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平回到磽磧湖,遇到了尹惠恩。尹惠恩之前急於尋找李建平,希望李建平助她快快轉化為變種人。在成為初變種人之後,尹惠恩時常來到磽磧湖。李建平和她說,透過夢艙和海達人進行意識流溝通後,所有的人都知道溝通是由她和魯士君攜手進行,且兩人合作無間,但從她腦際解讀出和海達人溝通的意識流記憶中,只有前半段對於海達人種族來源、星際旅行和地球的初記憶是清晰且有意義的,這些內容裡並沒有魯士君;至於後來發生的意識亂流,她唯一記得的就是亂流,是無法解釋也無法看清並描述的亂流,但她是亂流裡唯一的人,她不記得魯士君。
尹惠恩對李建平說,十年前李建平進入夢工廠並非她個人之力,而是魯士君幫她的忙,因為在李建平前往夢工廠的前一個晚上,李宗泉叫她到李宗泉的家裡,當時她就見到了李建平和魯士君,她不記得魯士君是誰,但是她很確定魯士君協助李建平進入夢工廠,後來她通風報信給聯邦欲抓捕李建平以將功贖罪,但媽媽夏依依極力反對,反而衝到八角柱通知李建平,因為她媽媽已經和李宗泉在一起,自覺不能對不起李宗泉;後來尹惠恩為了逃避被聯邦查緝,帶著媽媽逃亡,仍被聯邦逮捕,她被帶往一個不知名的地點,高達和劉軍奇也在那裡,他們幾人曾經屬於同一個小組,共同執行由聯邦主導將魯士君和李建平送往同溫層監獄的計畫,目的是為了從魯士君和李建平身上查出更多有關記憶和基因轉換的神秘密碼;當她離開聯邦調查中心,高達和劉軍奇不知何故已精神錯亂記憶盡失,失去了聯邦公民身分成為棄民;她則因對魯士君毫無記憶被放過一馬。尹惠恩說,整體事件背後是聯邦利用高達和劉軍奇等人合謀陷害魯士君和李建平,本案獲得平反後,在聯邦相關檔案裡全被刪除得一乾二淨無影無蹤,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聯邦相信有些事不會被人們遺忘,但可以肯定的是知道的人會越來越少。夢工廠也將高達除名,因為高達背叛了公司,企圖私竊記憶轉換密碼給聯邦。從火星移民局返台找高達合謀的劉軍奇則是直接受控於聯邦。
全球基因公司內一名內應者則在案發後失蹤,公司查出那名失蹤者是聯邦臥底人員,以處理廢棄物事業主動結識蔡宗明,並在大湖區嘉麗和李建平住處隔壁租屋,就近監視李建平;另從樓地板內私接網路到李建平和嘉麗的夢艙,在李建平進入夢艙後,記憶插槽中混和了李建平的隨身記憶體和網路滲入的假記憶一起進入李建平的腦部;並透過蔡宗明的信任,在李建平逃離同溫層監獄後追蹤蔡宗明的一舉一動,並在水府城逮捕了魯士君和李建平。
夢工廠和基因中心都知道,無論是高達或劉軍奇或失蹤的基因中心人員都一樣,對聯邦忠心耿耿是一回事,但有無績效則是另一回事。對聯邦而言,這些人已物盡其用。尹惠恩知道高達等人失去記憶或失蹤皆非偶然,她也無法置身事外,但因自己從不記得魯士君,聯邦陷害魯士君的陰謀在她記憶中早已消失,讓她有機會遠離此案的風暴中心。尹惠恩後來認為為避免被聯邦繼續迫害的唯一方式就是讓自己變成變種人,因為儘管變種人和人類在立法上已經平權,但變種人的實質地位仍受岐視,若尹惠恩志願離開聯邦,讓自己成為變種人,並和媽媽一起住在水岸,就是離開聯邦的世界中心,既不會舊事重提,也沒有記憶往事,但她將此事告訴了李建平。
「我無法收回我所做過的壞事,我只能像我後來一直在做的那樣,想辦法走出自己的路,這不是自尊而是現實,妳明白嗎?」尹惠恩帶著歉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這是她的。
「我很羨慕妳知道妳要去哪裡,我只知道我在躲避什麼。」李建平也有自己的人生。在分叉路上,她沒有猶疑。
就在磽磧湖畔,李建平牽著尹惠恩的手,兩人十年前曾在同溫層監獄相遇,後來李建平偷走尹惠恩的辨示晶片逃出同溫層監獄,卻又在旗山水岸意外相逢,當時尹惠恩親眼見到了偷走她身分晶片的李建平,但對於魯士君,尹惠恩記憶全無,因為就在逃離同溫層監獄之前一個多小時,尹惠恩追蹤魯士君到梵天大艦的聯邦空警交誼廳,要求魯士君為她消除變種人母親的記憶,當時魯士君很火大,非但未消除她記憶中的變種人媽媽夏依依,反而深刻了尹惠恩腦中對夏依依的記憶,卻將尹惠恩腦中對魯士君的記憶全數消除。尹惠恩腦中所有有關於魯士君的記憶都是出現在水岸的李宗泉家之後,至於之前在同溫層監獄的一段,尹惠恩記憶全無,但眼前的李建平對於魯士君的記憶則是徹底全無。尹惠恩和李建平說,她深深確定,從十年前她在李宗泉家遇到李建平和魯士君,十年來兩人一直走得很近且從未間斷,雖然魯士君有前妻和兒子,從地球到火星再到歐羅巴星,魯士君也會去和家人團聚,但除此之外,和魯士君走得最近的人不是夢工廠的同事,而是李建平。除了李建平之外,魯士君最常見的人是李建平的家人,就是嘉麗和李宗泉。尹惠恩還說,在她的感覺,魯士君可能是太陽系裡最關心李建平的人,甚至重於嘉麗和李宗泉,如果李建平願意找出那分記憶,她相信那分記憶一定是人生中的絕無僅有,而且無可取代,至於李建平是否需要那分原本屬於自己的記憶,除了李建平自己,無人可以代她決定。
對於磽磧湖,李建平心裡還有一段圖像,在這段圖像中她參加一次在藏寨裡熱熱鬧鬧的婚禮,婚禮圍繞著她旋轉,一路的敲敲打打,一路的艷陽歡暢。她有時是婚禮中的新娘子,有時成了看熱鬧的局外人,一直在兩者間轉換跳躍。當她是局外人,又看見在圈舞中的自己是一個美麗高興的新娘子,笑得合不攏嘴,迎的是此生從未出現過的笑容,但在新娘子旁的新郎究竟是誰,她即使再擠眼蹙眉也看不清。
磽磧藏寨的人說,當地的確有特殊的婚禮,是依山壁裡的岩畫,模仿一萬四千年前海達人和地球人生離死別前一對夫妻的婚禮,但後來演變成歡樂的氣氛。熱鬧唱跳的樂曲聲是為了掩蓋海達人和地球人夫妻的哭泣聲,參與者臉上所有的濃彩妝容也是為了覆蓋眼淚和哀傷。曾有不少人請他們舉辦如此的儀式,並且自己加入那場儀式,但當地人要求所有的儀式不得留下任何記錄,若你問曾經參與的當地人是否真有那場婚禮,所有的當地人都無法對你證實,因為只要你願意,它就成為記憶,會很清晰的刻蝕在腦海;如果你放棄,它就會成為夢境,或許在不同時空重新被喚醒,當然也可能被逐漸淡忘。
一萬四千年前海達人和地球人的第一場婚禮,是海達人的記憶,也儲存在亞特蘭提斯海達人的腦海記憶中,卻成了地球人的夢境。因為海達人給地球人喝了一種遺忘恍神的飲料,有如後來東方傳說中的忘魂湯。後來的藏族先民努力尋找野花野草,希望調出曾經一萬四千年前記憶或夢境的味道,這種茶後來也在婚禮中重現,雖精神意義大於實際效果,卻成為迷人的傳承故事。
對於意志堅定的人來說,婚禮會儲存在他的記憶區,否則就是暫存的夢境。
夢工廠對於李建平是絕對的尊重,因為李建平是對研究海達人有卓越貢獻之人。夢工廠人員說,當初離開夢艙時,為避免魯士君腦中的意識流從周圍神經系統逆流沖毀腦部神經,研究人員依緊急作業流程欲切斷魯士君腦部和生化記憶體對身體的連結,但當他們施行緊急作業時,發現魯士君體內的連結已經自我切斷,如今魯士君的自然腦體和人工生化記憶體都保留在夢工廠,和其他兩萬個腦體一樣,如同李建平父親的腦體。雖然魯士君的腦中只剩下兩個超級強大版的記憶,一個是魯士君腦海中對李建平的記憶,另一個是李建平腦海中對魯士君的記憶,這兩則記憶都超級強大又無比清晰,占據了魯士君所有自然和人工腦體的所有空間,李建平可以查看魯士君的兩則記憶,但無法和魯士君的腦體形成意識流平台,因為人類的科技尚無法像海達人可以從無生命的腦體中提供有生命的訊息。李建平可以取走原本屬於李建平自己的記憶,只要李建平提出,夢工廠毫無條件全力配合,因為其中有一分記憶原本就屬於她,夢工廠只是物歸原主。
李建平在夢工廠待了三天,看著父親和魯士君的腦體。父親意外死亡的那年她才十一歲,父親是她曾經擁有難忘的回憶,給她帶來歡樂也帶來痛苦,但似乎總是痛苦居多;另一個是自己曾經工作的親密夥伴,和她交往十年了,十年的記憶可能較兒時的記憶更長、更深刻,又將給她帶來什麼?
李建平決定不去看魯士君腦中的兩分記憶,也不取回原本屬於自己的記憶,因為她不知取回以後自己將會如何,她只想一個人靜坐在磽磧湖畔,繼續追尋曾有的夢中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