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均志拉熊國度至牆角喁喁低語。「A視許強中風，無法跑新聞，蔡文欣和許強都屬意《大傳報》攝影郭明國暫代，但郭明國只扛攝影機不會寫稿，廣播稿電視稿類似，我力薦你去，若你OK我馬上就和他們說。」

電視台記者一向為熊國度夢想，美夢當前，雖為暫代，機不可失；但對方是否同意、自己可有能力、是否影響工作皆需考量。謝均志說許強認識熊國度，且不影響熊工作，保證沒問題。

「電視台新聞一個禮拜才出一條，有大事才報，沒事日日天下太平，躺著幹即可！」謝均志全力遊說：「電視台代班費一個月五千元，郭明國扛攝影機跑現場辛苦，我建議他三千，你二千，郭明國說全依我，你意下如何？」

「若半夜三更火警，地點又在隔壁縣，小白根本去不了。」熊國度心有猶豫。

「這你放心，他們負責拍，你無需趕現場，只負責寫稿。」謝均志拍熊國度肩：「好啦！好啦！只要廣播稿改一改就OK，一個月現賺二千，別囉哩囉唆，就這樣定了。還有，先別講出去，免得有人搶。我馬上找許強和蔡文欣先卡死位，屆時誰來講都沒用。」

於是，熊國度在進入廣播電台半年多後，兼差當A視文字記者。電台一個月一萬四千三百五十元月薪，代班電視台多二千元也不無小補；且謝均志說若代班有成即有機會升正式。

兩天後，A視台北總公司同意海市記者暫代案，當日下午，B視派駐在海市的記者蔡英俊至警政記者室找熊國度。「貓，晚上有空到我家，我給你看我們作業流程。雖廣播電視稿接近，但仍有不同，來看一下，再笨的人也一學就會！」

晚飯後，小白載熊國度至蔡英俊家，蔡英俊隨意選幾條B視新聞稿給熊國度。「你先看，我們續打牌！」

電視稿在一段文字後會接上畫面，因此在接畫面之前要先加入標記，然後寫旁白，旁白有些來自採訪，將內容化成文字稿，有些則直接採訪人物，此時需先看錄影帶內被採訪者說了什麼，然後擇重點置於文字稿中，在播出畫面前先點出新聞重點及引言，然後將人物採訪帶進畫面。熊國度發現將畫面帶入電視稿近似將錄音帶入廣播稿，二者差異不大，上手無礙。

熊國度看著眼前的小小工作室約六坪大，四周牆上釘滿鐵架，鐵架上排滿黑色錄影帶。錄影帶側邊貼有小張白紙條，簡單註明新聞類別內容及拍攝日期。例如74.06.29交通部長視察；74.07.01大學聯考……。房間其中一面牆有四台電視，另有一些熊國度看不懂的機器，是製作電視新聞剪輯和配音工作室。

「國度啊！你好，歡迎加入。」蔡文欣進屋。「蔡英俊還有阿奇他們都叫你小花貓？」

「對啊！」

「哈哈……」

蔡文欣說，台灣三家電視台在海市皆有記者，A視是許強，幾天前因輕微中風，左手顫抖，無法拍片，擔心影響工作，已先向台北總公司告假，希望休養三個月並找人代班，因拍帶子需專業，攝影機照相機性質不同，郭明國雖為報社攝影記者但開婚紗館，平時幫人錄影拍帶子，駕輕就熟應無問題；但郭明國不會寫稿，要找人寫電視稿，首先想到廣播電台，謝均志和英俊都推薦熊國度，大家配合應無問題。

一九八六年，台灣三家電視台採訪新聞，除台北台中高雄大都市編制一組二人，一名攝影及一名文字，其他各縣市多為一組一人，文字兼攝影。海市駐在記者採訪責任區包括海市及鄰縣，有事兩頭跑，因此三家電視台合作很重要。A視為許強，B視為蔡文欣蔡英俊父子， H視為阿奇，若遇重大事件但有人因事無法採訪，其他兩台就會多拍片子增加不同角度切割分用，經剪輯製作傳送台北總公司，因此，只要電視上出現海市地區新聞，除極少數為台北特派記者南下採訪，九成以上皆由熊國度所在的六坪辦公室剪輯傳送提供。

蔡文欣蔡英俊父子皆為B視海市地區記者。蔡文欣曾擔任海市外勤聯誼會理事長，在地方新聞界德高望重。蔡英俊和熊國度同年，兩人平日雖少碰面，但爽朗個性易將二人揉成堆，每次碰面先用三字經問候對方祖宗八代，然後用手在對方身上輕揍兩拳。是默契，也是交情。

「貓！以後好好寫稿給我們抄，你負責寫稿，我們負責打牌。」在一旁打牌的蔡英俊說：「以後三缺一也叫你。」

「我不會打牌。」

「你祖媽累！多看幾次就會了。」蔡英俊嬉皮笑臉。

「過幾天有咖啡店開幕，若無其他大事一定要來，我們和郭明國都會去，郭明國會和你連絡。」阿奇直吼熊國度：「一定要來！有好康的，聽到沒有？」

幾天後一個艷陽高照天，在海市火車站附近，一家咖啡店熱鬧滾滾開業，門口搭建一座二層樓高弧型氣球拱門，請來比基尼女郎勁歌熱舞。蔡英俊向業者介紹郭明國和熊國度。「A視記者中風，現在由他兩人代班。」郭明國熊國度和對方交換名片。

「郭記者熊記者你們好，謝謝謝謝！這是今天新聞稿。有問題可問我。」

熊國度接下新聞稿。「除了咖啡，還有冷飲和簡餐？」對方點頭：「是！是！是！」。熊國度再問：「請問有無價目表供我們參考？」

「有！有！有！」對方轉頭向店內喊：「阿珊，拿價目表過來。」

「是否可以勾幾項主打產品。」熊國度和店家說：「有價格有名稱就不會寫錯。」店家一口氣勾了七、八樣，那就拜託你們了。」

工作結束，熊國度正踩上小白五十，郭明國從店門口喊：「貓！再等一下。」郭明國進店然後出來，低調速速塞一個紅包進熊國度背包，然後拍熊國度背包兩下，意思是「就這樣，別再問了。」

代班電視記者第一天上工就收紅包，熊國度私下告訴謝均志。謝均志說，有些店家開業會找記者寫新聞，因為要打知名度，此乃天經地義，十分正常；但會找電視或報社記者就不一定。以電視台為例，因只有三家，跑新聞全綁一起，若有紅包大家都有；至於店家包多少是店家的事，若一次包兩千，蔡英俊和阿奇一人兩千，熊國度和郭明國一人一千，這很合理，因店家給三家電視台家皆一樣，並非算人頭，故郭明國拿一千給熊國度，熊國度不必不好意思，因為郭明國自己也有一千。「搞不好比你更多！但人家扛機器，比你辛苦，是應該的。」

熊國度至海市跑新聞第二次收紅包。謝均志說，此非個人問題，整個社會文化皆如此，做記者勿拿記者身分恐嚇人就好，若對方給紅包，記者先拿後退，對方也很難堪，反正儘量幫人上新聞就是。

謝均志說，類似事件見怪不怪，不但電視報紙有，電台也會有，只是較少。「你以為你們陳麗娟沒有？我告訴你，她可比你多多了，因你們只有兩名記者，她跑府會兼醫藥、文教、工商等，凡此路線只通知府會，不通知社會，你只要隨便看她稿子或錄音帶，不少皆為人情稿，既是人情稿，拜託之餘，送禮紅包很平常。」

「如果要我說得更清楚，我告訴你。」謝均志緊抓熊國度手肘，湊臉過來：「人家陳麗娟拿得比你多，搶得比你兇，怕你搶他廣告擋她財路，當然排斥你。這事你問林明望，他和陳麗娟當了兩年同事，最清楚。」謝均志話鋒一轉，開始教熊國度尋找敵人。

「電視台因為只有三家，他們什麼事全綁在一起，是利益共同體，你廣播記者的身分不會影響到他們，電視記者不會將你當作敵人。海市有三家廣播電台，其他兩家民營電台雖然都有記者，但他們的功能不在跑新聞，而在拉廣告；大廣電台本來廣告量就不大，根本不是民營電台的對手，所以其他兩家電台記者也不會把你放在眼裡，就算你再會跑新聞也一樣，因為他們要的是廣告，不是新聞。報社記者就小小複雜一下了，要看他們的立場，最主要就是看你有沒有妨害到他的生存。「你覺得你已經妨害到誰生存，或者未來可能會妨害誰生存嗎？」

熊國度搖頭。

謝均志手指自己：「你對我有任何威脅嗎？」

「沒有。」

「你對本報的王超鴻和《合眾報》的林大展和林明望有威脅嗎？」

「當然沒有。」

「那對其他的記者呢？」謝均志再將範圍縮小。

「沒有。」

謝均志睜大眼瞪著熊國度。「你夾在方重義和朱惠惠之間，大家都一樣，這只是小沙子，揉下眼就沒了。方重義要的是和警方的關係，能讓他順利吃吃喝喝拿點小紀念品就好，你不會妨害他。朱惠惠老爸是市議員，又是老警察，他不動你就不錯了，你根本動不了他。王添丁的目標是寫雜誌，你無論文筆和跑新聞經驗都差他太遠，他不用怕你。侯春義已經四十多歲，只要日子能一天混過一天就好。吳俏麗呢？那就有點不一樣了，她會將你比成林明望，會阻擋她進入大報之路，所以我不知道你感覺出來沒有，她對你講話總是比較酸，不過算了，這就是她的立場嘛！但你最應該知道的是你最大的敵人不是吳俏麗，而是陳麗娟。你在新聞界或許沒有敵人，頂多就是吳俏麗，但那只是雞毛小事，在許多職場裡，同業不見得是敵人，同事才是。從你們劉遠達分新聞路線你還看不出來嗎？」

「自己人我才和你說這，你回去可別說。」謝均志續說，收紅包之事非但各報地方特派員清楚，熊國度電台長官也心知肚明，但記者行業就是如此，能管到就有福利。「你說市府官員沒有嗎？我告訴你，只要敢，他們貪的『保證嚇死你』」話鋒一轉，謝均志又說：「但我從不收這個！因為我哥是省議員，我們要的是選票，這種事全都當成『服務』」。

謝均志拉著熊國度手肘，越說越起勁。「我當這個記者可幫我哥許多忙，例如某某某做何善事；某某某又捐款地方等等，就算見報只有三百字及一張照片，但對方就已爽死，他們這一家選票就穩了；若我拿錢，這種『拿錢才辦事』在地方上傳得比閃電還快，經過加油添醋，最後就不能聽了，我哥還選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