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慈禧太后

1902年初因躲避八國聯軍而逃到西安的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回鑾北京，在黃昏中她緩緩走上太和殿，看到被洋人劫掠後的紫禁城到處殘破不堪，連殿前大銅水缸上的鍍金都被洋兵用刺刀括走，不禁感嘆近年來的諸事不順，大清國運日衰，甚至之前維新派還鼓動光緒帝向她奪權，幸而身邊的老臣們還是忠心耿耿總算鎮壓了下來；但是從海上來的洋人就沒這麼容易對付了，當初義和團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他們是刀槍不入的嗎？現在才發現全都是騙人的，老佛爺深深感嘆現在還有誰能夠相信呢？ 想到這兒臉色不覺陰沉下來，周圍善於察顏觀色的奴才們各個繃緊神經，小心侍候著。

這時突然一道黑影從大柱子後面狹著一陣陰風悠悠然飄向前來，來者穿著黑色的斗蓬，兩頰削瘦眼若銅鈴面如死灰，一到老佛爺跟前立就刻跪下請安:「老佛爺吉祥！」 他的腔調尖細而緩慢，聲音卻好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

慈禧一看原來是大國師納蘭常述；納蘭與老佛爺的葉赫那拉氏家族在開國時本是同宗，所以老佛爺對納蘭常述十分信任；看到是他來請安心情稍微寬鬆，也就一展眉頭笑著問道：
「國師近來可好，為何許久沒來請安？」

「回老佛爺的話，奴才最近忙著替我大清國運觀察天象，疏忽了向老佛爺請安，還請老佛爺恕罪！」

「好好！這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請不請安無關緊要，請問國師觀察天象可有所得？」慈禧親切地說。

 「回老佛爺的話，現時洋人多以火器來攻，我朝名為大清，以水滅火理應奏效，之所以無功依奴才之見實為建國日久水勢益衰；如能獲得夜明珠一顆獻予老佛爺日日把玩，則必可引來無窮之水滅西洋之火！」

「國師此話當真？我已經給那些神鬼玄說弄怕了，你看，一次義和團就幾乎要亡國了……」慈禧指著太和殿四周殘破的景觀說。

「義和團是漢人的玩意兒那能相信，他們明的是扶清滅洋。暗中還不是搞反清復明那套，在事件之前奴才就已向老佛爺稟明過了。」

「唉！那些無知的大臣們瞎吹捧什麼刀槍不入的，哀家就給他們矇蔽了，當初早聽你的話就好了。」慈禧太后說:「對了，你說西方夜明珠，真有這個東西嗎？」

「是的老佛爺，奴才觀察天象發現在西域真的有一顆夜明珠蘊含無窮的水勢。」

「那麼就請國師快快去為哀家取得這顆夜明珠吧！」

「奴才遵旨！不過要取得它必須在日全蝕之時，依奴才推算那就是丁未年12月4日，是5年之後呢！」

「唉！還要等這麼久？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還不一定呢！」

「您快別這麼說，您是萬歲爺的老佛爺，要活萬萬歲的呢！」

「唉！別提什麼萬萬歲了，連康熙爺、乾隆爺都沒能活萬歲，我一個女人家敢奢求什麼？我的老姐妹，執政六七十年的英國維多利亞女王不也在去年駕崩了嗎，你就快去做好萬全準備，屆時明珠務必到手為要！」

「奴才這就去準備，日子一到立刻出發，只是奴才手中無一兵一卒，還請老佛爺賜一個名目才方便辦事！」

「那有什麼問題，哀家這就賜你欽差大臣名義，各地督撫全力配合不得有誤！事成之後哀家必定好好的賞賜你。」

「謝老佛爺！」

 

在此同時，紫禁城對面的東交民巷英國公使館裡，年輕的館員詹姆士 德瑞肯也就是我的父親(以下為了方便，關於家父的部份我就用第三人稱來敘述)，正在昏黃的電燈下看著他亡妻伊莉莎白的照片。

「還在想伊莉莎白？」 德瑞肯回頭一看，竟是他的同學愛德蒙 拜克豪斯(Sir Edmund Backhouse)。

愛德蒙 拜克豪斯是德瑞肯在牛津大學研究東方歷史時代的同學，很有語言天份，也是貴族之後，但因個性放蕩欠下巨額債務沒能畢業，很早就亡命到中國闖蕩，幫一些在華的西方人做翻譯與遊說中國政府的工作，當時還沒有政治公關這個名詞，所謂遊說其實就是賄賂官員的白手套，不過當時在東郊民巷對這種人才卻是非常的需要，他因此和公使館上上下下都很熟識，可以直接進出，聽說德瑞肯來到北京，特地前來探望老同學。

「我…」德瑞肯說:「她死得好慘，都是我害死她的。」

「你不能永遠這樣下去詹姆士，」 拜克豪斯勸慰他說:「晚上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八大胡同？」

「那種地方豈是像你這種紳士能去的？今天我們去…」拜克豪斯賣關子說:「去滿大人去的地方！」

「滿大人去的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

坐上馬車，德瑞肯與拜克豪斯二人來到一座豪華的中國式庭園，北京初春季節的寒意似乎都在門外止步了，新裝的白熱電氣燈把兩層的樓房照得像個大燈籠，每間房子裡都充滿了鶯鶯燕燕與唱戲曲或喝酒划拳的聲音，從進出顧客的穿著來看不是做大官的就是有錢的大商人。

「我帶你去見個人。」熟門熟路的拜克豪斯說。

「誰呀？」德瑞肯問道。

「肅親王！」拜克豪斯說。

兩人來到其中一個房間看到裡面已經坐滿了人，一半的男人應該是客人，另一半的女人大概就是妓女吧！一旁有胡琴師傅與一手敲鼓一手搖板的女孩正在唱著戲曲，坐在主位上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握著旁邊一名女子的小腳把玩著，臉上一付陶醉的表情，看到德瑞肯與拜克豪斯兩人進來高聲說:「拜爵士！歡迎！歡迎！」

拜克豪斯介紹了德瑞肯，肅親王站起來伸出手要與德芮肯握手，德芮肯想起他才把玩過妓女的小腳有點遲疑，但為了禮貌不得不把手伸出去，肅親王開懷地搖著德芮肯的手笑著說:「德先生！你喜歡那一個就坐在她旁邊!」

「肅親王是當今最有權勢的親王！」拜克豪斯說。

「權勢個屁！老佛爺現今只聽納蘭常述那個江湖術士一個人的話！」肅親王說。

「我們支持肅親王！」 另一個客人說:「肅親王是當今朝廷中觀念最新的貴族，如果立憲他是擔任首相最適當的人選！」

「噯呀！你可不要害我，川島浪速先生！」肅親王搖搖手說。

德芮肯這才發現在座的客人幾乎都是日本人，有公使館的，有軍方的，甚至還有所謂的浪人。當時英國與日本的同盟條約剛在1月30日於倫敦簽定，所有的日本人都很想知道未來的發展。

「德先生你剛從英國來，你的看法呢？」川島浪速對德芮肯說。

 「英日兩國都是君主立憲的海島國家，結盟是很自然的，」德芮肯向大家解釋說:「但這個盟約將可能鼓勵貴國政府對俄羅斯在遼東半島的問題上採取過度強硬的立場從而導致戰爭，如果真是如此這將是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可能不是貴國國力所能負擔得起的，在座各位應該三思。」

德芮肯強調:「此外即使有盟約我也不認為英國會直接派兵介入！」

「德芮肯先生很有見地，如果您能被派到日本就好了！」另一個客人說:「我認識小村外相，我想可以請他向貴國外交部建議！」

這個留著小鬍子的日本人似乎消息很靈通，交換名片後才知道他是現職日本陸軍少將福島安正，印象中在大使館的各國駐京情報人員名冊中似乎見過這個名字。

「大家來這種地方就不要談這麼嚴肅的問題了！」原來在一旁把玩小腳的肅親王說:「連我肅親王都不嚴肅了你們還裝什麼正經？來來來！用繡花鞋喝酒……」

酒倒在脫下的小繡花鞋中，眾賓客必須傳遞輪流把它喝乾，對這種中國上流社會的玩法來中國已經好幾年的拜克豪斯倒是先投降了。

德芮肯心想:「不學會他們那一套玩法如何辦外交？」

他心一橫，捏緊鼻子端起小繡花鞋仰頭就一口把它喝盡，肅親王高興地拍著德芮肯的肩膀說:
「痛快！現在起我有德先生你這個朋友了！」

認識肅親王讓德芮肯知道許多清宮中的秘聞，也讓他的日記增加許多有趣的內容，雖然不一定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譬如前一段提到老佛爺和大國師之間的談話就是肅親王親口對他說的。

拜克豪斯雖然幫德芮肯引見了肅親王，骨子裡卻是想利用德芮肯外交官的身份來拉攏更多北京權貴以方便自己的工作，所以在日後德芮肯的宴飲酬酢場合幾乎都少不了拜克豪斯的身影，也讓他有機會聽到許多宮廷密辛，這構成了後來喧騰一時的「慈禧太后英國情人」事件。

所謂的「慈禧太后英國情人」事件是拜克豪斯根據在這些場合道聽途說的八卦消息加上自己的想像，寫了一本回憶錄說他與慈禧太后自1902 到1908年六年之間的秘密情人關係，內容好像黃色小說一般股露骨。

拜克豪斯還把這本回憶錄手稿含在一大堆文件中一起送給牛津大學圖書館典藏，希望換得教授的榮銜不過沒有如願。後來有學者在研究這批文件時無意間發現這本手稿，一閱之下大為吃驚，以為找到歷史翻案文件，才造成現在所謂的「英國軍官與慈禧太后六年秘密情人」的傳言。

拜克豪斯做假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在幫西方記者搜集中國消息時就經常捏造故事，這些假消息透過媒體的宣揚讓當時西方國家對中國的認知產生了嚴重的偏差；不久德芮肯也發現拜克豪斯狐假虎威與愛作假的個性想疏遠他，但拜克豪斯已經像橡皮糖一樣如影隨行，甚至打著德芮肯男爵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

譬如他曾假冒中國退位皇室代表人之名與英美公司談判借款業務，在一次大戰時還自稱英國間諜想要自英國輸入軍火到中國，這些都因德芮肯男爵當時正好就負責這方面業務，打著他的招牌很容易取信於人，幸好這些騙局後來都沒有成功。

這位英國大騙子在1944年死於日本人佔領下的北京，在這之前還跟我交手過幾次，這已經是後話。

話說回來，剛到中國的德芮肯男爵經過肅親王的調教，很快地掌握了在東方辦事的竅門，後來他果然在1904年底調往日本橫濱領事館，但原因和小村外相的推薦毫無關係，而是因為1904年的11月16日(陰曆10月10日)慈禧太后過70大壽……

 

當天晚上在宮中的大戲台有許多的表演慶祝活動，京戲班子的演出是慈禧最喜歡的，名角兒都到齊了，選了鑼鼓喧天熱鬧吉祥的祝壽戲碼；接著大國師納蘭常述也上台表演奇門遁甲的魔術，只見他斗蓬一遮，憑空從後就端出一道道大菜，最後還提出一個裝滿水的大水缸；慈禧看得樂不可支，自從1894年的六十大壽正好碰上中日甲午戰爭割地賠款後，她已經好多年沒這麼高興過了。

壓軸好戲是英國公使館獻了一台電影機給老佛爺祝壽，這在當時還是很新鮮的玩意兒，市面上也不過最近才有美國人帶了一台來做展示，轟動全北京。機器由公使代表英王呈獻，電影片的放映則由德芮肯指揮技師操作，影片都是一些歐美風景短片與新聞性畫面如俄國沙皇的加冕典禮等。

放映途中眉頭深鎖的大國師出現在機器旁，這台洋鬼子幻影機看起來比他的法術高明不少，光是燈箱的碳精棒所打出的電弧光就強得令他不敢靠近，放映出來的幻影像鬼魅一樣在夜空中舞動，這太邪門了，絕不能讓老佛爺迷上這玩意兒。

從放映機燈箱洩漏出的白光往上反射讓大國師乾枯的臉更顯得詭異，披著斗蓬的身影投射在宮牆上造成魔鬼般的巨大黑影，德芮肯猛一抬頭正好與他打個照面而嚇了一大跳；這時大國師突然從斗蓬中拿出一杓水往燈箱裡潑，高熱遇到冷水當下機器就爆炸了，現場一陣煙霧迷漫，慈禧還以為有人要暗殺她連忙由太監簇擁著回到內殿，一場歡愉的祝壽晚會就此草草結束！聽說老佛爺當場傳旨以後宮中永遠不許放電影。(待續)