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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忘煙水裡--第一部:山城(1987年~1992年)要命的毒酒(45-8)
2025/10/22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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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初秋的一個晚間八點多,熊國度醉眼微醺臉紅心跳,熱情如火懷抱著一瓶虎頭蜂酒,直衝黃耀雄位於中山路的山城登山用品社,兩隻流浪狗在騎樓地飛奔追逐嬉鬧亂竄,熊國度當場被撞個四腳朝天,虎頭蜂酒也如虎頭蜂瞬間向上飛竄,在空中劃出兩個弧圓,竄出一聲不捨,琥珀酒瓶砸碎在地。

肇事的小黃流浪狗唉叫一聲,轉頭斜睃熊國度一眼,自知理虧未說抱歉,一溜煙逃之夭夭。補酒尚未嚐,虎頭蜂已敬天拜地酬謝了土地公。黃耀雄直奔門外問原委,熊國度望酒興嘆罵翻天。黃耀雄捧腹哈哈大笑說就是沒喝補酒的命。黃耀雄掃除碎玻璃沖走蜂屍,中藥大補酒芳香四溢,百般無奈甚是可惜。

數分鐘後,吳發國進屋。「我的虎頭蜂酒呢?」黃耀雄將方才流浪狗撞熊國度的事說了,吳發國先是拍桌大笑,隨後咬牙切齒皮繃肉顫,誓言一旦逮獲小黃勢必親宰燉中藥。天冷好個秋小黃正進補,以洩心頭恨。

半小時前,熊國度打電話給黃耀雄說,東北派出所巡邏車載他至郊區一間雕刻店吃喝,他瞄見一輛綠色民用吉普車,頓時眉飛眼亮,勾起一九八七年登大霸尖山記憶,急於查看之前上山所拍攝的底片尋找答案。

大霸尖山之行,熊國度文人肉腳免背糧草,爬山涉水只管拍照。大霸名列五嶽三尖為台灣名山,上山不易機不可失,一口氣拍了近兩百張照片。下山後,黃耀雄多次向熊國度借底片加洗照片,用於登山社宣傳照,如今熊國度在雕刻店外驚見綠色吉普車,腦袋發光眼睛乍亮,是否為當天邱天光帶他等五人下山,他從遠方高處拍攝停放在檢查站外的同輛吉普車?只需細看底片查對車號,就可解開謎團。於是速撥電話給黃耀雄,煩他找出熊國度的底片,並請他連絡吳發國。「有虎頭蜂好酒!」

進報社一年,熊國度自訂工作行程,每天上午八時後出門採訪,下午兩點左右到照相館沖洗照片,下午四點前返回租住處,先將當天欲寫的新聞提要利用傳真機傳給接任楊復興的新特派員柯秉中,然後將照片貼在稿紙上並寫上圖說,裝在綠色的帆布稿袋內,騎機車送到火車站行李房,行李房人員就會將稿袋送上每天寄稿的固定列車,寄完照片後,返回租住處開始寫稿。

一般來說,若當天採訪的轄區內無大事,四五條新聞約二千字可在兩個半小時內完工,並傳到《合眾報》山城採訪辦事處,由柯秉中一一過目或修改後再傳到台北總社。當熊國度傳完稿件,就會依自訂行程按表操課,先到東北分局一樓刑事組問可有特殊刑案,再到同樣位於東北分局一樓的東北派出所值班台,翻看報案記錄簿、重大刑案通報單,查問是否貓狗不擾天下太平;偶爾也會到二樓的東北分局勤務中心拉關係探口風,聽聽轄內各分駐所及派出所透過無線電喊些什麼,若轄區無大事,再騎車吃晚飯。

當天晚上,熊國度才將小白停在分局大樓前,正遇派出所七點至八點的黑白福特巡邏車吼吼將出門,帶頭的巡佐張銘輝問熊國度是否跟他們去閒晃,熊回說還沒吃飯,謝絕美意。張銘輝拉熊國度到車旁低語:「出去有好酒好肉,既可巡邏又可吃晚飯,搞不好還有獨家新聞。」張銘輝斜眼瞄熊國度,眼眉眨了三下。熊國度想,有吃有喝兼可跑新聞,一舉數得,何樂不為?「來啦!來啦!」被張銘輝半推半拉上巡邏車後座,十多分鐘後,來到東北鎮郊區一家雕刻店。

張銘輝等四名警員和熊國度步入雕刻店,近二百坪的店內,大從原木桌椅屏風,小至達摩觀音茶具,琳瑯滿目多采多姿,好似走進了木雕博物館,讓人目不暇給。店內三名男子圍坐一張長條形不規則的大原木桌旁,杯酒肉菜早已開喝。坐中間大位男子似早知有警員將至,朝帶頭的張銘輝起手招呼,示意直接上桌無需客套。肴核已陳,籩豆維楚。十多盤熱冷菜餚五六瓶虎頭蜂酒和大小酒杯擺好陣勢蓄勢待發。

「報告強哥,這是跑我們東北分局的熊記者。熊記者,這是雕刻店老闆陳治強,人稱強哥。」張銘輝居中介紹。

熊國度雙手奉上名片,強哥微微點頭:「抱歉,我名片用完,尚未印妥,叫我強哥就好。」

強哥一百八十幾的身高,身材壯碩黝黑,似雕刻品深褐,如實木般硬朗。

「強哥是山城雕刻業老大,更是公會理事長,為人海派好交朋友。強哥說東,同業不敢往西,同業以強哥馬首是瞻。來,國度,我們一起敬強哥。」張銘輝和四名警員拉熊國度各舉小杯全乾下肚,強哥身旁兩人也舉杯回敬一飲而盡,唯強哥點頭搖手未吭聲,意思很清楚。「你們乾,我隨意。」

「謝謝強哥。」四名警員雙手舉杯高過眉梢,報告強哥眼神敬畏,讓熊國度想起水滸傳中被打敗的山寨笨土匪和江湖小嘍囉舉酒敬宋江,十足就是此模樣。警員眼中的強哥,比分局長強多了。

熊國度向黃耀雄、吳發國轉述當時現場。強哥問他近年來大霸尖山相關報導可是他所寫,熊國度得意點頭稱是。強哥再問另有山老鼠及種大麻新聞是否也是他採訪報導?熊國度謙稱小稿一件不足掛齒,當記者鬼混交差而已!強哥說熊國度恂恂知禮有正義感,熊國度為強哥斟酒,自己酌酒滿杯再敬強哥。

強哥四十出頭,深褐襯衫深藍長褲,面容嚴肅舉止拘謹,言語不多肢體靜默,氣勢挺拔四平八穩,對比店內達摩雕像,達摩瞠眼渾圓,強哥濃眉褐目;達摩舞動拳腳虎虎生風,強哥端然穩坐架勢十足。

強哥問熊國度可知為何當前台灣木雕價格節節上揚,熊國度搖頭說不知。強哥說,台灣森林保護工作做得很好,木材取得數量有限,所以木材價格水漲船高,雕刻品價值自然扶搖直上。雖然有人傳說盜林之事時有發生,那都是過去式了,但謠言不止讓雕刻業者很難做,許多雕刻公會會員都向他反映,希望透過熊國度記者的公正之筆,多幫雕刻業講講話,也順便替林務和警政人員打打氣。

「以後尚請強哥照顧……」熊國度舉杯必恭必敬。

「不敢當,不敢當。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以後還請熊記者多照顧……」強哥沾酒禮上往來。

熊國度在黃耀雄家說至此處,黃耀雄終於按捺不住。「喂!你他媽說剛才在雕刻店看到吉普車,說了半天只看到你跟強哥一直喝酒……」

「對吼!拍謝拍謝,老子喝多了,是這樣的。」熊國度說隨後出了大門在路邊撒尿,一旁停放一輛草綠色吉普車,他邊尿邊瞄,眼眸晶亮,立即想起約一年前爬大霸尖山,下山時從百餘公尺外瞄見數輛車停放檢查站旁的停車場。當時一來記者直覺敏感,二為林務局人員趕他等下山惡言相向,熊國度催起相機猛按快門先拍再說,非但拍攝檢查站及附近全貌,更拍下所有車輛特寫。照片用時方恨少,立馬先拍好處多。下山後因新聞需求有限,沖底片後只洗出十多張相片用於新聞發稿,其餘近兩百張雖未沖洗照片,但只要有需求,隨時找出底片就可加洗照片,方便自如。

熊國度拿出在雕刻店抄車牌的小紙條,看歪七扭八小字68-8519,再以放大鏡展眉豎目細看黃耀雄拿出的底片,然後猛然抬頭哈哈大笑,右手比手槍姿勢直指天花板──砰砰──砰砰。「一槍斃命。靠,真的是同一輛車。」熊國度有些興奮又有些懊惱,歪打正著他對中一輛車號,早知道就多抄幾輛車,搞不好更會中團體獎。

黃耀雄隨即拍桌:「我就說嘛!當晚惡言驅趕我們下山的一定是林務局人員,另一名跟隨在後,手持獵槍者一定是山老鼠。」黃耀雄說,早就聽說山老鼠常選在颱風天上山盗林,趁強風豪雨切鋸木材直滾下溪,利用溪水大漲沖流到下游,然後非法撈木變賣圖利。至於檢查站人員,颱風天堅守崗位防風防災、處理應變都是職責所在,於是山老鼠就會背麻袋到檢查站打麻將,麻袋內全是鈔票現金,牌桌三加一,三人林務局一人山老鼠,山老鼠只輸不贏,贏了就當相公,全賠三家,撒鈔散財;其餘三人執槊飛舞絕命廝殺,封公拜侯斬敵多寡就看牌桌功力個人造化。回想至此,當天檢查站人員發現山上突有意外之人意外之事,萬一東窗事發無法收拾;先是雞飛狗跳,然後狗急跳牆才致攜槍上山。

熊國度正發痴呆想,屋外傳來嘶嘶呻吟,交雜著跌撞打滾磨擦的撞擊聲。天堂有路狗不去,此刻地獄闖進來。竟是剛才撞倒熊國度的小黃流浪狗。

「就是這隻死狗崽撞老子……」熊國度等三人出門欲尋狗兒討公道要酒去,未料小黃早已平趴騎樓地外路旁氣息奄奄;三人見之訝異心軟怒氣全消。小黃口吐白沫,脖子一伸一縮,身子一震一抖,舌頭癱軟無力斜掛在黃牙嘴角外喘息。

「怎麼會這樣?」吳發國問。

「是否喝了你打破的酒?」黃耀雄懷疑看著熊國度。

熊國度蹲看小黃急喘吁吁不明就裡。小黃口中喘出混和濃厚狗毛摻藥酒的雙重雜味。

「拿幾張報紙來,我送牠到徐錦輝那去。」熊國度說完,黃耀雄從屋裡拿出十多張《合眾報》。

「靠,是我家報紙耶!」

「還管誰家報紙,先抬上去再說。」黃耀雄幫熊國度抬小黃上熊國度小白的前踏腳板:「你先去,我馬上打電話給徐錦輝。」

徐錦輝在東北鎮大街上開設了鎮裡的第一間獸醫院,平日也兼職《大洋日報》記者。記者的身分既可以為他建立關係,又可為生意搭橋鋪路,因養家活口仍依賴獸醫主業,平日無暇跑新聞,於是熊國度寫完新聞後,都會告訴徐錦輝自己寫了哪些新聞,徐錦輝也會選一兩條自己要寫的新聞告訴熊國度,然後熊國度就會用傳真機將寫好的文稿傳給他;但對於熊國度有意保留的獨家,徐錦輝從來不要。「那是你的獨家,你留著當成績,我們報社不用什麼獨家,我只要有稿子隨便抄抄混混,能保住記者這個頭銜就好。」

徐錦輝家中有傳真機,用來傳稿到《大洋日報》總社,有時熊國度會在徐錦輝家中寫稿,用徐的傳真機傳文稿回山城採辦處或台北總社。傳完的文稿,徐錦輝就拿去抄,順便小改一下,然後掛上自己名字,傳到大洋日報;於是隔天刊登在《合眾報》上的「記者熊國度/東北報導」,也會有幾近完全相同的新聞出現在《大洋日報》,但採訪記者名字會變成「記者徐錦輝/東北報導」。儘管《合眾報》長官對於新聞稿要求甚嚴,不能和他報稿子過於接近,一旦如此,若非《合眾報》抄他人,就是他人抄《合眾報》,報社三令五申嚴格禁止;但因《大洋日報》發行量不大,《合眾報》長官在比較各報新聞時幾乎不看,於是徐錦輝愛怎麼抄就怎麼抄,熊國度從不擔心,如此的魚幫水、水幫魚互利關係,將兩人緊密的結合一起。

熊國度將奄奄一息的流浪狗送到獸醫院,徐錦輝穿著沾滿狗毛貓毛的醫師白制服將狗抱到長方形的不鏽鋼床上,掛上聽診器聽狗狗心跳,撥開狗狗眼睛看瞳孔,然後在狗狗身上東壓壓西按按。小黃流浪狗繼續一伸一縮,嘴角不停滲出白泡汁液。熊國度向徐錦輝說了發現狗兒的經過,然後騎小白返回黃耀雄店家。「徐錦輝說疑似中毒正忙灌腸,稍後就有結果。」

三人續聊山老鼠話題。熊國度回想大霸之行沿途多處可見被裁切成正方形或長方形的木塊,當時黃耀雄說這全是被山老鼠切割的零星小小塊,但尚未帶走;且因山老鼠常背木材下山,背上厚雨衣多被木材磨出一道道散亂線條甚至掉色。熊國度說,方才他也看見這種厚布塑膠衣吊掛在雕刻店內工作室,兩件塑膠衣上劃滿了散亂線條,且刮磨清晰,還有許多亂點的雜草汁液,懷疑是切割枝幹時,飛濺出的嫩莖樹葉造成沾黏。熊國度比手劃腳學雕刻師:「雕刻需要穿塑膠工作衣?就算穿上塑膠衣,從上半部散亂的刮痕研判,除非雕刻時從頭到尾都死抱木材在胸前動刀動鑽,才會留下如此深刻散亂的痕跡,但,有這樣雕刻的嗎?而且雕刻店內有雜草叢生嗎?要不然怎會滿沾雜草?」

「我早和你們說過八百遍了,那個林務局主任若沒有和山老鼠勾結,我頭給你……」 黃耀雄猜測熊國度所進的雕刻店內,必有大量樹木樹頭,因為山老鼠最愛樹頭,其次為樹瘤樹幹。他幾人在山上見到巨大樹根被連根挖起,有的己被切割成長度不到五十公分、寬和高都不到四十公分的小塊木材,以利背下山,但這種小塊木材了不起用來雕刻神像或人物飾品,對山老鼠而言只是啃骨頭塞牙縫,一旦遇到颱風天就是歡樂天,被勾結的林務局人員就睜一眼閉一眼,巨大樹材直衝林道滾進溪中,此時溪水暴漲四下無人,只要通過檢查站即大功告成。

吳發國說,颱風天既為歡樂天更是發財天,一年巧遇有幾回?原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讓颱風夜變成發財夜,未料竟有人山屋避難,萬一不幸撞見東窗事發捅出婁子就會死人。

電話鈴響,黃耀雄接起電話。「什麼?死了?」然後嗯嗯啊啊點頭一陣掛上電話。黃耀雄說,徐錦輝雖已為小黃流浪狗灌腸,但搶救不及回天乏術,研判應為氫化物中毒;且說巨毒極可能來自打破的虎頭蜂酒,若真如此,補酒巨毒無比。

鈴──電話又響。黃耀雄接起電話:「國度,徐錦輝找你。」熊國度接電話,徐錦輝問:「送你酒的是誰?」

「一個叫強哥的雕刻業者和東北派出所巡佐張銘輝。」

「什麼?難怪,那我通通搞懂了。」徐錦輝大吃一驚,在電話中喊得很大聲,幾乎吼出話筒,像放大器:「你知道張銘輝弟弟是誰嗎?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他弟弟就是張吉輝,就是當時在山上吼你們馬上要下山那個林務局主任。」

徐錦輝說,熊國度近來連續寫種大麻、山老鼠的新聞,都扯上他倆兄弟和雕刻店;再加上前幾天刑事警察局接獲密報,在山城的山裡抄出一批無主的大麻苗,也應和他倆兄弟難脫關係,故將此事怪罪熊國度頭上,事已至此不得不防。

熊國度聽後駭然驚恐方寸大亂,警方拉他去吃喝,竟是鴻門宴。黃耀雄吳發國不知如何接續,於是互唱雙簧指天說地安撫熊國度。

黃耀雄問吳發國:「不是說要將那隻狗燉來進補?」

吳發國:「我燉你個香蕉芭樂……」

拿了一瓶酒,摔了一瓶酒,若真為毒酒,小黃救一命。熊國度不知是喜是憂。

大報記者是他多年夢想,金字招牌雖響亮誘人卻也樹大招風,寫新聞可走平安路,但也可能踩地雷,熊國度心中有了陰影,讓他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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