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2011/11/09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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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親的感情很不好,甚至到了惡劣的地步。
不是電視新聞父女大打出手的那種,我有時候還會想也許那樣的關係還比較好,我跟父親彼此無視於對方的存在,就是這麼單調且悲哀的關係。
兒時的我也曾受到父親的疼愛,只是我做了讓父親難以忍受的事情,而我的世界從此顛覆崩解,那件事情姑且可以稱作習慣亦可稱做一種病,母親為了這樣的我傷透腦筋,可父親卻徹底的把我遺忘,感到害怕的我不停的討好父親,但他的眼裡卻沒有映出我的身影,我就像是空氣一般,於是恐懼成了憤怒,最後成了憎恨,那時的我厭惡著父親,恨他為什麼如此對待我,覺得他的背影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哭泣,因為對我來說那太無用、太懦弱,我親手毀滅所有童話的幻想,我絕不會成為只會呼救的公主,我替我所有的情感上了一層層的鎖,然後我穿上盔甲,試圖想要更堅強。
我的童年少了父親的扶持,只有他冷漠的神情像是施捨般的看著我。
那些曾經的痛楚都由我自己來承擔,我試著想像若是我沒有父親我還是可以活下去,我竭盡全力的想要逃離被貼上遺棄標籤的自己。
「流璟啊,妳爸他晚點就來了。」母親忽然叫著我的名字,像是在告訴我又像是在告訴她自己一樣,是啊,父親就算再不想來還是得來的,不是嗎?
「嗯,媽妳不要擔心啦。」
「流璟,我去替其他人弄頭髮唷。」髮型師終於弄好了我的頭髮,急急忙忙的走出新娘休息室去另一間休息室替我的伴娘整理髮型。
休息室內就剩我和母親了,兩個姊姊去幫忙婚禮事宜,晚一點我才能看到她們,母親站了起來走向我,她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我的流璟啊,終於要嫁人了,妳已經不是那個老說要黏我一輩子的小女孩了。」母親的手有些顫抖,輕撫著我的臉頰。
我的內心波濤洶湧著,但我的眼裡流不出眼淚,只能看著母親無法言語。
「流璟,妳爸啊,妳爸他啊─」母親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似乎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可以對我說。
「媽,妳不用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不,妳不知道。」母親只是嘆了一口氣,「我去看看妳兩個姊姊有沒有把事情搞砸。」母親還是這樣的愛擔心,我的大姊是出了名的幹練而我的二姊則是因為個性算的上活潑總能讓人開懷大笑,想必她們都能把客人整治的服服貼貼吧。
看著母親的背影,她那開始斑白的頭髮我覺得好心疼。
我想父親也是如此吧,我已經太久沒有正視過那個被稱作為父親的人。
不過我想我還是知道的。
因為再怎麼憎惡,我依舊是他女兒。
因為再怎麼討厭,他依舊是我父親。
我說服著自己一如父親說服他自己一樣。
當年的我在姊姊的責罵下終究還是寫了一封信給生日的父親,信裡頭寫了我滿滿的怨懟,我惡狠狠的寫出我這輩子絕不承認他這個父親,我已經忘記了當年父親的反應,年幼的我有些自得意滿,因為是我自己選擇不要他這個父親,不是他不要我這個女兒,那時的我太過天真,我假裝忽略掉父親受傷的背影,在這麼多年以後我不知道父親是否還留著那封充滿著惡意的生日信。
逐漸成長的我性格圓滑了些,不再像從前那般如尖銳的刺傷身旁的人,也稍稍的懂了身為一個父親的苦,母親總是對我說:「流璟啊,你爸還是很愛妳的,妳身為後輩要主動去找妳爸說說話呀!」母親在說這些話時,額間的皺紋讓她顯得更加蒼老。
我垂下眼睛,淡淡的回說:「媽,那是爸先開始的,不是嗎?」
母親一時語塞,只能不斷重複長輩後輩之類的話,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這樣的倔強,我也才知道我從來沒有原諒過父親。
我以為我放下了,但事實上我放不下。
我一直都放不下這個傷害我如此深的事情。
父親在我的生活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再後來我終於主動開口跟父親說話,父親也總是冷性子的回應,有時我會感到自己很悲慘,看著父親跟兩個姊姊的熟稔,我覺得非常羨慕,忍不住還是會想為什麼會只有我到了如此地步?就只因為那件事情讓父親這樣的羞恥嗎?羞恥到寧願丟棄與他有著深厚血緣關係的我?
「爸,你有沒有看見我,我也是你的女兒啊!」我多想這樣對著父親大吼著,「如果這是懲罰的話是不是已經夠了呢?」
我以為我已經有所成長,卻沒想到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想要被承認被看見。
陷在過去裡面無法自拔的我,感到呼吸困難。
丈夫看見了被過去束縛住的我,他朝我伸出手將我拉了出來。
即使知道我的一切他也溫柔的接受,只是我始終沒有辦法流下眼淚。
丈夫的手很溫暖,將我納進了他的羽翼之下,六個月前他牽著我的手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我點了頭,之後拜訪他的父母時出乎意料的順利,我未來的婆婆拍著我的手說我辛苦了,而未來公公則是大笑的說他找到了個好女兒。
長時間坐在椅子上,讓我的腿有些不適,我提著沉重的象牙色裙擺走到了休息室唯一的窗戶旁,靜靜的望著外頭的天空,想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和父親的身影已不再讓我感到龐大,我總覺得我能一手環抱住他們,他們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嬌小?看著自己的手我有些感嘆,時間流逝的太快,當初還是孩子的我轉眼間就要嫁作人婦了。
我聽見一陣敲門聲,伴娘探頭看了進來說:「嘿,美麗的新娘,該妳出場了喔。」她牽著我的手,笑著說:「今天的流璟果然是我認識妳以來最美的時候。」
我無奈的回說:「因為我是新娘嘛。」
「流璟,我先過去會場了喔。」伴娘笑著離開我的身邊。
走出門外,我看見一個我熟悉的身影,但是對我來說卻更像是陌生人,我是真的認為他不會來的,因為我是如此的令他羞恥,我澀澀的開了口:「你怎麼來了?」
又是一個尷尬的場景,見到氣氛越來越乾我只好再度開口,「媽呢?」
「在妳姊姊那。」簡短的回應,更令我不知所措。
「嗯,我想我該走了。」我轉過頭,不想留在這令人渾身不快的地方。
「流璟。」父親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有些驚訝的轉過頭。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著父親,父親的頭髮已是蒼白的如雪一般,臉上刻劃著歲月的痕跡,曾經高大的身影現在看來是如此的蒼老,時間無情的帶走了他的光華歲月,他的西裝上不知道沾到了什麼地方的土,看起來有些狼狽。
「流璟。」父親又叫了我一次。
「嗯。」我聽到我的聲音在發抖。
父親伸出那滿是皺紋的手,手裡拿著一甕看起來有些年紀的酒。
「這是我釀的女兒紅,我在妳出生那年埋下的,就等著當妳的嫁妝。」父親的眼角有些淚,「我今天把它給挖了出來,就打算要在妳結婚這天給妳的。」
「流璟啊。」
「嗯。」我感到臉上有了濕意,這才發現原來我哭了。
「真的好久沒有叫妳的名字了。」
「嗯。」我已經無法說出任何的話了,我手上的女兒紅就猶如當年朱自清父親給他的熟橘子一般。
「可不可以再聽你叫我一聲爸?」父親的身體因為緊張而緊繃著。
「爸。」我一聲又一聲的叫著爸,囤積多年的淚水終於潰了堤。
那些年來的痛苦,隨著我的淚流下然後隨著風而去,父親一直都在我身邊的,只是我假裝看不見,我讓憤怒裝滿了我的心,被過去絆住腳步的不只我一個,還有那個被我忽略的父親,那甕女兒紅消散了我的那些怨懟,最後只剩下平靜,我對著父親笑了出來,我怎麼能忘記他也是我最愛的家人?一甕女兒紅盛的是父親對女兒的祝福,裝的是父親對女兒難以說出口的父愛。
「爸,你願意牽著我的手進去會場嗎?」精緻的妝哭花了,所以我索性將妝全給卸了,變成原來稱不上漂亮的臉孔。
甕裡頭裝的女兒紅香味讓人醉,父親釀出這甕女兒紅期望我過的幸福。
「我是你女兒嗎?」婚禮過後,我坐上禮車時看著站在車外的父親問。
「流璟,妳當然是我的女兒,不管妳是什麼樣子妳都是我的女兒,妳永遠都會是我的女兒。」父親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另一隻手揮手向我道別,大姊和大姊夫各自牽著最近才剛滿三歲的雙胞胎,二姊夫溫柔的摸著二姊充滿孕氣的肚子,二姊跟從前一樣開朗的笑著。
丈夫和我坐在車裡,他拿著紙巾仔細的擦著我的淚痕,笑著說:「流璟,原來妳這麼愛哭啊。」
我摸著我懷裡的女兒紅,不服氣的回說:「我是醉了,醉的人做什麼事都是不算數。」
回頭望向所謂的曾經,我笑的無比燦爛。
我把那甕女兒紅送給過去的自己,再痛的傷總會有好的一天,最後那會成為疤痕然後逐漸的消失,那些悲痛的回憶就成了珍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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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響(1) :
- 1樓. 墨蝶2011/12/26 20:09E
看你文字
心,跟著酸.....
一切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