,但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是盯著封上警用封鎖線的黃色布條,和泉看著那孩子的臉上被蓋上白色的布,她忽然有種衝動想去把那覆在孩子臉上的布給掀開,她想告訴那些人幾太郎這樣會感到窒息的,和泉不想承認這個在別人看來不正常的孩子是在她的面前死去的,她自私的希望他是活著的。
負責將放置幾太郎的擔架放上救護車的醫護人員的制服上沾上了些許的紅色汙漬,那人的臉上看來有些苦惱,也許是在想碰到了鮮血的衣服難以清洗,又或許是他感到不吉、骯髒,和泉不想去猜,她看著在她另一邊守候的警察竊竊私語著那個年紀的孩子怎麼會選擇死亡,而站在她面前的記者焦急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經過,記者拿著麥克風的手令和泉作嘔,這個世界如禿鷹一般依靠著他人的死亡過活,最後她看到了一雙蒼老的悲傷雙眼,那是幾太郎的母親加代子,她的雙眼沒有焦距的看著泛著些許蔚藍的天空,好似在責罵上天為何帶走她的孩子一樣,但和泉又想也許那母親是慶幸著幾太郎的死去吧,那雙沒有焦距的雙眼讓她想起了幾太郎美麗的近乎異常卻空洞的眼睛。

那對眼睛裡頭從來沒有映出任何人的身影,包括他自己本身。
他嚮往著美好的死亡,那就是他唯一想要去達成的事情。
幾太郎拼命的想要完成他的理想,用他的身體去體驗他所渴望的東西。
在某些角度來說,和泉不得不說他是個完美的理想實現者。
只是他的理想與其他人太過於不同。

幾太郎下課時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的位子上,他的座位正好就在窗戶旁邊,窗外的陽光照著他看起來有些透明,過度蒼白的膚色映照出在血管裡流動的血液,纖長的睫毛在陽光的反射下成了陰影,幾太郎的腰桿挺著筆直,若是用數學專用的尺規去衡量的話一定可以呈現出完美的角度,他的雙手輕輕的放在雙腳上,手與手之間、腳與腳之間似乎都有著一些規則,幾太郎烏黑的雙眼直直的凝望著前方,卻沒有任何的焦距,就像是一尊瓷做的人偶一般,毫無生氣。
和泉下課時坐在教室前面的導師位子,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看似很自然的場景事實上卻是非常的不自然,幾太郎從來不跟任何人說話,他身旁的位子總是空蕩蕩的,只有到上課時間才會有孩子坐下,就算是炎熱的夏天他也穿著長衣長褲,彷彿他周圍的空氣都與他人不同,其他的孩子也總是自動的忽略他,但大家都知道他確實存在於這裡,可是卻沒有人走上前去和他談話。

有天,和泉笑著問來教師辦公室找她的同學為什麼大家都不跟幾太郎說話呢?
那個女孩只是淡淡的說完一句話便敬禮走出了辦公室:「老師,村上同學不一樣,他不一樣,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樣喔。」那些重複的字詞意外的讓人感到沉重。

幾太郎自己本身似乎就是一個世界,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進不去他所構築的世界。和泉在家庭訪問時他的母親對他也無話可說,反而對另一個女兒關心至極,加代子頻繁的說著她抱在懷裡未滿周歲的女兒在家中的情景、偶爾出現的嬌憨神情、讓人開懷大笑的稚嫩動作,那母親就這樣忘了和泉是來關心她兒子在家中的情形而不是她剛出生的女兒,和泉只能無奈的陪著笑,說她的女兒真的是如此的令人疼愛,和泉甚至還抱了抱那個脆弱的嬰孩,那天的訪問就在一堆言不及義的對話中結束,和泉瞭解到了女兒的一切,但兒子幾太郎她依舊是毫無所知,她不知道幾太郎內心所構築的世界是什麼,足以把眾人屏除在外。

和泉坐在辦公室裡面閉上眼睛沉思著,早已是下班時間她卻毫無所覺,等到外面的天空漸漸的暗了下來她才驚訝的站了起來,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桌上的殘局,把必要物品放進隨身包包裡,可最重要的手機她卻找不到,和泉猜想著是不是忘在了教室裡,於是她站起身來走出了辦公室,踏上樓梯往與她相處大半天的教室而去,教室內有些昏暗,教室裡只有一個孤單寂寞的身影,和泉不小心將眼鏡忘在辦公室裡,所以她看不太清那個孩子是誰,她有些踉蹌的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站在桌子前她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書桌的位置和泉認出了彷彿全身都籠罩著黑影的孩子。

是幾太郎,那個和誰都不一樣的幾太郎。
「幾太郎?」和泉有些試探性的問出口,即使她早已知道答案。
「嗯,老師,我是村上幾太郎。」幾太郎的聲音有些乾澀,略顯沙啞的嗓音和他這個年紀的天真孩童完全不相似,反而與遲暮的老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相像。
「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怎麼還不回家?」和泉盡量用平穩的聲音詢問,因為她不太確定幾太郎需要的是什麼語氣。
幾太郎沒有回應,只是轉過頭去看著窗外,他那總是被長長衣袖蓋住的手臂皮膚露了出來,和泉怔怔的看著幾太郎的手,太久沒有經過日曬的皮膚顯得有些病態讓他手上那些蜿蜒的傷痕看起來更加的鮮紅,這時候和泉才發現幾太郎的桌上放著一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手術刀,而他手上拿的是一把十分銳利的美工刀,幾太郎在望著窗外的時候又幫他那雙細瘦的手新添上了三道傷痕。

不知道為什麼,和泉並不感到驚訝但她也沒有憐憫的情緒,和泉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情緒,之後她只是淡淡的開了口問,「幾太郎,你想自殺嗎?」一個完美的問號,連身為文科老師的她都感到自豪。
幾太郎的視線緩緩的由窗外到和泉的身上,他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老師,你相信會有人一出生下來就純粹的渴望死亡嗎?」從幾太郎口中所吐出的話語超乎他年紀的深奧,「生存不是人類的本能嗎?怎麼會產生有這樣想法的怪物?人總是懼怕著擁有這樣思考的人,不願接受有著別種思想的人存在,這還真是有些悲哀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有些時候傷痕不代表著恐怖,那純粹是一個標記罷了,老師妳說是嗎?」幾太郎輕撫著他那些割的恰到好處的傷口,露出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和泉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在黃昏的餘光下幾太郎的身影顯得有些虛無飄渺,就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消失一般,因為和泉看到了幾太郎眼裡的死亡,那是沒有理由的就只是追求著不再存在,這樣艱澀難懂的四個字,和泉在腦海裡想了好久,最後只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四個字。

這個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想活下去了。
連呼吸這件如此自然的事情他都覺得是殘酷的懲罰。
那些蜿蜒如小蛇般的赭紅傷痕彷彿是在提醒他自己一般,提醒著自己不要在下一刻就立即奔向死亡。
所以他們說幾太郎不一樣,因為他對於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期望。
活著對他來說就是最可怕的酷刑。

「老師,妳知道嗎?全世界都覺得我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他們認為我是個讓人不快的瘋子,那些夾雜著白與綠的膠囊對我來說就像是繽紛多彩的糖果,有著鐵絲圍牆的白色建築物就是專屬我的遊樂場,我的媽媽甚至還以為我著了魔,帶著我去寺廟讓那些自稱是神的代理者鞭打,他們以為這樣我就會痊癒,但那根本就不會痊癒,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病唷,老師,這是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存在於腦海裡面的想法了。」幾太郎手指著他的太陽穴,沒有表情的盯著和泉看。

和泉忽然想起幾太郎的母親和那天家庭訪問的情景,加代子並不是對他不理不睬,這是一個身為母親的無奈,看著與其他所謂正常孩子都不同的幾太郎,她想盡了辦法,但最後依舊是無計可施,只能用著自己的雙眼去關愛這個孩子卻沒辦法對他做些什麼,幾太郎傷痕累累,但他母親又何嘗不是?只不過一個是身體上的而另一個卻是心裡頭的,他的母親選擇漠視幾太郎身上的傷口,因為她知道是那些傷口是提醒幾太郎活著的,任何人都不會是幾太郎活著的理由,這個母親早就知道,只是那永遠都不能說出口,因為若是說出口的話那就會成為一個任誰也無法磨滅的殘酷事實。

「幾太郎,你的眼睛裡面究竟看的都是什麼呢?」和泉忍不住把在她腦海裡盤旋已久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曼珠沙華唷,我看見整個世界都開著曼珠沙華唷,那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美麗唷。」幾太郎的神情有些嚮往,他手上的新和傷舊傷夾雜成令人難以形容的圖畫。

也許,他手上那些傷痕就是曼珠沙華的化身,和泉看著幾太郎的手靜靜的想著。
死亡是彼岸的代稱,代表著彼岸的曼珠沙華,曼珠沙華化身為艷紅的傷痕,擁有著傷痕的幾太郎成為了死亡,他希望如此,他希望自己死去。

「老師,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瘋子?」幾太郎盯著自已滿手的傷痕,淡淡的問了出口。
「你只是有些瘋狂。」
「老師,妳真的是個好人。」

和泉愣愣的看著幾太郎,她心裡明白自己從來就不是個好人,要不然她怎麼會狠的下心去婦產科面對著嘆氣的醫生,然後閉上眼跟自己的親生骨肉沉默的道別,那孩子連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都被她這個身為母親的她給剝奪了,喔,不,她又怎麼能自稱自己為母親,她不過就是一個殺人兇手,和泉親手將那孩子送回到那滿是曼珠沙華的世界,她甚至覺得幾太郎的出現是為了要懲罰她,但那只不過是一時貪歡的她的自我滿足罷了,幾太郎的嚮往她無法理解,可她很想跟他說若是有天他回到了他所屬的世界他能不能替她跟那孩子說聲抱歉?只可惜這些話和泉無法說出口,每個人都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就是她埋的最深的秘密。
「我好像該走了。」和泉看著窗外的夕陽,她有種很想逃離這裡的衝動,「幾太郎呢?」
「我想我應該會在這裡多待一下吧。」幾太郎依舊是面無表情。
「那老師先走了喔。」和泉又是一陣跌跌撞撞的回到教室門口,下次還是戴隱形眼鏡好了,她無奈的想著。
「老師,妳的手機唷。」幾太郎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的背後,他伸出開滿曼珠沙華的手,那雙小小的手掌裡放著和泉的手機。
「喔,謝謝。」和泉轉過身去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堅強,堅強到讓她自慚形穢,拿回了自己的手機,和泉恨不得馬上就能離開這個教室。
「老師,我想我還是跟妳一起走好了,可以嗎?」幾太郎略顯寬大的衣服與褲子讓他看起來更加的嬌小,那過於病態的膚色讓人心生憐意。
這突如起來的問題讓和泉微微的皺起了眉,若是自己繼續待在這個孩子的身邊她會連那些她不願想起而深埋於心底的記憶都想起來的,好想逃,好想逃,和泉在心裡呼喊著。
「嗯,好啊,我陪幾太郎回家。」但到最後和泉笑著回應了幾太郎,那是連她自己都不懂的衝動,就這麼衝動的說了出口。
和泉和幾太郎並肩走到了學校門口,幾太郎沉默不語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和泉看著他問:「你怎麼會忽然改變主意呢?」
「沒有為什麼。」幾太郎頓了頓又說:「很多時候問題並沒有所謂的為什麼。」
又是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和泉疑惑著這孩子的早熟,可是這次她沒有問出口,問題最後成了被扼殺在腦海裡的想法。
和泉看著幾太郎緘口不語,帶點微紅的天空照在幾太郎的身上,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天空,露出了些許的微笑,似乎是在享受著讓人害怕的豔麗天空,「老師,妳和我是一樣的對嗎?」幾太郎沒有看著和泉就這樣突兀的開了口。
「嗯?」和泉有些不解。
「一樣的,不是嗎?」幾太郎將頭轉回來,仰望著身高比他高出了一些的和泉。

她聽著幾太郎再度重複的話,和泉終於明白他話裡所說的意思。
他說她和他一樣,對於這世界沒有任何的期望,當年的和泉就是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才墮掉了那個孩子,男人用著失望的眼神看著她,然後轉身而去,她以為那只是一時的魚水之歡,卻沒想到那個男人是懷著認真的心情對待她的,甚至在他知道她懷孕時將一切都準備完整,就等著孩子的到來,這出乎和泉的意料之外,但她沒有挽留他而她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她選擇把真實的自己埋藏起來,假裝對那孩子有歉意,但事實上和泉感到羨慕,她羨慕那個孩子的死亡,這是多麼自私的想法,幾太郎讓她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個對旁人來說殘酷且無情的女人,和泉試圖想要忘記卻無法忘記的曾經。

「不,我和你不一樣。」和泉辯駁著,「我想要和其他人一樣,我想要跟別人一樣的正常。」她激動的握緊了雙拳,若不是因為這樣她何必忘記那些過去,就繼續維持下去不就好了嗎?
「妳跟我在某些地方是一樣的喔,只是妳害怕,妳害怕他人的眼神否定妳所認為的一切。」這孩子怎麼能隨口說出這樣的話?他分明就還是個不經人事的孩子,憑什麼說她害怕,為什麼要讓她想起那些她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你太過純粹了,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和泉咬著唇有些無力。
「這有關係嗎?」幾太郎停下了腳步,「妳是妳,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沒有人是相同的,妳所說的正常是什麼?如果我跟妳不正常,難道他們就正常了嗎?我只是做著我想做的事情,我希望去達成的事情。」幾太郎的聲音像是寺裡面的鐘一樣,敲在和泉的心上然後響了起來,在她的心中迴盪不去。
風在和泉的耳旁呼嘯著,她很想反駁幾太郎說的話,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征愣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你真的是很自私。」和泉脫口說出這句話時才意識到自己所說出的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於殘忍,她連忙的道著歉。
「我真的是很自私啊,不過每個人不都是自私的嗎?」幾太郎的嘴角微微的上揚,和泉看不懂他的表情,只好勉強將那稱之為笑容。

「和泉老師,妳知道嗎?」和幾太郎母親見面那天的情景又再度浮上了和泉的腦海,那天加代子抱著女兒送她出家門時,笑著問和泉要不要陪她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
「幾太郎出生的時候差點死掉了喔。」她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和泉點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加代子搖頭笑著說她開水就好,然後就逗弄起她懷裡的嬰孩。
和泉有些困惑,但隨即被加代子所說的話給吸引住了。
「他閉著眼睛怎樣也不肯開口呼吸,是護士拼命的拍著他的屁股他才呼吸的唷,幾太郎的哭聲聽起來就像是被人強迫一般的無奈。」加代子喝了口水繼續說了下去,「但他怎樣也不願意張開眼睛,皺著眉頭雙眼緊閉,好似這個世界令他感到不屑,到了他周歲的時候依舊是如此,直到有一天和丈夫帶著幾太郎去家裡附近的公園散步,我推著嬰兒車,丈夫在我身旁靜靜的走著,住家隔壁的太太向我們走了過來笑著的指在嬰兒車裡的幾太郎說:『村上太太,妳的兒子眼睛真是美啊,連我這老太婆都覺得羨慕呢!』鄰居太太又說了幾句客套的話就往前離去,留下驚訝的我和丈夫傻傻的站在原地,我走到嬰兒車前,看見幾太郎果真張開了眼睛,他那雙眼睛的確是非常的美麗,可在那一刻我也看見了他眼裡的空洞,我這才知道我生了一個沒有靈魂只有空殼的孩子。」加代子低著頭,淚水滴到了女兒粉紅色的臉頰上。
和泉很想替幾太郎反駁,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桌下的手緊緊抓著裙擺,她強迫自己說話:「那村上太太的丈夫呢?」
「我曾經對郁夫委婉說過幾太郎與其他人的不同,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抿著嘴盯著我看,那眼神裡是滿滿的責怪,他責怪我怎會把這種話給說出來,郁夫認為什麼事情只要假裝不看見,那件事情就不會存在,郁夫假裝看不見幾太郎跟這個世界的不契合,他對他像個普通父親對待普通兒子,所有的不協調郁夫全都不承認。」加代子抬起頭來看著和泉苦澀的笑了笑,然後她看著店裡的時鐘,「老師,不好意思,我該回去準備晚餐了,耽擱了妳的時間我真是非常抱歉。」加代子抱著嬰兒急急忙忙的走出咖啡廳,留下和泉一個人坐在那,後來她在店裡待了好久,回到家之後也睡不著,她不知道是咖啡的原因亦或是加代子告訴她的話才讓她無法入眠,總之和泉那天就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朝陽的到來。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那時候加代子要對她說那些話,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幾太郎,和泉覺得好像有些明白那些話的意義,卻又覺得好像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的想法?」和泉接著問。
「不,我沒有,我不在乎任何人。」
「難道你就沒有信任的人嗎?」她氣急敗壞的皺起眉頭。
「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任何人,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好可悲。」那些否定的話語,讓和泉最後只能說出這短短的三個字。
「的確呢。」幾太郎不冷不熱的回答。
「嗯,真的是很可悲。」她重複她剛剛過說的話,無論那話在旁人聽起來有多麼的過分。
和泉看見加代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她揹著嬰兒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幾太郎的那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然後當和泉走到她面前時,加代子對著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她伸直背之後,她握住和泉的手說:「老師,真是麻煩妳了。」
「村上太太,妳真的是太客氣了。」和泉悄悄的抽回了手,笑著說:「令郎在學校可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呢。」
幾太郎無視於她們彼此之間的客套話自顧自的走進家門,看著他走進家門和泉又對加代子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準備道別,只是她在道別之後又回過身來看著正要走進家門的加代子淡淡的說:「幾太郎不是空殼唷。」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頭,讓那個母親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和泉坐上離峰的地鐵,車內只有她一個人,和泉看著車窗外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的天空,想著今天與幾太郎的對話,不知道怎麼的和泉忽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她緊握著手不讓淚流下來,出了車站之後她一路狂奔到了她位於公寓六樓的家才氣喘呼呼的停下來,但眼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她蹲在玄關口嚎啕大哭,就好像要把體內全部的水分都流光似的,她覺得自己就像被她忘在辦公室裡的眼鏡一樣寂寞,她竟然是如此毫無理由的羨慕幾太郎,她被自己的孤獨綑綁住身體無法動彈,連掙扎的權力都被剝奪而去。
「啊,好想死。」和泉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用著哭啞的嗓子自言自語。
她胡亂的脫下衣服,只剩下貼身衣褲躺在靛藍色的床上,和泉感覺到疲倦,她已經好久沒有感覺到疲憊,和泉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活著的人總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他們試著想要在活著的時候成為燦爛的花火,即使那是稍縱即逝的曇花,他們依舊甘之如飴,因為對於他們的生命篇章來說那會是最美好的注釋。
那幾太郎呢?幾太郎到底算不算是活著?
所謂的活著是什麼?存在究竟代表著什麼?什麼才是真實?

和泉再度醒來時已經是清晨了,她怔怔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她緩緩的下了床然後搖搖晃晃的走到浴室沖了澡,和泉坐在鏡子前看著鏡裡的自己她一刷一畫的替自己戴上了面具,她看了一下手上的錶,「7點30分。」
學校老師是規定八點之前要到達學校的,已經來不及吃早餐了,和泉心想。
揹起昨晚沒有整理過的包包,她關上家門,走向擁擠的地鐵車站,車廂內滿滿都是趕著上班或是上學的人們,和泉感到些微的窒息感,不知道到底是車廂內的空氣太過沉悶還是關於她自身的想法。

走進教職員辦公室後她坐了下來稍微整理一下上課資料,想著今天的上課內容。
「和泉老師,我們該走了喔。」隔壁桌的老師指著牆壁上的擴音器說,上課的鐘聲響了起來,外面的小孩爭先恐後的跑進了教室。
和泉和同事一起走上樓梯,她站在教室門外看著雖然已經坐好但略顯吵鬧的孩子,「各位同學,上課了請安靜。」她邊說邊走上講台,和泉的視線不經意的飄向幾太郎所坐的位子,他依舊是同樣的裝扮,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張開的眼睛裡裝不進任何風景。
和泉將視線轉了回來,看著講桌上的課本她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起來,這是她的工作她要盡力的完成它,讓這項工作在她心裡成為完美。

「可是所謂的完美是什麼呢?」和泉腦海中閃過這個問號,可她卻選擇漠視。

上了半天的課之後,她笑著看著孩子稚嫩的敬禮聲,那些孩子揹起背包急忙的牽起同學的手聊著下午要起哪兒玩,這才是所謂的正常,不是嗎?和泉心想。
但平常坐在位子上的幾太郎卻消失了,和泉皺著眉頭問了一個站在她前面的男孩:「勇太,你有看到幾太郎嗎?」
「他呀,先走了喔。」他旁邊的同伴拉著他的衣袖要他快點,勇太對著和泉草草的敬了禮就和同學跑出了教室。
教室裡的孩子們走光之後,和泉帶著滿腦的疑惑回到了教職員辦公室,她把手上的書輕輕的放在桌上,她則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天花板,和泉維持著這個動作休息了一下之後,她換成比較舒服的姿勢看著她滿桌的學生作業,和泉發現她桌上放了張小小的字條,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我該走了。」和泉拿著字條的手有些顫抖,她知道那是誰留給她的,那甚至不能說成是封遺書,就只是張薄的隨時都能讓風吹走的紙條。
在寂寥無人的校園裡,她聽見了物體掉落的聲響,和泉一步步的走向窗戶旁,她看見窗外那孩子嬌小的軀體流出了鮮血,她心想幾太郎怎會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選在她幾步之遙的地方死去?還是這是那孩子對她的施捨?她跳出窗外,走向躺在灰色水泥地上的幾太郎,她皺著眉站在幾太郎的旁邊,和泉用力的扯著自己的頭髮無法抑止的尖叫出聲,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停止發出那些聲音,直到嘶聲力竭之後她才漸漸的停了下來,和泉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用著難以想像的平靜嗓音叫了救護車。

折騰了一個下午之後,校長搭了和泉的肩,說今天她這麼累別坐地鐵了,就由他載和泉回家,一路上他們雙方都沒有說話,只有音響播放的古典樂在車內迴響著,她下了車後校長提起勇氣的開了車窗叫她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之後再重新回去學校教課,和泉看著禿了頭的校長笑著說學校會開著大門等著她回去的。

但幾太郎卻永遠都不會回去了,那孩子走了,走去那個開滿曼珠沙華的世界。

面對著這種情形,和泉向校長鞠了躬說她很感謝校長的好意,她直起背來向開著車子逐漸遠去的校長揮手道別。
和泉拖著比平常還更加疲憊的身軀,踩著階梯緩慢的走到了六樓,拿了鑰匙開了門,她跌坐在前一天所痛哭的位置上,和泉覺得腦中像糨糊一樣完全無法思考,今天的她已經連淚都流不出來了,因為所有的淚水都在前一天蒸發而去,和泉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加代子所說的沒有靈魂的空殼。
因為她只是拒絕一切,妄想自己能和其他人一樣正常,她和幾太郎不同,她總是如此的說服自己,她想當那些多數人而不是少數人,她不想讓自己被人發現她是個如此膚淺的人,所以她追求著虛幻的完美,和泉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自身的存在,她不願承認自己是毫無意義的存在,她渴望著被其他人承認她的存在是有其意義的。
和泉不懂其他人所汲汲營營追求的東西,得到了那些東西之後呢?隨之而來的不就是更加強烈的空虛嗎?但若這樣說的話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嗎?所以她才會這麼的空虛嗎?

她像平常一樣的脫下全身上下所有的衣物,連貼身衣褲也隨意的丟在一旁,和泉將浴室裡的浴缸放了熱水,在這期間她走向廚房,她在那十分仔細的挑了一把最為鋒利的刀子,她緊握著那把刀子深怕它的刀身受到損壞,再次走進浴室時熱水已經注滿了整個浴缸,她將水龍頭關掉然後躺進了浴缸裡,躺進去的時候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大量的熱水往外流去,她閉上眼睛休息了一下之後她張開眼睛將右手舉起了那把鋒利的刀子用力的割進了左手的手腕裡,和泉用力的割了三次,每一刀都深入筋脈,最後她輕輕的鬆手,刀子掉在磁磚鋪的地板上聽起來十分悅耳,和泉微張著眼的看著從她手中流出的鮮血隨著熱水而去,她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睏了,她不知道是因為血流失的關係還是熱水太過舒服了,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沒有任何的理由,就只是純粹的追求死亡,她終於看見了幾太郎眼裡的世界,那是如此的完美卻又易碎,和泉親手割斷了她的未來,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在她閉上眼的那一刻她正好看見了泛著淡淡橙色的夕陽,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揚,她果然還是這麼不負責任,沒有好好的完成工作,但她卻覺得自己擁有了從來都不曾有過的滿足,雖然不完美但是卻是如此的美好。


因為和泉遇見了所謂美好的死亡。
有誰推薦more
全站分類:創作 小說
自訂分類:【短集】
上一則: 浮生若夢
下一則: 女兒紅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
迴響(1) :
1樓. 靈婆心語 人生待續
2011/11/13 17:27
真的美好嗎

對人生都還不透澈

就放棄了生命

沒有見到生命的美好

就走入死亡算是美好?

美好的死亡應該是靈魂自由的來去

而不是靠著毀壞自己的身體

沒有一個人能透徹自己的人生。
難道就真的要看見所謂人生的美好才能踏入死亡?
我承認人生的確可以看見許多美好的事物,靈魂能自由來去很美好但有個地方停泊休息我認為這更加的美好,我所認為的美好就在此與您有些許的分歧了。美好,不過是見仁見智罷了。

幾太郎自殘,是為了提醒自己活著。
沒有人能說這個孩子沒看見自己生命中的美好也不能說他不透徹自己的人生,就如故事裡所說的,他看見的只是和其他人不一樣而已。
幾太郎自殺,是關於他自己的"積極",雖然在旁人眼中那是最為可怕的"消極"。
和泉自殺,是成全了自己的自私,她追求的是屬於她自己所認為的美好。
每個人都會毀壞自己的身體,只不過要看是不是自身的"自發性"。

所謂的好與不好、壞與不壞都不過是人的觀念所導致。
若追朔到幾千年前,古人說的話語是相反的,那世界不就不一樣了嗎?
既定的觀念才是令人痛心的固執想法。

我不相信步入死亡是"放棄"生命,因為我們都不夠了解,也許死後世界會是另一個天地也說不定,為什麼死亡非得是要用"放棄生命"來表示?我想我是個過於偏激的人吧,基本上我認為世界上有太多的可能性。

謝謝您願意看完我拙劣的故事,並費時寫下您的評論。
愚人在此感謝不盡,希望您下次能再度閱讀愚人的拙劣文筆。 Prozac2011/11/13 21:01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